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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三片花瓣 ...

  •   露神披着一身一尘不染的绛紫衣袍,赤着脚,茫然地站在尚且泥泞的土地和房屋的残骸之中,如同废墟上盛开的一朵灿烂的野花。他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两步,很快遇上了一双惊喜的眼睛。
      “大家快过来,这里有一个还活着!”眼睛的主人像刚从泥地里滚过一遍,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的搅在了一起。
      很快围上了几个村民,他们个个也都浑身泥水,围着露神七嘴八舌地说话。
      “太好了!”
      “你有没有受伤?”
      “你家里人呢?”
      “还有别的人呢,有谁在吗?”
      露神被吵得皱起了眉,他有一种感觉,自己是因为这些人而存在,却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见他久久不答,周围的村民们渐渐沉默了。
      有的人抱着一丝侥幸说:“你是不是不确定?没关系,我们一起再找找看,一定还能找到活着的人。”
      露神听懂了后面的两个字——活着。他感受了一下淤泥和废墟之下荒芜的气息,拉住了想要继续搜寻幸存者的村民们,摇了摇头。
      或许是村民们早已经寻遍了这一块地方,也或许是露神的模样太过不寻常,村民们围在他的身边,都停下了手中翻找挖掘的动作。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哽咽,接连起伏的哭泣和哀鸣声笼罩在这一片废墟之上,这些好不容易抗过了暴雪和旱灾的村民们,在一场泥龙吞天的可怕灾难下,再一次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
      那个第一个发现露神的男人往地上一坐,撩起脏污的衣摆擦了把脸,喃喃地说:“这哪里还有活路可走啊。”
      露神就这么突兀地站在这里,他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些人,翕动着嘴唇像是要说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对露神说:“孩子,你不是我们村的人吧,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没办法养活你,你走吧。”
      “老黑,你说的什么话?”旁边的一个伏地哭泣的女人爬了起来,一把将露神拉到身后,嘶哑着嗓子吼道,“养不起也要养,你们不养,我来,哪怕老天非要我饿死,我也要让他活下来看看!”
      “你……哎,这有什么意思呢?你去瞧瞧西头埋了多少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我们了。”
      露神终于把含在嘴里的话说了出来:“活,活下去。”
      他看着周围诧异的人们,说出了第一句人类的话语,生涩的语调无法掩盖话语中的坚定之意:“会活下去的。”
      刚出生就有人形,能在此世现身的妖怪,他的能力会有多大?除了那些漫山遍野的飞灵,露神没怎么见过其他的妖怪,也无法评判。他也不知道如何与人类相处,或是掩盖妖怪的身份,只是跟着那个女人,磕磕绊绊地融入进这些人中。
      村子里幸存的大多都是外出耕作的青壮年劳力,那个老黑是里面年纪最大的。他们跟着露神的指引,把能找到的尸体埋了,找不出来的,就永远沉睡在了这一片土地之下。分布在大山各处的田地有的被大雨和山石毁掉了,有的侥幸保存下来一些,理一理还能耕作。而翻过一座山去隔壁村落看情况的人回来了,他的身后带着寥寥几个眼神木然的人们,摇了摇头。
      露神和那个女人在一棵半枯半新的树下用废墟里挖出来的石块和树木搭了个小房子,大树的枝叶繁茂,给漏风漏雨的屋顶遮掩了不少。女人还给露神取了个名字,叫含露,含露是这棵大树的名字,每到春天含露就会开放出紫红色的花朵,颜色和露神穿着的那件长袍的一样,是晚霞一般绚丽的色彩。
      女人告诉他,含露开放的时候盛着一种能喝的蜜,甜丝丝的,能甜到人心里。他们可以去采集花蜜,但是不能一下子采干净,因为一旦没有花蜜了,这棵树就会死去。树死去的时候花朵会变成鲜血一样惊心动魄的颜色,很美,也很绝望。
      女人没有熬到下一个春天就死了,因为疾病。她去世的时候眼睛里印着西天的彩霞,笑着说我要变成含露的花,你们都要好好活着啊,这样才能品尝到甜甜的花蜜。
      从那以后,露神忽然就能稳固住这一片土地了,雨季山里的水量依然很大,但那么可怕的泥石流再也没有发生过,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并到了一起,互相扶持着,勉强活了下去。灾难之后的疾病又夺走了不少人,剩下的人就像是落入土里的干瘪的种子,慢慢又恢复了生机,窜出了一片生生不息的草地。
      露神在老黑去世的那一年隐去了自己的身形,再没有人看到过他,树下的房子早就风化的不成样子,他就住在了树上。那棵含露已经长得很大,不再长了,每年深冬过去都会开出含着蜜的花。老人们会说,含露含露,那是露神在保佑我们,这一年又能好好过了。年轻人们听到了,大多会恭敬地拜上一拜,许下自己新一年的愿望,有的或许会一笑置之,但也会认认真真地为了新的生活而努力。
      他也看到了很多新的妖怪产生,小妖怪们没什么特别的力量,只是懵懂地藏匿在人群里,短暂的出现,很快的消失。只有露神,一直都在那里。
      含露就这么一年一年开了下去,紫红色的花瓣总是能随风飞到各处,曾经贫瘠的土地变的肥沃,成片长着作物,土石堆成的房子变成了砖块砌好的楼房,再没有人会为了生存而苦恼。
      这里也下过几次可怕暴雨,大雪,冰雹,但再也没有咆哮着吞噬掉大半人类生命的地质灾害。露神也不再是一个只能感受人类存在的小妖怪,他成为了能主宰这片土地的神。
      却也是垂死的神。
      ……
      有工作人员路过,看见躺在这里的沈还惊讶地问周明阳需不需要帮助,周明阳腼腆的笑了笑,摇摇头轻声说不需要。
      那人走掉以后,周明阳听见身边一个声音说:“不管拥有如何的伟力,过于依赖人类愿力的妖怪,早晚会把自己逼上绝路。”
      周明阳一愣,转头看向身旁,惊喜的说:“你醒了!”
      沈空扶着额头坐了起来,有点疲惫的样子。绵绵一跃而起,乖巧的缩紧沈空的怀里,然后被沈空熟练的摸了摸。他缓了口气才道:“阳阳,眼睛闭上。”
      “啊?”
      “啊什么,你的‘见’不要了?”沈空的语气莫名有些不耐烦。
      “要的要的”周明阳连忙说,他往沈空那边凑了凑,有点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沈空的手点在了周明阳的眼角,不知道是不是周明阳的错觉,他总觉得触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收回去的时候,那手无意识的在他脸上轻轻划了一道,周明阳只觉得这一道划在了他的心里,引起一阵战栗。
      “你没事吧?是不是头晕?”睁开眼睛的周明阳有点担心的问道。
      “没事。”
      “你要不要到里面躺一会儿?”
      沈空皱了皱眉:“不用。”
      “那你要不要……”
      “主人。”第三声音打断了周明阳的话,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玄月就这么站在两个人不远处,眼神幽深,看着他们两个。
      “……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沈空随口问道。
      这也是周明阳想知道的,他之前把‘见’借给了沈空,看不见这里有别的什么妖怪。要是这么长时间都有一只妖怪站在不远处保持着这个表情盯着你,周明阳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玄月上前几步,替沈空整理衣领:“我刚到,这里的负责人一会儿就到。”
      “嗯。”沈空在玄月第三次流连在他的衣领上的时候一把拍开了他的手,“你有完没完,所以人到底在哪里?”
      周明阳始终没插上话,这时候终于抓住机会问了一句:“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玄月看向他,礼貌而疏离地回答道:“你不需要知道。”
      周明阳被这句敷衍的话糊了一脸。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小跑着过来了,一边快走一边招呼,声音带笑:“哎呀,我忙到现在才抽出手来,也多亏了玄月先生帮忙,客人们见笑了。”
      “这位是这座神社的负责人,许成。”玄月退后了一步,向着沈空介绍。
      许成也许是在神社里待久了,脸上虽然笑容可掬,身上也带着一丝说不清的仙气,具体表现在于周明阳看见了此人身上围绕着烟霞一般的环状云气,淡淡的一层,比上好的丝绸还要淡薄,和这个神社的气息融为一体。
      然而这层仙气和这个人的表情实在太不搭了,周明阳心里别扭了一瞬,然而被下面的展开惊了一跳。
      “玄月先生是妖怪吧?”只听许姓负责人说出这句话,这时候的许成依然是平和而微笑着的,“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能一下子从我面前消失,又瞬间出现在这里,我还吓了一跳。”
      “是的。”玄月回答,“这不重要,还请许先生不要忘记我们约定过的事情。”
      周明阳心里吐槽,还不重要,换了个人可能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许成哈哈笑了声,看着也真的心大,却没接茬:“各位同我去正厅里坐会儿吧,也让我好好招待你们。”
      正厅不远,一路走过去没多久。这个神社的结构很简单,进了入口的牌坊是一个特别大的广场,两边坐落着客房或者别的用途的耳房,随后是装饰作用的间房,间房里竖立着一面挂满了透明风铃的屏风。再往后走过一条石子路后是层层的阶梯,阶梯之上才是正厅。
      周明阳他们是从侧面的耳房连通的走廊往里的,他一路上看见了很多风铃,除了间房的一整面屏风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风铃,屋檐下,窗台边,长廊的扶手下都能看到,它们的外壳大多是透明的,而芯子却是各种颜色的。经过了间房,风铃越来越多,那些换成别的地方会挂上红布条做成许愿树的高大乔木上,也挂满了风铃,只是它们大多都安安静静的,偶尔应和着一缕微风,发出清淡的声响。
      “风铃使我们神社的特色,别的地方可见不到这么多。”许负责人笑眯眯地同它们介绍。
      “确实没见过。”见没人搭腔,周明阳老老实实地回答,“好多风铃都是露天摆放的,更换和管理很麻烦吧?”
      “不麻烦,那些可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有灵性,可不一定愿意让我们换下来。”
      周明阳一愣,灵性是个什么形容。他好奇的戳了戳手边一个风铃,叮咚一声,声音悦耳,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绵绵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一脸兴奋地去够一个挂得低的,碰是碰到了,风铃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它一连玩了好几个都没能弄响,小脸肉眼可见有点郁闷。周明阳忍着笑停下脚步,低下身去摇晃那些个绵绵碰过的风铃,叮叮当当响得欢快。
      其他人都停下来看他,周明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捞起绵绵就跟上了他们:“我家猫有点调皮。”
      玄月和沈空没什么特别的表现,许成倒是很惊讶:“我之前只以为你是被误卷入的普通人,原来你也有那种奇特的本事吗?”
      “不不不,我并没有什么本事,就只是能看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罢了。”
      许成摆摆手:“可别谦虚,你别看这些风铃普普通通的,脾气可不小。要是它们不愿意,哪怕你砸地上,都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周明阳只能尴尬的笑笑,他是真的没什么太大本事,倒是身边有个现成的大佬在,不过大佬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一路上都没有说过话。许成也没跟沈空搭话,玄月先生更是跟着始终保持微笑和沉默,搞得气氛怪怪的。
      他们就这么进了正厅,里面却不像是个宗教主义该有的样子,一没有神像二没有香火,供桌上空空荡荡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正厅的隔壁是一间会客室,摆着木质的椅子和矮几,矮几上放着插了不知什么树的树枝的花瓶。
      许成动作流畅地泡了一壶茶,茶香袅袅:“都坐吧,别客气。”
      玄月没坐,直接开口:“我们也不耽误了,您直说吧,垂枝扇在哪里?”
      许成没说话,端起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一把扇子,对像你们这样的人,作用因该不太大吧。”
      从刚才开始就面无表情的沈空放下了茶杯,在茶几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气氛因为这一句话降到了冰点。
      玄月先生的笑容变淡,看得周明阳心里发怵,而许成一点也不惊慌,相反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周明阳摸不着头脑地左右看看,不明白为什么瞬间两边就拔剑怒张了起来。
      许成把目光转到沈空身上,像是看一个沉不住气的谈判对手,摇头叹了口气:“年轻人啊,锋芒毕露。因为工作原因,我虽然是个凡夫俗子,也听说过妖怪界有个不得了的管理者,能号令天下的妖怪,不要说一把年代久远的扇子了,也就是呼风唤雨,也不在话下。小周说说看,这样的人要一把破扇子有什么用?”

  • 作者有话要说:  困zz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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