《救命啊，有妖怪！》甘木喵

78、第三只幽阳

　　两小时过去了，他俩把最刺激、最受年轻人欢迎的项目挨个儿都玩了个遍，平均花在排队上的时间竟然不到二十分钟。在假期，又是个不下雨的大晴天，这几乎是没法做到的。
　　过于密集的行程和没停过的肾上腺激素搞得周明阳有点吃不消，此时摊在路边长椅上缓着气儿，手里还牵了个橘色的气球，路边的玩偶发给他的。沈空手里也有一个，是少女粉的。
　　“还行？”沈空给他买了罐滋滋冒着白汽的汽水。
　　周明阳接过，拉开拉环喝了口，橘子香味溢了满口。他蚊香眼着眼：“为什么会有人发明如此折腾人的东西，把人像个球似的乱晃真的好吗？还有那颠得人要吐出来的过山车，坐我旁边的大兄弟看着胖，手肘全是骨头，怼得我手臂都青了。”
　　他絮絮叨叨了半天，最后下了结论：“珍爱生命，远离过山车。”
　　“我看你挺开心的。”沈空喝了口水蜜桃味的汽水，斜眼看他。
　　周明阳一脸你在逗我玩的表情。
　　“下次还敢不敢玩？”
　　“那是自然。”说完周明阳自己也笑起来了，吐槽个不停的是他，特别想玩的还是他，“你是怎么做到专挑人少的项目去的？”
　　“有APP。”沈空一副攻略在手游刃有余的样子，“还有小妖怪指路。”
　　“妖怪？”周明阳来了兴趣，“你别说话，让我猜一猜，坐在这里能看到吗？”
　　“能。”
　　他环顾四周，游乐场里到处是穿奇异服装的人，哪怕不穿，头上也要戴个犄角夹个小花，不管是工作人员还是游客，一个比一个有特色的。
　　他从不敢接近这样的地方，人类和妖怪混杂且分不清，到处都是未知，到处都有可能发生“意外”。他不愿意与不知好坏的妖怪碰面，更不愿意和无知无觉的人类打交道。
　　但现在他身边有沈空了，他可以像任何人一样坐在阳光下，无所顾忌地打量这个世界了。
　　他想，能指路的妖怪要么是有其特殊之处，要么处在地标位置，能让人一眼看到。但是在游乐园这样可以放飞自我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想成为最亮眼最特别的那一个。在这样情况下，普通的事物更加突显出来，比如衬衫西装，比如路边没有装饰的常青树。
　　那棵常青树在周明阳的眼皮子底下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换了个面晒太阳。
　　旁边的游客被吓了一跳，然后笑起来到处寻找机关，没找到又奔赴下一个景点。周明阳面上稳如老狗，假装自己很有见识，手里溅出来的汽水出卖了他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淡定。
　　沈空一眼瞧了出来：“找到了？”
　　“嗯，是不是那棵树？它刚刚动了一下。”
　　沈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是‘补位’，一种有强迫症的小妖怪，常常用自己的身体把不完美的东西补足，路这边少了好几棵树，和另一面不对称，它们自己顶上去了，不过并不是给我们指路的妖怪。”
　　周明阳注意到了量词：“……它们？”
　　“正数第三、第五棵，倒数第二棵都是。”
　　周明阳左右看看，愣是没看出着第三第五和别的树有什么区别，这一定不是他的锅：“那为什么只有倒数第二棵没装饰品？”
　　“基因突变吧，偶尔会冒出些比较独特的个体之类的。”沈空顿了顿又道，“只是猜测，我又不是它，怎么知道它为什么没装饰。”
　　周明阳表示无法反驳，他问：“好奇一下，这里到底有多少妖怪？”
　　沈空随意扫了一圈：“三分之一吧。”
　　周明阳大惊失色：“三分之一？！”
　　“检票口的棚子是妖怪，一路上非主要元素雕塑大多也是，可以租的脚踏车里混进去了两只，专挑那些胆小又好奇的人类，载他们去想去不敢去的地方，鬼屋里头群魔乱舞的就不用说了，扮成人类排队玩项目的也不在少数，厉害的妖怪也能自己开了项目……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预言屋’，老板是个黑脸的茶杯，以前的主人是个悬疑小说家，连带着它也喜欢讲鬼故事，生意还挺好。”
　　周明阳表示难以想象爱讲鬼故事的“预言屋”，会对它的客人说些什么惊悚的预言。
　　说了这么大一串，沈空喝了口水，忽然语出惊人：“你手里的这个才是指路的妖怪。”
　　周明阳吓了一跳，抬头跟手里的气球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橘彤彤的气球慢慢变成了粉色。这一变他反倒是认出来了：“这好像是代表情绪的妖怪？”
　　“没错，它们是‘彩球’，喜怒哀惧惊，颜色越鲜艳情感越鲜明，人越多的地方出现的越多。”
　　周明阳懂了，气球少的地方排的队必然不长，这就是所谓的指路。
　　“游乐园和别处不一样，空气中奇异分子的浓度达到了阈值，妖怪们就能够被人类所接触到。除妖师会在这里设置结界，只允许无害的小妖怪进出。以前不这样，不正规的游乐场也没有，因而事故率更高。”
　　“原来除妖师也不全是毫无作用的？”
　　“他们也算是一个特殊的族群，能力大多来自遗传，很看重血脉，使用得当的话也能发挥积极作用。”
　　话是这么说，但周明阳从他的微表情里感受到了丝丝嫌弃之情，不禁莞尔：“也是，那群人貌似脑子都有点问题。”
　　沈空站起身：“歇够了就走吧，我们最后逛一个项目，然后跟医生约个饭。”
　　周明阳一愣，这一路上都是他在提要求，还有沈空主动要求去的地方？
　　几分钟后，两人站在了一个船形的建筑物前，是个屋内项目。取材于前段时间很火的一部影片，讲的是一盲一哑两个主角带着只鹦鹉在海上冒险的故事，因为情节出人意料和制作精良而很受欢迎。场馆就是截取了其中一个剧情片段，让游客亲身体验。
　　他们进入排队准备区，悬挂着的电子屏幕滚动播放着介绍短片，海浪和海鸥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引导员安排游客两人一组排队，每组进门都可以领一根黑色的绸带和鹦鹉玩偶。
　　“进入场馆后是一段情节体验，请游客一个扮演盲人，一个扮演哑巴，鹦鹉可以放在肩膀上，会在后面的旅途中和你们交流。系带透光，地面也有指示灯，请大家务必注意安全，缓慢行走。”
　　周明阳看了看沈空，自觉拿起那跟黑系带。
　　“？”
　　他一眼就知道沈空想问什么，笑道：“电影里那个盲人可是个话痨，我觉得你不行。”
　　“……好吧。”沈空把鹦鹉玩具架上肩膀，有点不自在地晃了晃。
　　不知道是不是周明阳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鸟看起来有点傻，翻着白眼就快背过气去的样子。
　　进门是一排破烂木船，一组游客一艘，逐个出发驶入场馆。场馆模拟出非常逼真的蓝天大海，风和海鸥的声音响起，马上气氛就有了。
　　“说起来，着带子有点儿像尚清源的那根。”周明阳小声说，“我老早就想说了，他那什么中二造型，戴个墨镜不好吗？绑什么布条。”
　　沈空：“绸布上刻了符文，要和眼睛完全接触。”
　　周明阳还没说话，场馆的剧情就开始了，只好咽下吐槽专心听广播。
　　“……伟大的航海还没开始，船就被独眼鲨鱼啃得只剩下了一块船板。好在哑巴莱德是个捕鱼高手，用一根鱼叉打跑了该死的鲨鱼。但是糟糕的是，木船开始漏水。”
　　沈空肩上的鹦鹉骂道：“该死！该死！”
　　周明阳笑了出来：“这鸟真活泼。”
　　鹦鹉机械收声，不动了，周明阳怎么看那身影怎么觉得尴尬。
　　随着剧情，脚下有冰凉水渗了进来，座椅一下一下抛着人模仿海浪，别处的小船里有小孩惊叫了声。
　　“一场暴雨在天空中酝酿，海鸥归巢，海鱼下沉，雷声触手可及，损坏的小船在大浪里艰难前行，一个大浪打了过来，让它几乎四分五裂。”
　　场馆里应景地响起雷声，蓝天被黑云覆盖，可见度骤降。冷风呼啸，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人脸上身上，鹦鹉慌张地尖叫着，小船颠簸得几乎把人原地抛了起来，让人越发有身临其境之感。
　　隔着一层黑纱，周明阳视物模糊，不自觉地拉住了沈空的袖摆。
　　“忽然，前方出现一盏灯光！幽光刺破了暴雨带来的黑暗，那是游轮的大灯！鹦鹉兴奋地大声呼喊，游轮灯光渐渐接近了，他们看到的却是一艘空无一人的、多年前就登记失踪的幽灵轮船……”
　　场馆投影里继续播放剧情，两个主角围着幽灵轮船检查，想办法爬上去。脚下的小舟随着剧情变化忽高忽低，时不时有人的惊叫传过来。
　　沈空手中一沉，接住昏倒的周明阳。
　　他凌空一挥，两人的身形就隐去了。好在场馆昏暗，各种音效混杂，游客都沉浸在剧情中，没人注意到这条小船上的人消失了。
　　无形的风环绕在沈空的身边，他轻轻点地就跃出了场馆范围，顺着指示灯打开一扇暗门，里面是空荡荡的一间房间，地砖和天花板都是冰冷的白瓷，正中央放着两张并排的长形桌子，同样是冰冷的白色。
　　他扶着周明阳平躺在一侧简陋的手术台上，肩上的鹦鹉神经兮兮地扑腾了几下，叫声嘶哑，像夜晚深林里的鸦声。
　　“要是他中途醒来，我就拔光你的毛。”沈空冷淡地叫出妖怪的名字，“长昏。”
　　鹦鹉，或者说长昏，叫声一滞，垂着脑袋立在了手术台边上，湖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环形光圈。这种妖怪能给昏睡的人制造连续梦境，能力微弱，大多数人醒来就忘了，像周明阳这样有逆天视妖能力的，就能跟亲身经历一样清楚。
　　绵绵这时候也变回了小猫，安安静静蹲在另一个手术台上。
　　“你想好了？”
　　奶猫蹭了蹭沈空的手背作为回应，紧接着身形幻化，变作另一个周明阳平躺下。
　　手底下的绒毛变成了人类的肌肤，沈空顿了顿，还是摸了摸那张熟悉而平静的脸，放低了声音：“等这些都结束了，就还给你。”
　　空气中一阵无形的波动荡开，冷风从开合的门缝里钻了进来，一个医疗工具箱凭空出现在桌边的架子上。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沈空心念里响起：“请大人解开封印。”
　　不同于周明阳，他与妖怪打交道更多的是凭借气息和感觉，此时便知道是医生来了。他神色淡然地对着虚空点了点头，走到了周明阳的身边，解开了游乐园发的黑色绸带。
　　随后他两指并起，微光闪过指尖，周明阳眼睛上的绷带像是活物般动了起来，一圈圈散开，上面的符文随之一点点消散在空中。
　　底下的伤痕愈合得七七八八，剩下一条泛白的痕迹彰显着曾经的伤害。
　　空间里荡起微风：“状态很好，是封了镇定？”
　　沈空“嗯”了一声：“要消毒吗？”
　　那丝微风在他心念里波动出声：“需要的，麻烦大人了。”
　　沈空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点头，他双目微敛，双手缓缓托起，雪白的腕间绷带无风自动，一缕雾气以他为中心飘散开来，短短几息就充满了整个房间。
　　整个画面奇妙又空灵，要是周明阳醒着，只怕会感叹仙气飘渺。
　　做完这些，他收回手：“还有十分钟，我在外面等你，有事找我。”
　　“好。”白衣在他的族群里年纪不算大，却格外沉稳庄重，“大人不必担忧，就如我们之前谈的，缺面本身属性淡薄，又以这一位人类为主，置换手不会有太大风险。”
　　“我知道。”沈空看向室内无知无觉的周明阳，神色空茫地像是在看另一个时空，片刻后收回目光，“总不会比以前更危险了。”
　　光线随着门的关上渐渐消失，场馆里的音乐声如同海浪滚滚冲刷着每一个地方，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不放过。
　　合上门的刹那，手术室里传出来一声叹息。
　　沈空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或许有，只是太淡了，淡到他察觉不出而已。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和机器人没两样，都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计算参数变动引起的后果。缺乏鲜明的情感固然让他避免了很多顾虑和负担，但夜深人静时，他审视自己的内心，如同环顾一片荒无人烟、寸草不生的旷野，也会有茫然。
　　这样看来，沈七叶给予的名字果真无比契合他，空，空空如也。
　　十分钟一晃而过，身后的门打开，手术结束了。沈空回过神来，走到里面去。
　　白衣交给他一个方形的玻璃盒，上面画满了奇异的符文，往里可以看到透明的液体，浸泡着一团红蓝交织，色泽奇异的光团。光团里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淳厚能量，把周围的液体染上了颜色，它像是什么活动的生物，翻转着带起一丝水流，不断有光弧向外迸溅。
　　沈空手捧这一抹奇异美丽到极致的光，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这本就是计划里的一环，但真正把魔眼拿到手时，他的胸腔里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酸胀的情感，存在感鲜明地想要提醒他什么。但他听不明白，琢磨不透，就只能放着。
　　符文的一角被他触动，玻璃盒子变成了黑色，随后如同他的那把黑刀一样消失在了空气里。
　　手术台上的绵绵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原型，边缘缺了一块，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沈空走了过去，打算给自己划一刀，却被这棉花团跳起来阻止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不用不用，要是被那谁和主人知道了，我又要挨骂。”
　　“他们不会知道的。”
　　“但我也不愿意呀。”绵绵犹犹豫豫，用不太熟练的人类语言说，“而且您看起来也不太好的样子。”
　　沈空一怔：“很明显吗？”
　　绵绵当猫崽当久了，非常熟练地蹭了他一下，安慰的情绪更加明显。
　　沈空也就不再坚持，把一只红线牵着的金色小铃铛系在棉花团上：“最近不太平，这个铃铛有些防护作用，勉强用用吧。”
　　心念里绵绵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像在活泼地吐槽什么，情绪里又是高兴的样子。也不知缺面这个物种是什么个原理，它变成回猫形后眼睛是好好地，眉毛倒是少了一块，丑萌丑萌的。
　　沈空把绷带缠回周明阳眼睛上，画符封好，又把黑绸系回去。无声无息扶着人回到颠簸着的小船上，整个过程周明阳都是人事不省，而此时，剧情刚好到达尾端。
　　“或许幽灵船有自己的意识，而它终于打算接纳暴雨里的可怜冒险者。高高的夹板上垂下软梯，它像是一场无端的施舍，又像是一次蓄谋的引诱。”
　　“冒险者们，带上你们的鹦鹉，来探索这艘无名的游轮，寻找撒纳的宝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