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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   她本来是该怨恨眼前的这个少年的。

      如果不是他,带着其他同学们一起去了战场,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悲剧,怎么会让那样年幼的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她本来是这样想的,可是当她看见了银发少年的时候,她居然干张着口,半晌才冒出了一句话。

      “你变了很多...”

      眼前的这个人,她还记得他半年多以前的模样,那时候他还像个大孩子,常常叫她生气,却又能很快逗她开心,那时候他虽然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却依然有少年人的无忧无虑。可是他现在给人感觉多了一种成年人才有的沧桑与疲惫,他的脸上有些尘土,眼神却变得锐利了许多,隐约是战场的硝烟残余。她感觉,就连他的声音里,都带着一股烟酒味。

      他的声音变低沉了好多...面对从战场上回来的银时,她居然一句怪责的话也说不出口,就这样和他在门口大眼瞪小眼,直到他忍不住嘿嘿一笑,用从前那种她熟悉的、轻浮慵懒的声线对她开口:

      “不至于连家门都不让我进去吧?阿清,好歹我还算你男朋友吧,别这么绝情。”

      她这才回过神来,将他迎进了里面。阿秋还在客厅里逗小光开心,看见是他回来了之后吓了一大跳,不过当阿清木着开口告诉她,是她给战场方面写信,让他们最好能派人回来给真礼奔丧的时候,她也就全明白了。

      银时的目光瞬间钉在了阿秋身边的摇篮上,正当他想上前去看一看那孩子的时候,阿清伸手拦住了他。

      “不管是看孩子也好,给真礼上香也好,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我去洗澡,把你的衣服全部给我扔进开水里消毒,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虱子臭虫,臭死了。”

      “喂喂——不至于吧,我身上真那么难闻?”少年夸张地嗅了嗅自己的肩膀,摊手道:“我昨天可是特意还拿山泉水洗了一下的,就一天而已,没那么臭吧。”

      阿清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着浴室的方向,示意他少说废话赶快去洗澡。望着银时稍有些一瘸一拐的身影,她心想道,那不是尘土的味道,是血腥味啊。

      在银时洗澡之前,她递给他一块碱皂,让他好好洗干净身体。少女从自己父亲生前的衣柜里拿出了一套衣服,就放在了浴室外面,让银时出来之后穿。她把银时脱下的衣服,从外套到内衣统统都收起来,扔进了院子里正在煮着一锅开水的大锅搅拌,决不给虱子跳蚤一丝一毫的机会。

      不过等到银时穿好衣服出来,那个样子别提多奇怪了——父亲是比松阳老师还高的个头,他的衣服,银时自然不可能穿着合身,哪怕是把袖子和小腿卷了好几层,都仍然显得太长,不过少年倒也不嫌弃,他甚至感叹说,要是在军营里能有这样干净又没打补丁的衣服穿,就够他谢天谢地的了。

      沐浴更衣完毕,她将银时引到了真礼的墓地。她的坟墓在她父亲旁边。那是在村塾后面的小山上,顺着山脚下的小路上去,山腰处便是浅上家的墓地,只要转过身就能发现,从那里正好能看见不远处的村塾遗址。

      意外的是,他们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有个少年在墓碑前跪着,一缕香烟从他的面前升起。看背影,那是玄武,阿清这才猛然想起来,她已经有半个多月都没有见过玄武了,就连真礼的葬礼那天,他也没有来。她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似乎就是那天,玄武因为父母不在家、忙不过来才请她过去帮忙的时候。

      为什么真礼的葬礼他没有来呢?她记得,她让阿婶把葬礼的事情告诉他来着...正当她奇怪的时候,银时倒是已经走上前去,熟稔地和他打招呼,“哟,玄武,好久不见。”

      听到了久违的声音,玄武这才抬起头来,“是银时啊,好久不见。”他和银时打起了招呼,阿清也走上前来,却发现,少年的样子有些憔悴,他的眼睛周围都浮肿着,左手胳膊上别着一条黑巾,那是家中有丧事的人才会戴的东西。少女和银时对视一眼,都感到有些奇怪,目光一同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仿佛是也意识到了同学们的疑惑,玄武开口解释道:

      “不是因为真礼...戴着这个是因为我父母过世了。”

      “什么...”

      阿清非常诧异,她之前听玄武说,久坂医生夫妻俩只是去外地探亲而已,怎么会说过世就...这时候,玄武露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表情,继续道:

      “说是去探亲...其实是我爸妈从萩城那边打听到了消息,说攘夷军大部队现在在某个地方打仗,他们两个就想去探望一下瑞人,不过他们并没有在那里找到攘夷军,似乎是又转移阵地了吧...然后,他们两个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意外。”

      “我也是前几天从田村叔叔那里得到的消息,叔叔告诉我,我父母应该是遭到了天人残兵的抢劫才遇难的,是当地的村民通过他们身上携带的证件确认了身份...所以我前段时间一直在萩城和叔叔一起处理我父母的后事,昨天才回来。没能及时参加真礼的葬礼,抱歉。”

      他的语气中含着一丝歉意,可是他又有什么错呢?!听到“天人”的时候,银时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拳头,阿清则是望着玄武那张看似平静的脸庞,好久才说出了一句节哀。玄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即让开了位置,让银时过去。

      那一刻,他们都在想,天人,幕府,乃至这个残酷的吃人世道,究竟还要从他们这里夺走多少重要之人的性命,才肯罢休呢?

      银时跪在真礼的墓碑前,他凝视着上面的“浅上真礼之墓”的字样,很久都没有任何动作。此时,他回忆起了他与真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天,松阳牵着他敲开了她家的门,他还记得,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是简简单单的“看上去漂亮温柔的大姐姐”,然后,在每一天的相处中,他才更多地了解她。

      她其实有点味痴,做菜千篇一律,总也让他觉得不算多好吃,松阳却能吃得津津有味,还总说她的料理天下第一;她的手还算巧,喜欢给他们几个打毛线袜子让他们冬天穿着保暖,那个袜子,说实话他是真的不喜欢,他更宁愿要她给松阳织的那种;她很清楚他们三个喜欢吃什么东西,于是她和松阳一起去镇上的时候就常爱给他们买喜欢的零食回来…

      她长得很漂亮,同学们都喜欢她,可是她那个温柔好脾气的性格让她天生就没有松阳那样的威慑力。加上这个年龄的男生喜欢谁就爱去捉弄谁,于是他们调皮起来就总是无视她说的话,如果她的命令他们能老老实实遵守,那一定是因为松阳当时站在她身后,对他们露出了死亡微笑...

      太多,太多了。

      直到这时,他才惊觉一件事情,那就是,她是自己的家人,独一无二的家人。她像他的姐姐,更像他的母亲,松阳、她和她的父亲,这三个人第一次给予了他真正意义上一个完整家庭的温暖。除此之外,她也是除了松阳之外、松下村塾的另一位不可缺的支柱,如果说松阳是孩子们心中一座顶天立地的山峰,那么她就是无私包容着所有孩子的港湾。只要她还在,他也好,他的伙伴们也好,就都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然而现在她逝去了,把这一切都带走了,他终究还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少年点燃了松香插上,双手合十,但他没有闭上眼睛,而是望着墓碑前那个袅袅升起的青烟,心想,她就像这烟,飘散了。听说这烟能直通天上,拜托你,载着真礼的魂灵去到那没有痛苦永远光明的地方,永远,永远地幸福下去。

      回去的路上,阿清注意到,山麓两边的樱花已经盛开,顺风纷纷扬扬飘动的花朵,似乎比往年都要红艳一些。少女抬起头来,无端地想着,据说,樱花树下埋着尸体才会那么红…她本来是对这种传说嗤之以鼻的,可是,去年这里的花朵还是更加洁白明亮的颜色,今年却变成了如此夺目的红…

      这注定是一个哀伤而充满不幸的春天。

      玄武说他家还有些事,晚些时候会来拜访,于是,他们就在中途分开了。回到了诊所里,正好撞见阿秋给小光拍嗝。她刚刚给孩子喂完奶粉,小光喝饱了奶,正躺在她的怀里咯咯笑。见到银时他们回来,阿秋主动走上去将襁褓中的婴儿抱给银时看,少年这才第一次看见了他妹妹的样子。

      这就是…松阳和真礼的女儿啊…

      “你看,小光是不是很可爱?她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宝宝啦!比秀次郎小时候可爱多了!”

      才一个月不到的小婴儿,脸上圆嘟嘟胖乎乎的,看起来颇为可爱。她的五官没有长开,尚且看不出来更像父亲还是母亲;头上的胎发却已经非常浓密,是和她父亲很相似的浅褐色,唯独她的一双大眼睛…

      “红色的眼睛…这是像谁啊…”少年喃喃道,阿秋则在一旁补充道:“小光是在出生那天就能睁眼睛了,我和阿清当时也吃了一惊。你看,这么漂亮的红眼睛,和你还有点像呢。阿清说,可能是隔代遗传…”

      “有可能这孩子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家有红眼睛的基因。”阿清接着话题,银时托着下巴回忆了一下,松阳从未和他说过自己父母的事情,这还真说不准。少年很快就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凑近了婴儿,开始给她做起了鬼脸。

      “噗噗——小光,我是你银时哥哥哦~”少年故意压低声音,用手遮住了脸,然后突然一下放开了手,想要逗一逗妹妹。而小光突然见到他这个陌生人也不怕,看着他那张放大的鬼脸不仅不哭,反而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吮着她的一只小拳头,高兴地冲着他笑,莲藕似的、肉肉的手脚一刻不停地在动。

      “呷呷呷!咯…”

      见小光笑得开心,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他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她的脸颊,却没想到他的手指刚触到她,这孩子就扭头想要去用她还没牙的嘴巴去咬他的手指。他的手可不怎么干净,少年赶快收手回来,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小光嘴角边的口水。宝宝眨巴着眼睛,咧着小嘴,笑得更开心了。

      “啊,难得小光这么高兴,她估计很喜欢你哎。这孩子很乖的,一直都不怎么哭,总是爱笑,可招人喜欢了…”

      阿秋惊喜地说道。看着那个对他笑得那么天真的婴儿,银时突然觉得,内心的某处感到了无比的幸福与伤痛。这是一个多么活泼可爱、乖巧讨喜的孩子啊,看见她的笑容,他满足得仿佛都会忘却在战场上经历的那些痛苦。可就是这样纯洁的孩子,却在一出生,就永远地失去了母亲……

      是他们的任性使得真礼操劳过度而逝世,他没能保护好松阳最重要的人…然而,至少、至少,他绝对不能让这孩子再失去父亲。

      小光,哥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把你爸爸救回来的。

      ……

      小光的摇篮就在阿清的房间里,当夜色降临的时候,两人终于算是有机会独处一室。阿清盯着他,就冲他努了努嘴:

      “你,把裤子给我脱了。”

      听见少女这么奔放的一句话,白发少年立刻做小媳妇模样捂住了胸口,装作惊恐尖着嗓子叫:“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居然这么变得这么狂野了吗?雅蠛蝶!银桑我可还是童贞——”

      “你声音小一点!小心吵醒小光!”看见他这个贱贱的样子,阿清实在觉得脑阔疼,翻白眼无语地看着他,“我对你这种毛都还没长齐的小男生不感兴趣,你倒贴钱我也不要。”

      “…阿清你变了!我可是你的正牌男友啊!我们还没分手吧!你变心了!”

      “那你既然是我的男友,就赶快给我把裤子脱了。” 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正经,慢慢道,“让我看看你腿上的伤。”

      听见她这句话,银时的表情不再浮夸,少年苦笑了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却没有脱裤子,而是将肥大的裤脚卷了上去,露出了小腿上一道狰狞的伤疤。那里似乎是刚刚经过手术,还留有缝合的痕迹,只不过现在那里隐隐有些要渗出血迹的样子,阿清靠了过去,仔细地用手指轻轻扒着他的小腿,观察他的伤口。

      “一个月前伏击战的时候进了弹片,下战场立刻做了手术,医生说静养一段时间就行了,不过这几天一直都在没日没夜地赶路,好像又有点出血了,不过你放心,问题不大。”

      “…傻瓜,你们都是大傻瓜。”

      阿清低声地喃喃,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了药箱便为他消炎上药。药粉碰到伤口的时候,银时腿上的肌肉条件反射似的抖动了一下,可是他的神色如常,显然是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疼痛。上药的过程很安静,待她结束之后,少女抬首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问道:

      “告诉我,我们的同学…他们是怎么死的?见到他们最后一面了吗?”

      听见阿清这个问题,银时的脑中立刻浮现了一个少年,前段时间,他目送着良助离开了人世…银发少年低下了头,已经变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我们不提这个问题,好吗。”

      就像是对他的抗拒视而不见,阿清继续道,“要是你也没见到他们最后一面,那就太遗憾了。他们,有病死的,有战死的,我猜应该也有战后伤重不治的吧…”

      “阿清!”

      银时突然发出了一声低吼,很明显他一点也不想和她讨论这个话题。可是这并不能阻止她,少女毫无畏惧,声音反而更加强硬坚定起来:“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晋助和久一他们去!”

      突然提到了其他同学,银时不明白阿清的意思。问?她说的人都在战场,她要怎么问?见到他愣住了,阿清惨然一笑,告诉他一件让他呆在当场的事情:

      “我跟你去攘夷军那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漫画里松阳仍然是红瞳(见第五十八卷漫画),小光继承了这一点。他的绿瞳是TV组的改动,不过我很喜欢这个改动,那种翠绿色很适合他。
    我一写到小光就停不下来...
    那个时候银时他们还坚信,自己一定能救回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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