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刀剑乱舞]吾将归山》水龙嘤

79、其七九

　　数日后，一场酝酿许久的战争迎来了爆发。
　　坐拥东海道三国，今川家得时得势，第十一代家督今川义元心雄万夫，举兵三万上京，适才将织田家整治完毕的信长应接不暇，能调动的人马不过三千。
　　实力差距过于悬殊，织田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要么投降求和，要么誓死相抗。

　　随着尾张的多处要塞被攻克，危机如山雨般袭来，织田的家老接连请求登城，愿与敌人决一死战。
　　存亡危在旦夕，织田信长倒沉得住气，通告臣属按兵不动，任由焦躁的气息在城内蔓延。
　　这股动荡的前兆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百姓，人们心慌意乱，关紧门户，置备钱粮逃命，武家的人矜于颜面，不肯离开清州城，最大的让步仅限于向神佛祈求平安。

　　约莫是受风气影响，某日五阿弥采买回来后，送给宁宁一尊木制佛像，刚好够她握在掌心。
　　谢过五阿弥的好意，宁宁清理出一处角落，设了简朴的佛龛，早晚挑出半个时辰进行祷告。
　　奇妙的是，每当她闭目跪坐，五阿弥都会露出拘谨的神情，自觉去屋外等候，听隔壁的人讲，他站在墙角也是一副神不附体的样子。

　　经过多时的相处，两人算得上熟识，宁宁不会勉强五阿弥做事，遂默许了他的回避。

　　傍晚，宁宁独身坐于佛前，有脚步声从后接近，她以为是五阿弥，没有分神在意。
　　谁知那人拥有与五阿弥截然不同的音色，耳熟之余掺着些恼怒，逼问似的道，“你在摆弄什么？”

　　“我在向佛祖祈求，希望能给辛苦在外的木下大人些许庇佑。”
　　耐心地完成仪式，宁宁撑着地板，往旁边挪了挪。
　　鬼灯嘁了一声，在空出的地方坐下，用发现部下偷偷购买竞争部门的股份的眼神瞪着宁宁，同时递来被粗布包裹的物品，打开一看，居然是时令的点心。

　　“前田塞给我的礼物，说让我用来慰劳守在家的你，结果你却……”鬼灯一拳捶在地上，木板顷刻裂出缝隙，“这么做有趣吗？”
　　“很有趣阿，”宁宁捂住嘴偷笑，“不过，供奉阎魔大王应该更应景吧？”
　　“免了，阎魔大王乃是亡者，既非鬼也非妖怪，若怀着不纯的动机恭维他，在地狱大有苦头吃。”
　　“瞧您说得，我明明已身在地狱，”宁宁从怀中取出纸，分出一半点心还给鬼灯，“作为丈夫，何不对妻子宽容一些？您这么严厉，当心我写信给主公大人告状。”
　　“方法不在新而在有效么？”鬼灯端详了片刻点心，丢进嘴里，“嘛，确实有人指责过，说我这个工作狂一天不成家，就永远不会变圆滑。

　　这对新婚的夫妇并肩坐着，夜间的街道分外宁静，偶尔传入一声鸦叫。
　　待用完点心，两个人的对话顿时变了味道。

　　“承蒙赏识，我被织田信长提拔，任命为对抗今川军的大将了。”
　　“信长驭下之能果然非同一般，”宁宁垂着眼睫，将怀纸叠起，“今川军来势汹汹，他能大胆启用你这个新人，是走了一步险棋，想必其他家臣会满腹牢骚。”
　　鬼灯点点头，无需过多解释，他觉得很省力，“人类不会衷心为他人的幸福高兴，无论名利抑或仕出，都是人所受苦难的结晶。”
　　“那么，我先恭喜大人的地位一飞冲天。”

　　说着，宁宁俯身行礼，被鬼灯伸手制住。
　　难得撤去一贯的阴沉面容，鬼灯放轻语气，对体贴又恬静的宁宁道，“你这么觉得吗？”
　　“敌军人数十倍于我军，如果不是使用强硬手段，织田家必定有临阵倒戈者出现，形势如此严峻，你依旧认为信长会胜利？”

　　“即便没法胜利，织田也不一定会输，”宁宁没有挣脱被抓住的手腕，“派使者联络美浓的斋藤与甲斐的武田，说不定可以获得援军。”
　　“今川家在起兵前与武田和北条签订了甲相骏三国同盟，援军到来的几率很小。”
　　“话虽如此，人的心意总是随时改变，”宁宁游刃有余地道，“况且，今川义元的目标是京都，为了节省时间，可能不攻击清州城，直接掠过尾张边境。”
　　“丸根砦与鹫津砦已被包围，今川非要歼灭织田不可，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等闲视之。”
　　“不寻求短期决战，拖长战线，增加今川家的消耗呢？”
　　“消耗对织田家也一样，士兵的牺牲会增加，无异于自寻死路。”

　　“鬼灯大人，您这么辩解，就算是我也想不出办法了。”
　　仿佛看穿对方心中所想，宁宁略微活动手腕，望向下意识退出距离的鬼灯。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样子发展下去，和正史有什么分别。
　　“曾经织田家能取胜，本就是不可思议的冷门事件，如今的织田家维系于您一身。您若重现桶狭间的胜利，织田家将转危为安，您若因一念之差落败，织田家必亡无疑。”

　　“说到底，鬼灯大人才是此间幻境的主宰者，既然故人皆非故人，将战事修改成有利自己的方向，对鬼灯大人而言易如反掌。”

　　在这本应兵戎相见的一年，如破竹之势抵达桶狭间的今川军没有迈上旧路，而是踌躇于桶狭间百里外的一处山野。
　　是什么导致今川义元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审神者并不清楚，但她无论怎样都不相信鬼灯没有在中动过手脚。

　　“鬼灯大人的决定即是信长公的决定，对于此战的胜负，您意下如何？”
　　“从理念而言，我是倾向于守护历史的一方，”鬼灯反复摩梭下颌，像是遇到了感兴趣的故事，“比起我的想法……北政所，我更想听听你的选择。换做是你率领军队，你会怎么做？”
　　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宁宁哑然了一下，“我吗？”

　　换成她被织田信长派到前线……“我大概会拼死一战吧，因为信长公是一个哪怕处于劣势也死不旋踵的人。”
　　鬼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沉吟道，“你这种不怕死的作风，会导致织田家覆灭。”
　　“是啊，求和的确更稳妥，但以信长的性格，怎能容忍性命掌控于他手。”

　　那可是个宁愿一根骨头都不剩地化为灰烬，让光秀害怕痛苦到命途终焉的魔鬼。

　　“说完我的想法，轮到鬼灯大人了，”宁宁笑眯眯地伸出手，对鬼灯摊开，“信长大人把重任交给您，您又打算为他选择哪条路呢？”
　　鬼灯绷着严肃的脸，将手覆在宁宁的掌上，稍微用力，向下拍开她。
　　“——我主议和。”

　　看着全身僵直、眼底散发着惊讶的宁宁，鬼灯抿起唇，麻利地站起身子，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挥手，“想通了的话，你知道拜托谁找到我。”

　　那道可恶的背影融入黑暗，恶劣的笑声徘徊不去，许久后，毛骨悚然的寒意才渐渐消退。
　　宁宁吐出一口气，刚才，自己一定露出了不得了的神情。
　　被鬼灯抓住机会反将一军，他真的很了解自己。

　　这家伙，是对着卷宗上的逃犯咬牙切齿了多少年，反复翻阅空白的记录，才抵达了堪称知己的程度。
　　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想法，偏偏是水火不容的立场。

　　重新整理好心情，宁宁提声呼唤，不一会，门外冒出一张局促的面孔，五阿弥束手束脚地走到宁宁的身前，欲言又止。
　　“你一直在外面等我平静下来吧，真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只要您能恢复精神，我什么都愿意做，”五阿弥躬下身，语气真挚又有些复杂，“夫人，请您吩咐我。”

　　“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询问你一些我早该了解的情况，”宁宁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问，“木下大人他……家中有什么亲人吗？”
　　既然议和，必有人质。
　　就像明智光秀进攻波多野家时，将自己的母亲送去作人质，才达成了波多野家愿意投降的结局。

　　只不过，明智光秀把八上城包围到弹尽粮绝，人质实则有惊无险，鬼灯打算议和，却是请降的不得已之举，人质恐怕凶多吉少。

　　被问住的五阿弥的肩膀一颤，反复酝酿良久，才用一种克制到极点的语气说，“木下家……已经名存实亡了。”
　　“本来年初的时候，大人家中还有母亲与兄妹，但一个月前，今川的前军在边境试探，屠杀了木下家所在的村庄。”
　　宁宁算了算，那大致是自己得知婚约对象是木下日吉不久前，她忙于适应纷乱的背景，一时疏忽了探听木下家的背景。

　　再之后，是被鬼灯的堂堂出现震惊，应对这个棘手百倍的夫君，同时要查明破解幻境的方法，她实在孤木难支。
　　“现在看来，竟是如此……”
　　依仗‘木下日吉’的身份，巧妙地摆弄军策，在边界打开疏口放进前军，这些仅限于军议上的机密，她怎么可能探听得到呢？

　　那个开朗地笑个不停，争吵时总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母亲。
　　那个为自己保守秘密，甚至愿意让她去投奔家康的小一郎。
　　那些因为机缘巧合相识的人，原来早已因为命运的玩笑，在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消逝了。

　　“夫人，您在哭泣吗？”
　　五阿弥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地靠近，想要安慰，不知从何说起。
　　“木下大人的孤单可以由夫人弥补，就像双面神佛，您若心情不愉，木下大人也会烦闷，请您一定要坚强。”

　　宁宁仍然呜咽不止，断断续续地吐出泣音。
　　“是感到不安吗？是感到害怕吗？”五阿弥微微伸出手，冰凉的泪珠打在他的手背，“没事的，我会誓死追随你……孤寂之时，悲伤之时，直到地狱抑或极乐净土，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不是的，五阿弥，”宁宁仓皇地抓住胸口的衣襟，“我只是在懊悔，为何现在才明白，他竟然早来了两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