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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其七八 ...

  •   宴席散后,日头彻底沉入地平线,阿松再怎么不舍也须告别了,临走前依依不舍地拉着宁宁的手,说寂寞了就去找她消遣。
      宁宁一连保证几次,笑着目送前田利家半催半拉带走阿松,转身回到空无一人的陋舍,对着满室灰尘挽起袖子。
      住过金碧辉煌的大阪城,住过幽深雅致的古刹,没想到最后还是搬回了这间破败的木屋。

      左右不过三叠,从里到外收拾干净不用花费太大的功夫,屋外月上中天,宁宁瘫坐在稍显洁净的地板上,听见野犬的哀哀低吠,无端生出一股寂寥之意。
      看来,浅野家不打算派人来问候了。
      月光洒落在玄关,街道格外宁静,既无车马碾压声,也无脚步接近。

      一阵冷风吹入,宁宁打了个寒战,不得已取下挂着的信长的披风裹在身上,昏昏睡去。
      刚躺下没多久,门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有人徘徊片刻,小声道了句打扰,放轻动作掀帘走入。
      这个嗓音她认得,宁宁连忙爬起,点燃半根残烛,昏暗的火苗乍明乍现,来者立即拘束了不少。

      “你回来了,”整理睡乱的鬓发,宁宁向怔住的五阿弥招手,“进来,外面很冷吧。”
      像是短暂地做了一个梦,听到宁宁的呼唤,五阿弥找回了神,把草鞋脱在外面,赤脚走进里间。
      男主人工作未归,狭小的部屋内,只有他与主母两个人,稍微大幅度的活动都要肩擦着肩,五阿弥缩坐在角落,拼命靠住墙壁,给宁宁让出过道。

      “抱歉,我太碍事了。”
      “不必道歉呀,”宁宁踮脚走过,熟练地在灶台生火,“辛苦你帮我传递消息,木下大人有什么交代我的话吗?”
      “啊……”来回摩梭着膝盖,五阿弥的喉结哽动了一下,“其实,我的脚力不足,没能追上木下大人,万分抱歉,对于自己的无能,我实在难辞其咎。”

      “这样啊。”
      灶下发出细微的炸裂声,从背后看不见宁宁的脸色,她拨动着噼啪的火堆,一言不发。
      五阿弥见状,犹豫是否该道出实情,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对她隐瞒,可说出真相的话,宁宁大人会伤心落泪的吧……

      一时间,主命与本愿在五阿弥心中天人交战。
      百般情感纠葛交缠,他的面上却很沉稳,一丝苦恼都不显,宁宁端着碗筷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僵硬的面孔。
      她询问一句,“吃饭了吗?”

      五阿弥沉浸于思绪,宁宁干脆走到人对面坐下,重复了一遍问题。
      “五阿弥,我交给你的饭团,你吃了吗?”
      “不,没有……”抬眼就是近距离的夫人,五阿弥小小吃了一惊,忍不住捻了一下做错事的指尖。

      “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宁宁问责似的瞪大眼睛,把饭碗向五阿弥挪了一些,“家里空空,酱油和味增都没有,我用地瓜做了菜,还望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夫人无须客气,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武家出身的您就对我照顾有加,我的心中只有感激可言。”

      “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吃到武士家女孩做的菜,”五阿弥端正地品尝了一口,眯起眼睛,“您的手艺非常美味!”
      总是腼腆又谦逊的人,乍然露出稚气的笑脸,简直像个天真的孩子,宁宁被他的喜悦感染,也笑了起来。
      “刚才魂不守舍的,五阿弥是在为我愤愤不平吗?”

      碗上翘起的额发一颤,五阿弥埋头不语,宁宁垂眸继续道,“被丈夫抛下的女人以泪洗面,不论怎么暗示也唤不回丈夫,独自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的他。”
      “你一定以为,我满脑子都是木下大人的无情,痛苦于失去夫君之爱,活着也了无生趣。”
      “为了木下大人,我舍弃父母和家族,在你看来,我多半很可怜。”

      话音戛然而止,是五阿弥靠近一步,急促的呼吸打住了令人心痛的独白。

      “……不难过吗?”他问道,“您现在的生活快乐吗?”
      “我没想过快乐或无聊这样的事,”宁宁注视那双清澈的眼眸,在火苗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是啊,已经这么久了,就算为此受过委屈,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回忆过往的碎片,仿佛是在观看别人的人生,昔日饱受摧残的心扉,再泛不起任何波澜。

      “只是,我偶尔看着五阿弥,会觉得很可怜。”
      隐绰的烛火下,宁宁轻声细语,抚摸着五阿弥的头顶,“没关系,把真心话说出来吧,你的苦闷,你的郁结,害你沦落至此的痛苦与悲伤,除了我,还有谁能了解呢?”

      ……真奇怪,五阿弥的视野模糊起来,善良又宽容的宁宁大人在光影中捉摸不定,如隔云端。
      他由盘坐转为跪地,抓紧那双柔软的手,好像是清醒与昏沉的唯一界线,空中垂下的蜘蛛丝。

      只要握住这双手,无论怎样刻骨铭心的苦难,他都能微笑着说出来。

      “我愿意为了木下大人舍命,今后木下家需要越来越多的家臣,终有一日会令天下瞩目,那时,我会被忘在脑后,再无活跃的机会。”
      “如果需要挥刀,我会战斗,如果需要跟随,我会服从,我就是这样习惯服从的个性。”
      “可是,我的理想并非在战场上立功,比起好勇斗狠的武士,我真正想做的,仅仅是——”

      【啊啊,为什么,非得是在我身边的您,遭遇这残忍的境遇不可呢?】

      隔日,三河国境内,一场别开生面的狩猎活动正在举行。
      与以往装束整齐的弓道演练不同,殿前的空地竖起一列箭靶,衣着朴素的男人站在远处,从背上取下一柄被粗布包裹的长物。
      毫不顾忌贵族们的窃窃私语,他从容地解开布匹,将冰冷细长的枪管端在掌心,那丑陋的钢铁激起一片鄙夷声,奚落的冷眼,不屑的冷哼,这些都没有影响男人调试的动作。

      半晌,他的眼中寒芒一闪,枪柄托在肩,电光火石之际,震天响的雷声惊起无数飞鸟。
      遥外的箭靶多出一个焦洞,冒着零星的白烟。
      这次的准星比以往都好,男人心中有些得意,向台上的贵人望去,本以为能收到赏识,谁料贵人不满地挑起眉头,用扇子挥开刺鼻的火药味。

      “飞行的远程武器么,用来猎杀猪和鹿不错,然而武士的战争,还是使用刀剑战斗才美。”
      男人的心底霎时一沉,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想解释火/枪的威力,高处的贵人已然嘲弄地笑起来。
      “听说信长在收集铁炮,真是愚蠢啊!罢了,你今天的表演不错,自行去领赏吧!”

      “……是,感激不尽。”
      受够了四周的轻慢打量,男人面色不虞,躬身退下,贵族们自得其乐,唯独一位侍立的武卫留了神,若有所思地注视男人离去的身影。

      广阔的狩猎场外,年纪稍大的妇人在廊下独立,见男人出现,她连忙走上前去,“如何,成功出仕了吗?”
      “没有,”焦躁地摇了摇头,男人勉强挂起笑容,“母亲大人,劳您等候在此。”
      “这不算什么,你辛苦了,”妇人将斗笠戴在头上,冷笑了一声。

      “没能收你做家臣,今川家恐怕无法长久,终有一日会土崩瓦解。听说今川义元想消灭织田信长,我看即便他们有十万大军,也不值一提。”
      “母亲大人所言极是。”

      母子沿着墙垣松下徐步行走,不紧不慢,仿佛在共同见证今川家最后的狂欢。
      “我游历诸国,是为了寻找值得效力的主君,东海之雄已然堕落,下个人选……我觉得织田家很好。”
      尽管近日织田军战事节节败退,甚至被屠了临近的村庄,但当家的信长乃是能人,拥有与众不同的气魄,必能出人头地,如果他能够逆转战局,打败来袭的今川军……

      一柄利刃隔空拦出,阻碍住二人的去路。
      自拐角闲庭信步走出的人,正是方才殿上今川义元身边的武将,他半散着头发,眼色矜傲不耐,卧刀的姿态超乎众人,是可以闲谈间斩人头颅的厉害角色。

      “唉,明明安静地逃开就好了,尽管现在的你是一届浪人,但是……果然不能放任你去往织田。”
      “等,等一下!”男人的瞳孔细缩,将母亲护在身后,急忙辩解,“莫非我冒犯到今川大人了吗?如果惹得他恼火,请容我亲自去请罪——”
      “这个不行呢,”武将苦恼地走近一步,“对于今川家而言,你是无足轻重的小卒,今川大人一定会觉得,放走你也无甚要紧。”

      男人隐隐松了口气,自认有商量的余地,不料武将忽地挥刀,割破了他暗中持枪的手臂。
      “只不过,我向今川大人建议,‘此人不可小觑,即便放他归乡,也要等与织田决一死战之后’……不要怨恨我,我只是尽了为人臣的本分。”

      “明智光秀,还请束手就擒,不然我会很难办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其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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