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徒有其表 ...


  •   战红婴生平最恨别人提起“正常”“长歪”这些字眼,当即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道:“那孩子今年十三岁,他爹曾是江湖上有名的轻功高手——‘平生一步江平云’。就在他去给你送信的前一天,他爹刚死在九只鸡严九雉手上。严九雉将他尸身挂在城楼上,身上还挂了个牌子,写着‘平生一步江平云’七个大字,生怕城里没人认出那是位轻功极高的大侠。江千遥看着他父亲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出城门,一路上一滴眼泪也没落下。好不容易到了你那里,他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哭上一哭怎地就成了哭哭啼啼、惺惺作态?你杨大教主处在他的情况下,能比他做得更好?我们让他取代原来的信使,一是想让他先离开这个地方省得每天看着他爹的尸首,二就是想让他把你直接带到我们的住处,再商量接下来的计划,省得你一来就被夜鲲门的人拿了去。只没想到你疑心竟是这么重,竟把人留在了双鹰山上。这下好了,夜鲲门已被惊动,九只鸡也看到了你的真面目,我把你带回去,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安生。”

      战红婴说着,转身就往树林中走去。杨盈雪也要走,临走之前,她像示意一条狗似的,对着殷迟郁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跟上。殷迟郁也不说话,而是拿下巴指了指躺在树下的伤员,杨盈雪简短地吩咐句:“带上。”便径自跟随战红婴而去。

      战红婴又在她耳朵里放了一通鞭炮,她依旧没有动怒:“盲目自大,闯入陷阱,惊动对方,是我的错。可你们又有什么必要假扮成夜鲲门中人,以夜鲲门的名义邀我过来?”

      战红婴冷冷笑道:“你青鹰教杨大教主,可是什么慈悲善良的义士仁人?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骊州偌大一个门派、还带着三万军兵过来投奔,都能让你拖上个十天半月才到,要让你知道了不光没有这三万军兵,连你自己的性命都不见得能带回去,你还能来吗?”

      杨盈雪好奇道:“你现在告诉了我,不怕我转头就走?”

      战红婴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你以为‘信使’凭什么骗得过你杨大教主和后面那位殷大掌旗的眼睛?因为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逃不出去,你摆脱不了!就算你一时能够走出这座县城,他们也会追你到天涯海角,然后把你剥皮抽筋、吊死在他们的城楼上,告诉城中所有人妄图逃走的下场。”

      对于战红婴的话语,杨盈雪没有什么话说。她一不觉夜鲲门比她还要熟悉双鹰山,若是她回到青鹰教,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给绑回来;二不认为夜鲲门的实力能够超过青鹰教,能够当着教中子弟的面,把他们的教主给绑回来。但是,她也的确不打算掉头就走——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在路上,就算是空手而归,她也不想糊里糊涂地空手而归。

      想清楚了自己一路上注定与这战红婴为伴,她就多看了战红婴几眼。虽然,战红婴乍看上去十分可怕,说话更是十分难听,多看几眼却会发现她长得还算耐看,多听几句也能忽视掉她话语的难听。加上一身大红色的穿着打扮,她简直就是一个人形的鞭炮,时不时炸上一两响,能炸走“九只鸡”这样的妖魔鬼怪不说,习惯了竟还让人觉着几分喜庆。

      .

      杨盈雪一路苦中作乐,跟着战红婴东躲西藏地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来到城郊的一座茅草屋中。茅屋旁边是个学堂,从前是附近少年子弟读书学习的地方,然而现在几乎要被淹没在了杂草之中。而茅屋过去大概是远道而来的教书先生的住处,现在则被一个只有小孩高度的艳丽女人和一个脸上生着冻疮、只顾喝酒不顾看人的高瘦老者鸠占鹊巢。

      战红婴进了屋,抱着婴儿就直奔卧房而去,并且将房门紧紧地关上,仿佛生怕外头的人声吵到了熟睡的婴儿。杨盈雪见她不是个想要待客的样子,便一屁股坐到老者对面的板凳上,挺着腰杆子,气派十足地问道:“你们找我过来,可有事相告?”

      老者仰头喝完一碗酒,又从怀中掏出个脸大的饼子狼吞虎咽起来,丝毫没有理会来人的意思。

      杨盈雪干坐了一会儿,终于坐出了气性,心想夜鲲门不至于跟踪他们到这里,便猛地站起身要往外走。方才安安静静地侍立在她身后的殷迟郁这时却拦在了她前面,并且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一点:“杨教主,咱们既然来了,何不将事情查个明白再走?这个平成县里的人都蹊跷的很,这位老者……怕也不是故意不给您面子。”

      老者“吭”地一下把酒碗放到桌子上:“你这小子说谁呢?什么叫‘不是故意不给面子’?难不成我是聋子、瞎子,听不见也看不着?”

      杨盈雪转过身来,颇有兴致地提起了一条眉毛:“哦?那阁下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老者一边嚼着饼子,一边扯着嗓子:“我就不满你一点小的女娃儿,搞得像皇帝老儿似的那么大架势,跟那什么二公子一样的德行,把老祖宗的规矩都忘了个干净。”

      杨盈雪盯着老者喷洒到桌上的唾沫星子,没经过考虑就反唇相讥:“朝堂有朝堂的规矩,家族有家族的规矩,江湖自然也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上瞧的是本事,还是年纪?”

      老者气得哇哇大叫:“老头子没有本事,就有年纪!谁瞧得上老头子的年纪,老头子就和谁称兄道弟;谁瞧不上老头子的年纪,非要去瞧老头子的本事,老头子就先瞧他不上!”

      “得了,得了,叶老三你给我安静一点,都吵到我宝贝儿子睡觉了!”老头子的叫声终于把战红婴从里屋给唤了出来,“人家那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要是被你给气跑了,老大今晚非得剁了你炖肉不可!正好大伙儿最近吃不上肉,拿你改善一下伙食!”

      战红婴生怕老人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似的,那头话音未落,又对杨盈雪颇为不客气地道:“杨教主,请你过来的人今天晚上才能过来,你自行到里厢休息去吧,我要管我儿子,就不招呼你了。”说着,她一溜烟地跑回房中,“嘭”的一下关上了门。

      杨盈雪自忖并未因为一个糟老头子生气,更谈不上“气跑”一说,回头一看,只见殷迟郁已经拖着亲兵自行走到一间卧房里,于是跟着进了房。

      卧房不大,布置十分简陋,就连家具也有限,只有床、书架、书桌和书桌前的一把椅子。亲兵手长脚长地往地上一撂,都没了走动的余地。杨盈雪像看一件没有生命的障碍物似的看了一眼亲兵,稍稍地吃了一惊,随即在心中叹了口气:“可惜了,不过也甚好。”

      那被她在千钧一发之际从石块与泥沙中拉上来的“亲兵”,哪里还是同他们一道过来的那个亲兵!血污之下,是一张轮廓极深、五官却由内而外地透露着活泼和喜悦的脸。这张脸仿佛随时都会活动起来,而活动起来后做出的第一个表情,一定是温柔而缱绻的一笑,因为它的拥有者还在眷恋方才的美梦。

      杨盈雪早已不是怀春少女,也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帅哥,却头一次见到如此生气勃勃、春意盎然的“帅”,几乎都要觉得惊心动魄了。然而不用怎么压制,她一瞬间的心动很快就平复了下去,绕过地上这人,她利落地坐到床上,然后放下了床帘。

      隔着一块灰黑而厚重的帘布,她一边打坐,一边对殷迟郁吩咐道:“把这人弄醒,问他夜鲲门的情况。”

      这人的生命力果然就如他脸上所展现的一样,相当的旺盛。不用殷迟郁动手,他自己就醒了过来。清醒过来后,他却不像杨盈雪所想象的那样温柔一笑。和所有耐痛能力一般的普通人一样,他在殷迟郁内力的进攻之下,没有什么尊严地大叫了起来。叫到殷迟郁收回内力,而门外也传来了脚步声,他又如同拉犁的水牛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殷迟郁敷衍了门外的战红婴,向这人抛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在夜鲲门做什么?是不是想要谋害我们教主?”

      对方身体虽然醒了过来,头脑却似乎并不明白,嘴里呜呜的不知在嘟囔什么。过了半天,又是短暂的一声痛呼,是殷迟郁把他的手捆在了背后。

      接着,殷迟郁又道:“你说你不知道什么夜鲲门,那你又怎么会出现在夜鲲门总坛?”随着这句疑问,殷迟郁将手指再次朝这人的一处穴位点去,然而这次的叫喊声却在半途嘎然而止,是殷迟郁害怕吵闹到杨盈雪,就着点了这人的哑穴。

      那嘎然而止的叫喊声像猫爪子一样,抓得杨盈雪心痒难耐。她终于忍不住掀开了床帘,将拷问的过程看到眼里——那人坐在地上,双手和身后的桌子腿绑在了一起,而双脚因为疼痛不停地蹭着地面。前面,殷迟郁则优哉游哉地坐在屋中唯一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用一根尾巴草在那人脸上转着圈,不像在拷问,像在逗猫。

      杨盈雪把脚放到地上,轻微的声音惊动了殷迟郁。殷迟郁因为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审问人的样子,倏地挺直了后背,并将狗尾巴草不留痕迹地藏到了袖子中。随后,他面对了杨盈雪,低着头一本正经地禀报:“教主,这人身上的筋脉断过,内功根基也很浅,真气行到手足筋腱处,总能遇到阻碍,应该是以前受过刑。”

      那人顺着殷迟郁说话的方向看过去,和杨盈雪打了照面。仿佛内心清楚得很,身体上的一切痛苦和折磨都是眼前这个女人施加给他的,他看向杨盈雪的眼神十分像垂死的小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向杀死自己的猎人,带着愤怒、轻蔑、不屑,与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而杨盈雪看了一眼那人,却被他的眼神吸引住了。她接手了问话的工作,因为刑讯此刻已经成为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鬼迷心窍地,她还抽走了殷迟郁藏在袖中以为没人看到的狗尾巴草,然而碍着身份,却没能像殷迟郁那样拿狗尾巴草在那人脸上画圈子。

      “你姓甚名谁,多大年纪,是何方人士,到夜鲲门总坛是做什么?”杨盈雪负着手,像一位吟游的诗人那样,在丈许长宽的屋子里迈开了步伐。

      那人也在殷迟郁手下缓过了气。他的下巴和脖颈间绷出一个坚毅的弧度,盯着杨盈雪的眼睛里带着血气方刚与桀骜不驯,然而他看着挺不配合,交代得却是十分迅速:“莱夏,莱菔的莱,夏天的夏。年纪二十以上,三十以下,具体多少不知道。从小没爹没娘没生辰八字,有记忆以来就是江南人士,但十几岁时跟着商队去了般若群岛。在夜鲲门总坛……”仿佛想起了一段遥远而又记忆深刻的回忆,他望着杨盈雪的眼睛里仿佛泛起了一层泪花,语气里却加上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是因为我查到平成县的县官在这座宅子里和夜鲲门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

      杨盈雪脚步顿了顿,目光却是波澜不惊:“你之前,不是说不知道夜鲲门?”

      “我、我不是怕你们是夜鲲门的人……”

      殷迟郁听杨盈雪是在挑这人话里的刺儿,又见这人并不能很好地答上这话,食中指一并,飞快地将他胸口及腹部的五处大穴点了一遍,并低声地呵斥道:“本教教主一踏进夜鲲门总坛,总坛的楼就塌了下来,楼内机关也被人发动,你却怀疑我们是夜鲲门中人,是何居心?”

      一股内力犹如一只钻进人血管里的血蛭一样,在莱夏骨骼筋脉中狂飙突进,却比血蛭来得要生猛万倍,仿佛要从胸腹开始,将整个人撕成碎片。

      莱夏的身子瞬间蜷在了一起,朝着一边倒在地上,又痉挛一般抽搐着伸展开来,扭曲成了一条被钉在桌腿上的巨虫。他的嘴里吐着白沫,眼睛也翻了上去,也不知是又给点了哑穴,还是疼得没了叫喊的力气,喉咙咕咕作响,始终没能发出人声。

      杨盈雪依然在踱步。她的余光瞥到了莱夏的动作,心灵却没能为此生出同情。殷迟郁的话语在她耳边回荡,她感到了一丝不满意。寻思了片刻,她才问道:“你在夜鲲门总坛时,楼内都有什么人,都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仿佛是觉得一个人哪怕疼得在地上打滚,也理所应当听得到她发出的任何声音。而殷迟郁也果然留了神,他蹲到了地上,右手再次向莱夏胸前拂去,像一个妙手神医那样消除了对方身上的痛苦,又低声地将杨盈雪的话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最后拽着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一把拽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莱夏的肩胛骨发出了“喀”的一声轻响,然而听着并不像是脱了臼。

      隔着满脸的血污和冷汗,莱夏依旧是盯着杨盈雪,用目光将她杀死过一遍后,才怒气冲冲地道:“我在夜鲲门总坛冒充了三天仆役,一共只见过五个夜鲲门的人,三个是十几岁的少年弟子,两个是和我一样的仆役。三个弟子今天早上出了门没回来,快到中午的时候忽然闯进来了十几个捕快,将小楼搜查了一翻,没搜查完小楼就炸了。”

      莱夏话音未落,杨盈雪立马就道:“这些人中,是否有不知小楼便是夜鲲门总坛、甚至压根不知道夜鲲门的人?”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殷迟郁的身后,并且将殷迟郁吓了一跳,忙着要让出屁股下的椅子,然而杨盈雪却没有理会他的动作。像审视一件古玩似的,她仔细审视着莱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莱夏,神情依旧是义士的神情,但是脸上的肌肉已经在杨盈雪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了起来:“仆役和弟子肯定都知道,捕快知不知道我不知道。”说完,大概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过强硬,他又不太肯定地道,“也许知道罢,他们反正是在查什么金库、账簿。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人,那人大概是县里头来的,像个公子哥儿,和捕快看起来不太一样,似乎发号施令的也是他。”

      杨盈雪很快又问:“那你怎么看?”

      莱夏脸上隐隐再次现出了先前说起县官和夜鲲门勾结时的痛苦和仇恨:“捕快是州牧派过来的,肯定之前就有线报说夜鲲门里出了问题!但我确定,那公子哥儿是县里派过来的!他本来是一个向导、一个向导……”他的眼神穿过杨盈雪,看向了未知的地方;他的身体也颤抖起来,仿佛陷入了一个梦魇。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