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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一只幽阳 ...

  •   天黑的时候,沈七叶拿着零散的东西回来了,顺道带回了周明阳的猫。等他知晓了两人已经吃了饭,十分欣慰地拍了拍周明阳,又走了。
      搞得周明阳十分莫名其妙。
      绵绵一落地就扑向了沈空,死活不给周明阳抱,还拿屁股对着他。周明阳挠了挠它的后脑勺,小猫咪刷地把脑袋塞进了沈空的胳膊里,耳朵往身一背,又白又软的尾巴甩着推开他的手腕。
      它浑身上下写了满了四个字——委屈坏了。
      沈空掂量了一下,道:“重了。”
      绵绵僵在了他胳膊肘里。
      “我看也是。”周明阳扯了扯绵绵的尾巴,绕在手指尖,“油光水滑的,我哥肯定没少喂,以后得控制食量,不然要抱不动了。”
      绵绵怒从心起,张牙舞爪地蹬上周明阳的脸挠他,又不敢真的伸爪子,把周明阳挠的直痒痒。
      “行了,都是我的错。”周明阳把它举起来翻在自己腿上,一手一边捏着肉垫,“我不是有意把你忘了的,有个家伙动了我的脑子,我现在还懵着。”
      “现在不会了。”沈空盘腿坐在床沿上,撑着下巴看他撸猫,“你记忆还捡得起来吗?”
      “嗯,只要找到一根线头,后面的很快就能想起来。”周明阳拿手指饼喂猫,“我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这种修改记忆的手段明明可以做许多事,用在我身上却跟玩儿似的。”
      “也许就是为了玩,用人类的思路揣测妖怪的想法没什么用。”
      周明阳侧过头来看他:“你从来都不思考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
      “很少,我连人类的想法都不太能理解,更不用说是妖怪了。”
      “也是。”周明阳一笑,抬高了手,逗绵绵站起来够。
      “你的记忆没有受到损害,不算违反规则。别的妖怪也有类似的能力……”
      周明阳看他抱起了手臂,那是一个防御的动作,便笑着说:“没事,按你的来就好,我现在这样就好。”
      “……”沈空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转开了目光。
      “规则这个词我听到好几次了,这到底是什么,约定俗成?有文字说明还是像直觉一样直接出现在脑子里?。”
      “你很好奇?”沈空斜看着他,“你会知道的。”
      “这么玄乎。”周明阳失笑,不再问了。
      沈空拎着衣服去洗澡,周明阳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看,秦叔动作很快,监控已经收集好了。他调出破坏病房那天的视频,点了加速。
      画面还算清晰,他看到醒来的那天晚上,沈七叶和周明烨陆续离开,随手关上了门。后面一段时间画面里来来往往不少人,那是因为对面病人家属很多,常常一晚上来好几拨人。忽然,一个年轻人走到周明阳病房门前,似乎在敲门。
      这个时候的他正在阳台给沈空打电话,应该没听到。
      忽然,这人像是被扎了一下,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门慢悠悠开了,绵绵从里面探出个脑袋,像是被吓着了一样往后缩了回去,却在门关上的一刹那,被人抓住了尾巴。
      这位不速之客揪着绵绵的尾巴把它拖了出来,反手合上了门,绵绵挣扎着挠他,但是收效甚微。他把奶猫细弱的爪子生生折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角度止住它的挣扎,掐着脖子让它发不出声音,没过一会儿,绵绵就不动了。
      周明阳眼睁睁看着他把一动不动的奶猫破布一样随手扔在了大厅角落,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咪。”绵绵啃完了一根饼干,见人没反应,抱他的手腕咬了他手指一口。
      手指上湿漉漉的触感让周明阳回了魂,他吐出一口气,眼里的阴郁才散开了些。他把绵绵抱起来前前后后检查,翻起那层绒绒的毛看伤痕。小猫被挠舒服了,眯着眼睛打呼噜,还歪着脑袋蹭他的手。
      顺着这根线,周明阳慢慢回想起来,那天他打完电话,确实看到门开着,他在门把手上摸到了一层灰烬,那是沈七叶留下来守护符咒,人类和像那半拉头飞灵一样的无害小妖怪不会受到限制,只有凶到了一定程度的妖怪才会触发它。
      一瞬间就能将符咒烧尽的妖怪,到底有多强大?
      这大概也是周明阳一照面就认定鹏鹏非常危险的原因,他判断是鹏鹏烧掉了符咒。
      镜头角度不太好,他没能看清敲门者的脸。视频往后他阴魂不散的徘徊,或许是清理痕迹,或许是在不动声色的观察,披着一层人类的皮,混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
      周明阳快进后面,找到楼道监控,快进到沈空从窗口跳出去的那一段,画面里看不见玄月的身影,大概电子设备无法摄取到妖怪形态,在某一刻,镜头受力一晃,扫过了角落,那里有个背影清瘦的影子,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敲门者走了出来,对着空气在说些什么。随后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忽然,摄像头似乎被震动了一下,画面颤动过后,人就不见了,周明阳微微眯了眼睛。
      绵绵在他翻记录的时候慢慢爬到了他的肩上,周明阳把猫抱了下来,仰头倒在临时搭的小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猫头,绵绵十分舒爽地在他手指下打滚。卧室灯光温和,给一人一猫打上一层绒绒的光。
      沈空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我好了,你去洗吧,毛巾牙刷都是新的,你进去就能看见。桌上有保鲜膜,小心伤口进水。”
      周明阳嗯了一声,侧过身看他,沈空随便套了件白T恤,头发没完全干,水珠顺着鬓角一直滑落进领口。
      他看了一会儿,转开了眼睛:“你头发要不擦一擦?”
      “嗯。”沈空没听清,漫不经心答了一句,站在书架前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肩上已经湿了一小片。
      忽然他眼前一黑,愣了一下后退了半步,后背靠上了另一个躯体。周明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这样要感冒的。”
      沈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然后慢慢放下,捏了捏因为舒服而经常穿的T恤下摆,洗太多次导致它扯得有点长。头上一轻一重两道按揉的力道,略轻一些的那个是周明阳受伤那只手。
      “最好再吹一下,有吹风机吗?”周明阳取下毛巾,见他一动不动,问道,“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沈空就着这个姿势说:“没事,你去洗吧,我自己吹。”
      “好。”
      等周明阳进去了,沈空才松了松僵硬的肩膀。他坐在床边,像是没反应过来,慢慢摸了一下不再滴水的头发。
      绵绵走到他边上,一致爪子搭着他的腿,歪头“喵”了一声。
      沈空垂头看了它半天,才放下沾湿的手。他从床头柜里摸了一会儿,把一只拇指大小的瓷瓶拿出来检查了一下,又放了回去,这才取出没用过几次的吹风机。
      ……
      这个点,住院部大楼只有大厅还亮着灯,安全出口灯牌的幽绿色微光遍布整个大楼,如同无形透明的藤蔓肆意张扬地织成一张大网。
      夜深露重,利如刀锋的夜风呼啸着穿越高楼缝隙,一个冰凉的声音随着这阵风割裂了时空,恍惚间在玄月耳边响起:“太弱了,没必要。”
      那时候的他和遇到月藤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地匍匐在地。
      他总是一副体面的样子现于人前,但他自己知道,这幅优雅的外表下,是如何不堪的真实。那些强大的妖怪轻而易举就能让他沾一身血泥,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露出犬齿,连恨意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发现。
      但是就算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他那微不足道的恨意,还不如路边阻碍走路的石子。
      不知道死在他这样弱者手里的时候,鹿角有没有不可置信,有没有惊讶后悔过。
      被愚弄的暴怒如滚热岩浆在记忆的深处翻滚,炙烤着他的灵魂。而奇异的,这些自出生以来就根植在他本能和天性里的戾气,却没让他如想象中那样发疯,或者急不可耐地把月藤揪出来,发泄自己不得解脱的愤恨。
      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冷静。
      那些他向来嗤之以鼻的,从人类身上学到的傲慢,像面具一样覆盖在他的脸上,如同皮革钢丝捆着他的手脚脖颈,勒进皮肉骨髓,锁住他的咽喉,窒闷他的呼吸,压抑他的声音。
      冒着黑气的怪物这种午夜时分终于敢露出身姿,从他身后前仆后继地涌上来,玄月脚下的影子猛然涨大,将它们吞下。那影子脏污的黑色漫上他的脚踝,抓着他的腿想要把他一起拉进深渊里去。
      他侧目看着自己脚底下,忽然发力踩了上去。
      “你也配?”他笑得压抑而扭曲,后颈黑纹和这影子遥遥呼应似的伸出张扬的触角,将若隐若现的铁环碰撞出叮当声。
      飓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烈烈舞动,圆月洁白高悬,是城市霓彩和漫漫长夜无法玷污的存在,也成了巨兽血红双瞳里唯一干净的东西。
      玄月长嚎一声,撕开医院底楼未完全合拢的空间,一头钻了进去。
      “着什么急了。”
      住院部五楼某个房间里,金谷收回了目光,懒洋洋回头:“你有病吧,大半夜敲别人门,不会等天亮再来?但凡换一个正常人在这儿,吓都被你吓死了。”
      卢玥友善地笑了笑。
      金谷抱臂上下打量面前衬衫西裤,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两眼:“你这身人皮倒还算顺眼,不过用不了多久了吧?”
      “承蒙关心,还行。”
      “你这么说话我真不习惯。”金谷挑起一边眉,“搞得我像是欺负人一样。”
      “人皮披久了,哪怕是我也渐渐会被原主影响。”卢玥把袖口往上提,又不自觉得放下来,“就像这样,我很讨厌这身紧绷的衣服,想解开他,但又会自然而然地把衣服整理整齐。这是一种非常变扭的感觉,但是没有办法,时间一长我都要不对劲了。”
      他笑容得体,条理分明解释清楚,但语气戴着压不住的厌烦,大概也是被这个人类所影响。
      “也是,看看玄月那条狗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前车之鉴啊。”金谷漫不经心道,
      “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我又和你不熟。”
      “我以为你很清楚,不然你会来这里看这个人类小孩?”卢玥不是很适应地把眼镜摘下来,露出后面深黑的眼睛,他眼尾有一条不引人注意的细线,才稍有点妖怪的样子。
      金谷侧头看着沉睡的李宇鹏,没有说话。
      “他只是第一个。”卢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瘦小的身躯,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我的理念一直不被认可,但事实证明,这是可行的。”
      “可行?”金谷嗤笑了一声,“这么谦虚做什么,何止可行,连规则都要给你让步。”
      “还没到那个程度。”卢玥温和道。
      也就是说,面前这个披着人皮的妖怪,是真打算颠覆规则,让现有的一切脱离轨道的。
      不过这刚好是他们这些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妖怪,所一直希望的。
      “我们受制于规则,甫一出生就框定了存在的意义,我们比野兽更受制于天性,比植物更渴望自由。”卢玥直勾勾地看着沉默不语的金谷,“有的妖怪朝生暮死命如蟪蛄,有的妖怪呼风唤雨镇守一方,只要我们有意识地想要进化,就会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仿佛只有变成人类,才能摆脱这一切。”
      “这些话我都听腻了。”金谷向后倚靠,满头长发铺散在窗边,流动着熠熠的光辉,“我确实是来验收‘成果’的,也正如你所说,妖怪能和人类共存,但这仅仅是解决目前现状的方式之一。”
      卢玥一笑,像是怕吵醒睡梦中的人似的放低了声音:“的确,很多人在寻找出路,你我、调率者,还有人类那边的除妖师。但规则捉摸不透,至今为止,没有一条路像我所走的一样,能看到未来。”
      金谷叹了口气:“我承认你说的有理,但你何必把我拉上船?我只不过是个养老等死的咸鱼,没法给你提供任何便利。”
      “怎么能这么说呢。”卢玥语气温柔,眼神却像是在评估什么,深得发沉,“身后有千千万万妖怪以供驱使的,这世上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妖怪了。”
      金谷哼笑一声,神情毫不意外。
      “你看,你和谁合作不是呢,难道我连除妖师那群乌合之众都比不上吗?”卢玥慢慢朝着床边走了过去,每一步落下都带起一丝烟雾般的障,窗缝里的一丝光顺着他笔直的双腿爬到了他木偶似的脸上,像是一刀切过的痕迹。
      ……
      滴答、滴答。
      浅浅的土坑没能完全承担泼洒淋漓的鲜血,从边缘处溢出一丝,紧接着大量血液漫了出来。
      一个头颅咕噜噜滚了过来,复杂的感情在周明阳心中炸开开来,惊惧、茫然、不可置信,以及一丝连本人都没有发现的、幽微隐秘的愉悦。
      他看向自己浸润血液的双爪,它们长出了一点爪子,但并不坚硬。他着魔般轻轻舔了一口,腥甜的味道在舌尖缓缓弥散开来。
      破风声接二连三在周围地响起,他警惕地抬起头,透过石缝和草丛缝隙看到无数长着獠牙的妖怪扑向了那个没有了头的半裸身体,撕扯血肉内脏。腥臭的液体伴随着疯狂的撕咬飞溅得到处都是,连森白的骨架都被拆出来嚼碎了。
      低吼、吞咽、肌肉组织在獠牙间摩擦声潮水似的此起彼伏,周明阳感觉到自己伏低了身体,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
      忽然,有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头呢?”
      四周咀嚼声一停,森寒的风在寂寥旷野地旋转着。
      妖怪们机械地跟着叫喊起来。
      “头呢?”
      “头在那里?”
      “谁看到了头。”
      “有人吃掉头了吗?”
      周明阳看着自己脚边的头颅,浑身触电般抖了一下。
      头上的草丛被拨开,一只有他头那么大的爪子提起蜿蜒在地上的头发,拎起那个看不见脸的头颅,一段长长的角随之而立起,肮脏的血泥从自然滑落,露出瓷器般润白坚硬的样子。
      “找到了。”一个妖怪痴迷道。
      周明阳抖得愈发厉害,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这个声音比血液低落还要细微,却依然被发觉了,他头顶遮挡的石头被踢开,凉风吹过还不算厚实的被毛,让他抖如秋风落叶。
      “哈,这里有个小东西。”
      “它归你,头给我好不好?”
      “太瘦了不好吃。”
      “你们吃太快了,我还没饱。”
      “行吧,归你了。”
      周明阳感觉到四足离地,一只尖爪巨手拎着他的脖子提了起来,皮毛被扯得炸开似的疼,他却并没有在意,只死死盯着那个滴血的头颅。
      头颅晃荡着转过了半边,那张没有生气的脸上爬满了狰狞的血迹。周明阳的头皮猛地炸开,像是有一把尖刀顺着光线绞尽了他的脑海里,捣得血肉模糊。
      那是沈空的脸。
      他猛地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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