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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   当阿秋听大婶说真礼早产了、需要人手帮忙时,正是凌晨四点左右。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了外面的拍门声,吵得家里的大黄狗都汪汪直叫,她穿上衣服出了门,就得知了这个消息,顿时,顾不上多穿几件衣服,也顾不上同样被吵醒的父母的询问,她跺了跺脚就跟着大婶离开了。

      一路飞奔到了诊所。可是,还没进产房,她就在外面听见了真礼痛苦的叫声,心里被某种不详的预感所充斥,她大力地拉开了产房的门,就几乎要被里面的热浪给淹没了。

      明明还只是早春,外面的气温尚未摆脱冬日的寒气,倒春寒让这里的人们依旧穿着厚厚的冬装,可是这个房间却热得出奇。角落里摆着一盆炭火,水池附近还放着一个煤炉,上面在呼呼地烧着热水,真礼躺在床上挣扎着,而阿清站在她的身下,满手都是血迹。

      “阿清——!还不行吗!”

      “不行!还没有全开!真礼,坚持住!”

      屋子里这么热,真礼的脸庞一片通红,因为酷热和疼痛,她的脸上汗流雨下,已经将她的头发都牢牢地黏在了额头和脸颊上,因为疼痛,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甚至都掐入了皮肉,流出了丝丝的血迹。可是阿清告诉她,还不行,还有很长时间,少女在她的身下检查她的情况,虽然她的面上仍然冷静,可是她的眼神却透露出异样的焦虑。

      阿秋迅速跑到阿清身边,焦急地问她道:“阿清!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你就坐在真礼那边,陪她聊聊天,帮她减轻些疼痛!”

      阿清的要求让阿秋吃了一惊——她还以为是缺乏人手才让她过来帮忙的呢!不过很快她就想通了,自己这样年轻幼稚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对女人生产这种事情有什么了解?妈妈当初生弟弟的时候,她也是被关在门外等消息的那个。现在在场的人里,阿清是医生,大婶也曾经做过接生婆,生产的事情就交给她们,她的作用,就是帮助真礼好受一些。

      “真礼!你还好…不对,是…坚持住!”

      阿秋立刻坐在真礼的枕边,她试图抓住真礼的手,让她能感到好受一些,只是没想到,当她拿起女人的手时,真礼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地掐住了她的手。她本来想,如果这样能让真礼好受些,掐就掐吧——可是她显然低估了被分娩疼痛折磨中的女人、手劲究竟能有多可怕。

      “不行!疼!放、放开我的手!”

      不过几分钟,她的手就被真礼掐得一片青紫,少女用力地甩开了她的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都被捏肿了。她丝毫不怀疑,如果真礼的身边是护栏一类的东西,她绝对能徒手拆床——即使她过去是个连杀只鸡都困难的弱女子。

      “毛巾做好了!夫人,快抓住它!”

      刚刚在外面拿东西的大婶进来了,她适时地递过来了一样东西,让真礼能够牢牢抓住。阿秋定睛一看,那是好几条毛巾,只不过缠在一起打了结,有了它,真礼终于能够握住什么来缓解疼痛了。

      此时,女人的眼睛已经是一片通红,嘴唇却是雪白,人世间最可怖的疼痛折磨着她,将她所有的感觉全部断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喊些什么。

      “求你了…别折磨我了!”

      她微微抬眼,就看见她的腹部依旧是高高鼓起,那个孩子没有一点要出生的迹象。她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心中想的唯有…

      为什么…我还是无法生下这孩子?

      为什么…我会怀上这孩子?

      “已经开了!真礼,可以用力了!来,听我的话,我告诉你怎么用力…”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阿清终于说出了她想听见的话,顺着阿清的话,她努力地配合着少女,可是,无论她怎么样,那种吞噬理智的疼痛都令她几乎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绝望中,她是真的想到了自尽一了百了。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

      这么死掉了的话,迄今为止所做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她还和阿清约定好了,会在生下孩子之后、用功学习做一个护士,然后与她一同支撑起诊所,她们还要在新家的庭院里种上很多的花,因为这个孩子的预产期就是在万物复苏的春天啊…

      对,她的孩子,她这半年多以来一切快乐与痛苦的源泉。因为这个孩子,她没能及时地阻止男孩们的冲动远行;因为这孩子,她只能什么都不做地等待着远方的来信;因为这孩子,叫她今日如此痛苦…

      可是,同样是这孩子,为她带来了无比的慰藉。即将为人母的幸福与未能做应有之事的痛苦交织在一切,无时无刻不在令她的内心煎熬着。

      这孩子给予了她痛苦,却也给了她幸福。无论何时,只要抚摸过腹部,她便觉得自己的内心为柔情所覆。每一日都能感受到孩子在自己腹中的成长,每一次胎动都会给她带来无比的喜悦,尽管宝宝还在她的腹中,可是她却觉得,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一次心情波动,这孩子都知道。

      多么神奇啊,有时候晚上睡前,与宝宝说说话,宝宝就会在腹中轻轻动弹,就像是在告诉她自己听见了一样。当她轻拍自己鼓起的腹部时,她在哪里拍,宝宝就在哪里踢一下。在阿清也出门看诊、她孤单一人留在诊所的时候,这个孩子是始终陪伴着她的人。

      尽管在最初,她甚至想过堕胎,可是现在,她是真的很爱这孩子。因为,这是她与心爱之人的孩子,也是他最后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

      松阳…自己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他就这么抛下她走了,就连这个时候,他也无法在自己身边支撑着自己。疼痛之中,她无数次地产生幻觉,仿佛看见松阳就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安慰着她,可是片刻清醒之后,她又知道自己的身边空无一人,他已经永远不可能回到自己身边了。幻象与现实循环往复,将她最后的力量也夺去了。

      阿秋惊恐地发现,真礼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了,她纤细的手上青筋暴起,时不时地仰起自己的上半身用力、将身体蜷缩得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般,却又很快因为疼痛而无力地躺倒。女人撕心裂肺般地尖叫,凄厉地高呼她丈夫的名字。

      “松阳…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不能陪伴在我身边?

      “松阳——!!!”

      ……

      “——真礼!”

      昏暗的灯火下,牢狱中的男人猛然睁开眼睛,他的额头上满是冷汗,当他慌张站起来的时候,门口本来靠着栏杆小憩片刻的胧也被他的叫喊声惊醒,然后她就看见,松阳直直地朝着她冲过来,用力地握住了牢房的栅栏。

      “首领,您怎么了?”

      “我梦到了…我的妻子,她很痛苦,她在呼喊我…”青年的眼睛一片血红,脸色却是煞白,情绪看起来十分激动,“她…真礼现在在哪里?我必须去她那里…她需要我…”

      “首领!冷静!那仅仅只是梦境而已!您的妻子现在远在千里之外,她的声音根本不可能传达到这里来!”

      胧厉声喝道,她发现,精钢做成的栅栏在他的手下就像是纸片一般脆弱,沉重的钢铁上捏出了指印,一道一道束缚他不得自由的铁笼被他轻而易举地扯开。她再一次地意识到,如果虚想要离开这里,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拦得住他,但是她必须要让他冷静下来。

      “夫人她现在在那个小村子里,我们奈落没有派任何人去与她为难!她现在生活得好好的!您好好地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吧!如果您现在擅自离开奈落,才是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既然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那个女人的安危,那么她就用那个女人来反过来告诫他。果然,听见胧的话语之后,男人动作一滞,随即身子踉跄了一下,大口喘着气,收回了手,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坐在了地上,似乎是稍稍冷静了些。

      “真礼…她真的还好吗…”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就知道,现在自己离开奈落已经毫无作用了,反而会前功尽弃,为松本村带来灾难性的后果。男人颓唐地靠着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好长时间后,他的手才渐渐下滑,这个时候他摸到了自己的下巴。

      那里,因为长时间没有刮过胡子,已经长出了一圈有些刺手的胡茬。监狱里,一日三餐和衣物虽都能准时送来,但是从未有人送过来哪怕一个刀片,而他也无所谓胡子的长短,于是,短短半年,他就从过去那个斯文干净的教师,变为了一个有些邋遢的囚犯。他想,自己现在这个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样子,如果出现在妻子的面前,一定会吓她一跳吧。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她认识的他了,他不再是她的丈夫吉田松阳,而是被奈落囚禁的前首领虚。而且,他现在也无法立刻去见她,毕竟此地距离长州千里,即使是他全力奔跑,也不能马上赶回她身边。

      他已经和奈落达成了协议,只要他还要保护她,他就必须远离她。刚刚他梦到真礼似乎遭遇了什么痛苦,一直在哭泣着呼喊他的名字,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够不到她,他怎么也无法前去她所在的地方,就在这个时候,他醒了过来。

      还好,那只是个噩梦而已,还好,他已经从这个噩梦中醒过来了。

      在胧看不见的角度,他轻轻地叹气。

      他坚信,只要她和他们都还活着,他所做的这一切,就还是有意义的。

      好一会儿,他才平静地开了口,却是第一次对胧说话:“下次你过来视察情况,可以给我带一块刮胡刀吗?我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你们就算给了我武器,我也不会使用它的——因为那种东西对我来说没有必要。”

      望着被他用暴力随手扯开的钢铁栅栏,胧点了点头,随即恭敬地退下了。监狱里再度只剩下他一人,可是他内心的影子仍然在发出隐约的躁动,男人将有些灰土的手在尚且干净的衣服上擦了擦,这才从怀中取出了那张宝贵的照片。看着照片上的真礼,他慢慢压抑住那些黑暗的声音。

      唯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感到片刻的宁静。

      ……

      “哇…哇…”

      婴儿微弱的啼哭声,打破了产房里令人窒息的空气。

      阿秋的脑袋都快变为一片空白了,她几乎麻木地坐在真礼的身边,一直在对她说加油鼓励的话,看着她无数次地痛苦与挣扎。终于,从某个时刻起,她的体力消耗殆尽,女人几乎晕厥了过去,无力地倒在床上,只是喘息。

      直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剪断脐带后,大婶欢喜地抱出了那个孩子,将宝宝光溜溜的身体用早已准备好的襁褓包裹好,便递给了阿秋,少女立刻抱着孩子来到真礼的身边。

      “真礼你看!是个女孩子!很可爱的女孩哦!”

      好久,真礼才勉强地睁开了眼睛,她微微张开了口,声音里满是产后的虚弱:“是吗…女孩子啊…让我看看…我的宝宝…”

      刚出生的婴儿,她的脸上还满是血污,红彤彤的皮肤,加上她头上有些稀疏的褐色胎毛,看起来活像一个丑丑的小猴子。阿秋刚将宝宝小心翼翼地抱到了真礼的枕边,便看见,刚刚似乎还十分虚弱的女人,居然慢慢地抬起了手,去触摸婴儿的小脸蛋。

      那一刻,她流下了眼泪。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的女儿…

      “阿秋!快!不好,真礼一直在流血!我止不住!帮我再多拿些止血的药过来!”

      那边,还在检查真礼身体的阿清突然变了脸色——真礼的身体血流不止,鲜血已经将她身下的床单都染得通红,如今,血还在一刻不停地流,打湿了被褥,打湿了地板,也打湿了所有人的手…

      可是,这一切,床上的女人都恍然不觉。她只感觉眼前的世界正在变为一片纯白,就连她心爱的女儿的脸,她也已经快要看不清了。啊…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生产太累了吗?她不知道啊…

      “可恶!怎么止不住啊!大婶,还有没有止血棉了?”

      “没有了!所有的都用光了!”

      “阿清…!真礼的气息越来越弱了!她不会死吧!你告诉我不会啊!”

      “我不知道啊…!可恶!别流了!给我停下来啊!”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阿清的声音也从清晰变为模糊,她似乎在叫喊什么,可是她已经听不清了。女人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弱,她的手也从女儿的襁褓上无力地落下,一片朦胧之中,她仿佛看见了有人在向自己慢慢走来…

      啊…

      “真礼,妈妈的女儿…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哥哥会永远爱着你的,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妹妹啊。”

      “真礼,你已经不用这么辛苦了。”

      爸爸,妈妈,哥哥…能看见你们,我好开心…可是,对不起…我…辜负了与你们的约定啊…

      不顾在她身边哭喊着的少女,女人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那个纯白的世界渐渐变为黑暗,意识的最后,是她身边、仍然在微弱啼哭的婴儿。

      小光…我的女儿,对不起,妈妈爱你…可是,妈妈已经没办法看着你长大了…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啊…妈妈不求你日后能如何富贵,你能幸福快乐地度过这一生,妈妈就心满意足了…将来,你也许会见到爸爸吧…若是能见到他,就好了…

      不…真的好不甘心…明明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

      女人的脸上,又是一道泪痕流下,可是很快的,它又渐渐干涸。

      不知过了多久,阿清木然地从病床前起身,一步步走到窗前。少女用她那双已经沾满了鲜血的手推开了窗子,窗外,太阳已经升起,清晨的微光照亮了这个昏暗的房间,也拂去了她的疲倦。她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嘶哑着嗓子,慢慢道:

      “真礼,你看,天亮了啊。”

      回应她的只有新生儿的啼哭,与低声的啜泣。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本章的时候,一度陷入自闭。她已经从伤痛中走出来,开始憧憬新生活了,但是还是...
    这个结局走向是我在一年多以前刚刚打算开坑的时候就想好的,从村民们的排斥、风言风语、冷暴力与迫害,到女主的死亡,是个很现实的悲剧:所有人其实都是受害者,村民们也是因为失去了孩子才会如此愤怒,然而弱者愤怒,往往就是抽刀向更弱者。
    真礼在我心中,本身就是本文的代名词,纯白年代。她死了,意味着少年们最后的港湾也消失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一去不复返。而且,松阳(虚)的全部抗争,也以重要之人的死为开端,正式宣告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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