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姻缘兔儿神》印苏

18、兔儿神露齿

　　沈策走了以后，白兰桡才想起来要去兔儿神庙还愿。
　　她从菜地里挖了几根红萝卜，洗干净了泥，装进了菜篮子。随后她就挎着篮子，拎了一小竹筒从沈策那坛子里舀出来的桂花酿，就这么上幽兰山兔儿神庙去了。
　　进了兔儿神庙，她发现上次和她玩闹的庙公不在庙里，转了两圈，还是没找到人。白兰桡想可能是有事外出了，就先清扫了神庙里外，点了香烛，烧了三柱清香插上香炉。
　　做完了这些事情，白兰桡坐在了门槛上等着庙公，她有些话想跟庙公说。
　　可惜等了老半天，打了两三个盹儿了。
　　白兰桡打着盹儿，点头如捣蒜，捣着捣着就磕到了柱子，惊醒过来以后，发现庙里还是清冷如初，庙公还没有回来。
　　白兰桡想，她还得回家喂兔子，不能一直在这里等。上次见那庙公那么喜欢吃红萝卜，那就把萝卜留给他就好了。
　　于是，白兰桡两手空空离开了兔儿神庙。
　　半晌，兔儿神才终于回到了兔儿神庙，眉间尽显疲态。回到神庙以后，他直接卧躺在庙中的一个原本布满尘埃的卧榻之上，合眼欲睡。
　　无意之间，兔儿神摸到了卧榻，发现榻上没有丝毫粉尘，疑惑之下他睁开了眼，看向了自己身下的卧榻，又摸了摸，将手指凑到眼前搓了搓，发现真的没有一点尘埃。他抬起那双还带着疲倦的冷媚眼，扫过了整个神庙。
　　神庙干净得不像话，地板、横梁、神桌、神像。
　　兔儿神微眯着眼，仿若看见了白兰桡站在兔儿神相面前，双手合十，闭着双眸，小唇半张地向神解释自己的冒犯，最后睁开了那双好像浸过水一样的眼，拿着沾了水的手绢，缠在指尖，然后一点点擦拭着兔儿神相脏兮兮的脸，还有那对直直竖着的兔耳。
　　兔儿神摸向身前长发，望见了桌上还摆着的新鲜的红萝卜，唇角勾起，“算你小姑娘有良心。”
　　他走了过去，手指摸着一根红萝卜，耳边听见白兰桡的声音，“信女白兰桡，为兰皋城黄钰与苏文远之事而来还愿。黄钰成了督学以后，回来了兰皋城，但是为时已晚，苏文远早已病逝，所以黄钰因此急火攻心，逆血而亡。黄钰命丧之前，留下了和离血书，断了与刘容音的姻缘。”
　　“兔儿神，信女不知道是不是你显灵了。太子的出现，让苏文远免于刨骨之辱，又让他与黄钰得以并葬。但刘容音……兔儿神，如果你真的因为信女的祈求而断了刘容音的姻缘，信女愿意承担一切罪孽。”
　　兔儿神捡起了一根红萝卜，冷笑道，“本君的罪孽，岂由得你一介凡人。”
　　说着，他走到了庙公用的桌子，上面还放着红契纸，他研了墨，提笔蘸墨，很快将黄苏之事写就红契纸，对于自己与谢华的争执、抹改玉书卷之事、谢如月的指责都毫无隐瞒，全部写在了红契纸上。
　　写毕，墨迹未干，他便将红契纸扬起，红契纸渐变成了如丝红烟，丝丝袅袅交缠着慢慢升起，悄然地升到了长云宫中。
　　红契纸成烟后，兔儿神回到了卧榻上，拿着红萝卜，露了兔牙就啃了起来。
　　神庙之外，白兰桡低着头一路走了回来，慢慢的就走回到了神庙。她抬头看了看庙门，想着，也许就是在清扫神庙的时候掉了吧。
　　于是，她抬腿走进了神庙。
　　她起初没有发现到有人在神庙里，一眼便望见了露着兔牙在啃食红萝卜的兔儿神，她睁圆了双眼，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从神庙里退了出来。
　　退了出来以后，她深呼吸冷静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那是兔牙吗……”
　　他是妖精还是……
　　也许，他骗她，其实庙公就是兔儿神。
　　白兰桡心里有些害怕，眼神乱瞟之时，忽然看见了掉在了门槛前的金铃。她想着，无论庙公是妖精也好，兔儿神也好，总之她现在找到了金铃，还是马上回家，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的好。
　　她拾起金铃时，金铃发出了轻微的铃音，她怕惊扰了兔儿神，便将金铃握在了掌心，踮着脚准备离开，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冷意，她转过身来看神庙。
　　只见兔儿神正半靠在柱旁，媚眼如丝，神色还带着些慌乱，说话的语气少了些媚态，带着粗哑的嗓音，“你看见了什么？”
　　白兰桡半垂着脑袋，摇了摇头，脚后跟微微抬起，忽然便往外逃去。
　　兔儿神媚眼一凛，一个闪身便抓住了她的细胳膊，往身前一扯，逼着她看着自己，声音冷硬问道，“你看见我的兔牙了？”
　　她的眼闪避着，神色慌张，全然不像初见时那么自然，所以兔儿神的话里还带着笃定与强掩着的慌神。
　　白兰桡声若蚊呐，低垂着头不敢看他，“我不是故意的……”
　　兔儿神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还是不由得升起怒火，他咬了咬牙，抬指用力挑起了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你可知我是谁？”
　　“兔儿神……”
　　往常的兔儿神玩世不恭，此时的他却周身散发着慑人的气息，令白兰桡不由得相信了他就是兔儿神庙供奉着的神君。
　　兔儿神虽然显得凶狠，但也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慌乱。他想起了那次和谢华一起在坐在屋顶上时，听见长云歌时谢华脸色煞白，他想，他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难看，甚至要比谢华那日的模样更难看。
　　因为，他们都害怕。
　　兔儿神在长云宫待着，成了人形以后便日渐与神尊红烟与敛染女神熟络起来，之后便不怎么注意自己的言行了。在神尊的面前，更是大胆地啃食萝卜，露出了他的兔牙。
　　每次神尊总要开口让他收起兔牙，他总是不以为意。
　　“兔子，来，本尊跟你说一件事。”有次，红烟在他正要啃萝卜的时候，忽然叫住了他。
　　兔儿神不解的抬眼，“何事？”
　　红烟神秘一笑，将她的书卷递了过去。
　　兔儿神望了一眼，卷中讲述的是一个公子误入女子闺房，撞见了小姐正在换衣，虽然公子很快遮住了眼，但还是看到了小姐的身体。小姐慌乱之下，竟喊出了声，公子为怕招来旁人惹更多误会，便捂住了小姐的嘴，匆忙之中承诺娶之为妻。
　　小姐并没有当回事，想着不必张扬，不为人知便好。
　　但之后无意间与公子重逢，听闻那位公子人品极好，正要与家中长辈说定了姑娘成亲。小姐没有在意，只是感谢他没有将那日的事情说出去。
　　但万没有想到，小姐在回家以后，又见到了公子，公子满身伤痕，跪在厅中，向她父亲求亲。父亲问他，“何聘我女？”
　　公子答，“一年前，许诺小姐，必娶之为妻。今拒绝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特来允诺。”
　　父亲见他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没有什么来由根据的诺言，怒道，“笑话！两手空空，聘我爱女！”
　　小姐衣衫拂过门槛，清脆好听的嗓音传入厅中，“父亲，君子一诺千金，一跪千金，一手一千金，何以两手空空？且公子好大气，两千金聘我父亲一千金，令我心佩。”
　　于是，公子聘得小姐为妻。
　　“兔子，你看人间的女子，被人看了身，就得嫁了人呢。”红烟调笑道。
　　兔儿神一头雾水，“神尊何意？”
　　红烟抿唇，“这公子看了姑娘的身，是轻薄，才会许下诺言娶之为妻。”
　　红烟说着，将书卷起，收于袖中，复道，“兔子，人间认为女子身体冰清玉洁，若非其夫，不可视之。而你半人半神，却寄魂魄于兔子身上，恐怕不知道妖界兔族也有像你们人间这般的规矩吧？”
　　兔儿神凝神。
　　“兔族虽然裸身，以毛皮蔽体，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可视’之处。其实不然。妖界兔族的族长明视妖君曾经告诉本尊，兔子视为珍贵之物，就是兔牙，如若兔牙显露为旁人所见，就必娶之。”红烟浅笑，看着兔儿神以手掩唇，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兔儿神窘然道，“神尊，你可看了不少次了……”
　　“你敢要本尊娶你？”
　　兔儿神摇了摇头，他哪里敢？红烟是万年神尊，在天神殿位高权重。
　　红烟凑到了兔儿神的面前，道，“没有人试过与万年神尊结姻，也就没有先例，所以，后果不详。”
　　“兔子，以后收好你的牙哟。”
　　兔儿神因为这件事，从此谨守妖界兔族的规矩，不在人前露牙。但如今却不慎让一介凡间女子看见了自己的兔牙，再想起了红烟的话，不免心中忐忑。
　　虽然当初红烟看起来只是在跟他开玩笑，但她是因缘之神，知道天机与缘数，话中时常夹带着玄机。他无法猜透红烟的心思，也无法知道如今这一件事，究竟是一场巧合还是命里的劫数。
　　他无法不当真，不能不认真。
　　“人间有个规矩，要是一个男人看了一个女人的身体，这个男人就得娶了这个女人。我们兔族也有这么个规矩，窥视兔牙，是为轻薄，若不娶之，令兔族的族长明视妖君知道了，那可就万劫不复了。”兔儿神威吓道。
　　白兰桡垂首嘟囔，“兔牙我天天见，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了，我该娶的媳妇都快赶上皇帝的娘娘们了。”
　　嘟囔完了以后，白兰桡听不到兔儿神的声音，抬起头来，只见兔儿神那双媚眼，含着冰冷，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匆忙摆了摆手，“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我怎么能娶你呢？”
　　兔儿神侧眼，“那我为郎君你为妾。”
　　白兰桡皱了皱眉，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为什么你是狼，我是妾？”
　　“郎情妾意咯。”
　　白兰桡一愣，又道，“还有，你是掌管同性姻缘的神，郎情妾意都是鸳鸯殿仙君管的，要是我跟神君你成亲，那不是坏了规矩？”
　　兔儿神仍抓着她的手，眼神中渐渐染上了戏谑的意味，“哦？你不也说了，他是小小仙君，而本君是神君，若是本君对‘郎情妾意’有意思，鸳鸯殿香火，立断。”
　　“这么说也有道理的……”白兰桡又是一阵嘟囔。
　　“还有什么推脱的理由，本君可以一一帮你解决，一直解决到……”兔儿神忽然停了下来，因为白兰桡正眨巴了一双灵眸，盯着他，他晃神了一下，才道，“你能负责为止。”
　　“那我就说了？”
　　兔儿神点头，“说吧。”
　　“其实呢，既然我看到了，肯定是要负责的。只是，其间的困难还是真不少的。上面有一有二，”白兰桡抬头看了看兔儿神，“好像对神君来说都是鸡毛蒜皮。但是这第三……”
　　她垂首作凝思状，忽然又抬起头望了兔儿神一眼，兔儿神一直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这第三就是，人间虽然有轻薄了就要负责的规矩，但也有个说法叫做人妖殊途……”说着，白兰桡看见兔儿神眼里冰冷的怒火，忙给他虚抚了抚胸，“神君别生气，我只是打个比方……”
　　兔儿神一直手抓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打掉了她的手。
　　白兰桡收了手，“你在人间待了没有上千年，也该有数百年了，应该知道人间有不少故事就是人妖殊途、人仙殊途、人神殊途的。那些和妖精、神仙有些什么爱情故事，还有成亲的，也大多没有好下场嘛……”
　　“我也不知道神君会不会受罚，但是我知道，我一介肉体凡胎，”白兰桡叹了一口气，“肯定是在劫难逃。”
　　“好不容易才忘记了前尘往事，轮回来，才活了十几年，要是此生没有个好果子吃，我不是白来一趟吗？”白兰桡越说就越委屈，甚至还挤出了点咸涩的泪水，抬起被兔儿神抓着的胳膊，故意等着那点眼泪滴落到兔儿神的手上，好煽动他的恻隐之心。
　　眼泪确实滴到了兔儿神的手上，他淡淡地看着她做戏。人神确实殊途，不仅是人，神与仙、神与妖、甚至于神与神，都不能随心所欲的交合，凡人神、神妖、两神，都有前车之鉴。
　　至于他么，是长云宫中的神君，长云宫明里还是隶属于天神殿，红烟位高权重自然可以不管天神殿的禁令规矩，而他身份低微，是要受天神殿约束的。天神殿对越界交合的神，必以雷火之劫惩罚，道行深的神都难以承受雷火之劫，而他这样根基浅的神，要经历雷火之劫，就必须做好身死道消的准备。
　　而染指神明，不仅受天谴，还会被弃入混沌之境，永世不能轮回。
　　天神殿对此，颇为严厉。当年天神殿的主宰，便是因为人间走了一遭，与人间的女子相识相知，后来他离开人间，女子苦苦挽留不住，便在他走后自绝而亡。在冥界的长喑道上，她折下了曼珠沙华，纵身跃下消亡崖，逼得他与其坐骑神兽火凰也一同跳落了消亡崖，引发了六界的浩劫。
　　混沌之境就是那女子最终的去处，她从那以后彻底脱离了轮回。
　　神尊红烟在主宰跳落消亡崖之时，站在长云宫上往下望，见混沌之境与冥界之间的结界阵法布满裂纹，只要再加一点力，顷刻便能崩解。
　　红烟原本就是由因缘丝交缠而成，万年的修为，是稳固结界阵法最好的材料。于是，她未及交代天下因缘事的处置，就随火凰之后跳落了消亡崖，身毁道消之时，化为万千红丝缠住了裂开了结界阵法，才缓了六界浩劫的到来。
　　因此，天神殿对人神殊途有着深刻的教训，断不能容。
　　兔儿神看着白兰桡，“那你也只好认了。”
　　说着，兔儿神想起了白兰桡还愿时说的话，道，“你先前来本君庙中给黄苏叫屈，本君应了你的愿，可既得罪了鸳鸯殿，又得罪了”兔儿神指了指头顶，“上头。惹了一身腥，你跟这事好像沾点，该受的劫难，好似未必就少了。”
　　白兰桡吞了吞口水，“不会吧？”
　　兔儿神松了手，耸了耸肩，“本君向上头报告的时候，不小心把你折进去了。”
　　白兰桡脸色煞白，咬牙切齿，“哼，那还商量什么？！别说就看了你两只兔牙，就是把你扒光了，什么都看光光了，我、也、不、会、跟、你、成、亲、的！”
　　既然横竖都是死，他觉得多添几条罪也不是事，她还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说完，白兰桡转身就走，不小心就磕上了柱子，手一松，金铃就从掌心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铃音。
　　白兰桡捂着脑袋在一旁暗叫。
　　兔儿神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金铃，眼中冷意渐渐褪去，眨巴眨巴眼，心里暗想，原来如此。金铃暗藏着白兰桡与沈策的一段缘分，如果不在谢华的玉书卷中，也会在长云宫的诸多卷册之中，想来与他并没有什么干系，神尊之言，也就只是玩笑话罢了。
　　兔儿神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虽然知道金铃之缘，但兔儿神还是想逗弄逗弄这个养兔人。
　　他缓缓走到了白兰桡面前，勾唇恐吓，“你惹了天神，那是今后的劫难。惹了本君这地上的神，那就得现世报了。”
　　“这亲必须得成！”白兰桡扶着额头抬眼，道。
　　“当真？”
　　“绝无虚言！”
　　“不诓本君？”
　　“诓你是狗！”
　　“好，拜堂成亲。”兔儿神一抬手，红契纸便成了红绸披在了他的手臂上。
　　白兰桡抱住了他的手臂，缩着头，幽幽道，“不过……”
　　兔儿神又用那慑人的目光紧盯着白兰桡，看得她心里发毛，“怎么？你拿本君来戏耍？”
　　“我哪儿敢啊……只是兔儿神，咱们说明白了你们上面的事，也得听听我的难处不是？”
　　兔儿神微抬下巴，“好，你说。”
　　白兰桡搓了搓手，酝酿了半天才道，“人家都说……”
　　兔儿神又露出了凶狠的模样，“人间的俗语俚语，本君东一耳朵、西一耳朵，早就听出茧子了，你最好捡实在的东西讲。”
　　“是是是……”
　　“我呢，做错了事肯定要负责的。更何况，是对兔儿神这么美的神君负责，”说着，兔儿神勾唇而笑，看着她，只见她忽然掉下了脑袋去，“可是我家有个兄弟，因为爹娘早丧，他就顺着长兄为父的理，成了白家的老大。我就是要成亲，总不能不给家里大人报备一下？兔儿神你说是吧？”
　　“是这个理。”
　　“要多久？”
　　白兰桡伸出了三根手指，晃了晃，“少说也得三个月。”
　　“为何？”
　　“我那兄弟常年在外忙碌，年底才能回家一趟。我得他回来之后，才能张罗这事。”
　　兔儿神点头，“那好，本君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以后，就在这兔儿神庙，拜堂成亲！”
　　说着，兔儿神又逼身上前，“如果你再敢戏弄本君，本君决不轻饶！”
　　白兰桡连连应是。
　　兔儿神真要回庙，忽然望见远处的人影挎篮而来，于是拂袖将白兰桡变成了怀中的小兔。
　　兔儿神拍了拍怀中的兔脑袋，小兔脖子上系着的金铃又发出了脆响，随后兔儿神便隐身于庙中，等候那人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