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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往事云烟 ...


  •   天色渐浅,晨曦初照,二人才一路爬到地缝的顶端,重回到光天化日之下。地缝上头,泥土上、树叶上,乃至山石上,全都凝结了一层厚重的寒霜。放眼望去,青上有白,白中带青,萧瑟得十分的一致,竟也不失为一片大好的初冬景象。

      莱夏看一眼连绵起伏的山峦,看一眼杨盈雪,看一眼山峦,又看一眼杨盈雪,看着看着,眼角眉梢就溢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杨盈雪从没见过他这样笑过,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在一处。她的心脏狂跳,莱夏这一笑仿佛将她的魂魄也吸去了大半,令她只剩下小小一缕意识,漂浮在空空荡荡的躯壳之中,告诉她对面这人即将对她作出的冒犯之举。

      果然,莱夏在这一笑之后,缓缓地凑近了过来,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蜻蜓点水似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随即又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笑着道:“杨盈雪,喜欢你。”

      他的手臂依然搭在她的肩膀上,脑袋却停在了半尺之外的地方,是个能够让对方充分审视过这张脸后,再作出回应的距离。杨盈雪在最初的震撼过后,却渐渐冷静了下来。她转过身,毫不留情地往没有莱夏的地方走去。然而,不需要后脑勺上长出眼睛,她都能感受到身后莱夏的失望和落寞。

      踩着几块突出的山岩,她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你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从那暗无天日的巨大洞穴逃出生天,看到了外面了太阳,下意识地就想把这一刻永久地保留下来。而能和你分享这段回忆的,只有我而已,所以你以为自己喜欢上了我。”她叹了口气,转口道,“否则,你对我一无所知,是喜欢上了我什么?”

      莱夏跟在杨盈雪身后,破罐子破摔似的,苦笑着承认道:“你说得对,我看着你站在朝霞下觉得很美,没忍住就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你要没有这个想法,我也完全理解。你是谁?我是谁?你要不是在等我,说不定半个时辰就能走到山下,我还得求着你再走慢一点儿,才能勉强跟上。”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只是,你要觉得我在个山洞中待上个七八天,就超出了我的忍受极限,以至于出了山洞后看头母猪都惊为天人,那你也太小瞧我了。对于我这种经常都要天为被、地为席的人来说,在哪里不都一样?”

      杨盈雪因为拒绝莱夏,心里苦闷得紧,连带着脚下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听着他的话,这才放慢了脚步,但是依然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不让莱夏追上:“不如,我先告诉你几件青鹰教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你再决定要不要喜欢我?”

      莱夏依旧是苦笑:“我洗耳恭听。”

      寒风吹过杨盈雪的身子,令她整个人都微微发着抖:“你可知道,我曾是本教前任教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仇奇人的妾室,五年前杀夫篡位,才夺去本教大权。”

      莱夏无所谓的耸耸肩膀:“你这做得不是挺好?”

      杨盈雪没有理会莱夏的话语,她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没有给莱夏任何一丝接近的机会。独自一个人,她便好纵容自己陷入到潮水一般的回忆当中。

      第一次看到仇奇人的时候,也是同样青色的山、白色的云、东方被晕染成红色的天。十五岁的她,在仇奇人的臂弯中醒来。仇奇人的武功好呀,在险山峭壁上行走,却脚不沾地似的,让她感受不到一丝的晃荡。无数的云雾、无数的山林、无数的奇石都飞快地向她身后退去,唯一岿然不动的,就是眼前这个鬓角微霜的男人。男人的胳膊犹如铁铸,胸膛犹如城墙,目光则望着她看不到的地方,连她醒来了,都不曾有所注意。就这样走了不知有多久、有多远,直到带她来到一个叫做双鹰山的地方,替她治好了身上的伤,他才第一次同她开口说话。

      第一次同她开口说话,男人便拿了一盒妆奁放到她的面前,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她想都没想,就点了头,迷迷糊糊地,又陷入到一场灯红酒绿的喜宴当中。她被人穿上大红的嫁衣,批上大红的盖头,牵进大红的花轿,由一个她不太熟悉的地方,抬到另一个不太熟悉的地方。不太守规矩地,她一只手微微抬起盖头的一角,另一只手又悄悄掀起轿帘的一角,偷看了外头喜气洋洋的仪仗。

      仪仗当中没有人认识她,当天到场的宾客也没有人认识她,但她就是暗暗地高兴。哪怕无法亲眼见到喜宴中宾客成群的盛况,遥遥听着外头的喧嚣,她也仿佛参与到了其中,和宾客们一同不醉不归。而她的兴奋,则在仇奇人回到洞房时到达了顶点。

      盖头揭开,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高大伟岸的男人。这个男人虽然已过不惑之年,却比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厉害、都要强壮。那天夜里,她就像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成为了大海中的一叶小舟,身不由己地快乐着、身不由己地痛苦着,过去的一切挣扎和苦难,就像山石树木一样往她身后退去,而唯一能够倚靠的,只有这个已经成为她的丈夫的男人。

      从第二天开始,她便陷入到对自己夫君漫长等待当中。慢慢的,她从仆人的嘴里了解到,像她这样过了门的侍妾,仇教主总共有七个。七个侍妾,却还没有一个给仇教主诞下过孩子,只有仇教主的正妻在六年前给他生过一个女儿,生完后就因出血而死。然而,无论是这个六岁大的女儿,还是七个侍妾六年都没生出一儿半女,都成了仆从嘴里最为忌讳的话题,她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出更深的东西,直到有一天,她自己也怀上了身孕。

      .

      “我杀仇教主,却不是因为要匡扶正义。十六年前,他被十大门派逼至鹏山之巅,便立下血书说从此不再修炼邪功、滥杀生灵。这个血誓,他其实在遇到我之前都一直遵守得很好。我们成亲之后,有一段时间里他也还算正常,直到我怀孕,他用内力迫使我流产,他才又一次体会到了修炼邪功的美好。”

      怀孕对于她来说,曾是一个无比可怕的事情。但这次,因为怀上的是心上人的孩子,她的心中竟是充满了母爱和期待。自己号脉,号出了喜脉之后,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下人,而是独自和肚子里的小生命待在一起,等待着孩子父亲的到来——仇教主很忙,也并不耽溺女色,而他的侍妾又有七个之多,她一等,便是等了三四个月。

      一场循规蹈矩的敦伦之事后,她抓住他的手贴在她微微隆起的肚皮上,在他耳边说出了这个被她隐瞒三个多月的“秘密”。仇奇人一开始,也像十分珍视这个孩子似的,摸着她的肚子,然而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一股无比寒冷的强劲内力射穿了她的小腹。她像是被一把钢刀、或是一根冰凌,一把捅了个对穿,而那股内力却比钢刀寒冷百倍,比冰凌锋利万倍。接着,她便看到自己身下流了血。那是好大一滩血啊,加起来足以组成一个四个月大的小小婴孩……

      待她剧痛稍缓,询问仇奇人为什么这么做,仇奇人则回答:“我不能对不起她。”

      她没去问这个“她”到底是那位七年前就已死去的正房夫人,还是那位素未同她谋面的“掌上明珠”,但她总算知道了仇奇人的侍妾们多年来一无所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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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次以后,他忍了两个月没有过来见我,再次见我,便是他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狂性大发的时候。至寒内力在他体内狂涌乱窜,他整个人都快被冻成了一块冰,眼里却烧着疯狂的火。我离他都还有一段距离,就感到自己被那内力撕扯成了成千上万块碎片。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这股内力是多么可怕,他过来找我之前多少人直接就死在了他手上。但是我活了下来,他也活了下来,我以为我们都是重获新生,谁知道那才是我噩梦的开始。”

      她的体质,成了仇奇人再次堕入魔道的导|火索。第一次将至寒真气逼进她的体内,他隔了两个月才再来找她。第二次和第三次之间,却连三天都没有隔上。

      一次又一次的五脏俱裂、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后,她看出来仇奇人并非别无选择,而是,就像发现一件蒙上灰尘的瑰宝一样,仇奇人再一次“发现”了她。

      她从一个并没有什么长处的侍妾,成了他修炼奇功的“珍稀法宝”。有了这件“法宝”,以前不敢练的功,他敢练了;以前不敢做的事,他也不需再做了。仇奇人没有再次成为一个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魔头,他身边甚至没有再死一个不该死的下人,但他的功力却是与日俱增,跨过了武学上的极限,进入到一个近乎为“神”的境界。而唯一需要为此付出的东西,只有一个侍妾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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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所修炼的‘七经神功’,乃是三百年前的魔将修才所创。修才自称是修罗王转世,效力于本朝太|祖曲钏座下,传说中,曾以一己之力打败前朝一整支军队,军队中人人死相可怖,害得前朝军心大乱,再无一战之力。七经神功,则记录了他在杀人之时领悟到的所谓‘天道’,手下没有尸山血海,万万不能练成;而一旦练成,则能将千军万马踩于脚下。太|祖不敢得罪修才,却在他死后将《七经神功》列为禁|书,七经神功也因此失传了很长一段时间。

      “仇奇人早年云游过程中得到了《七经神功》的孤本,却令他从此堕入魔道。有十六年前的鹏山之约在,他不敢跑到青鹰教外滥杀无辜。但我的出现,令他重拾了当年修炼七经神功的乐趣。从那天开始,我就成了他修炼邪功的法器。”

      杨盈雪的脾气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纵容忍受、到后来的出言劝阻、再到后来的以武相向,她和仇奇人最终反目成仇。然而从反目成仇到最后的弑夫篡位之间,还隔着好几年的岁月。这期间,她发现仇奇人留在她体内、令她生不如死的寒毒真气,竟然可以很好的融合到她的经脉之中。她隐瞒了这个秘密,并且开始向仇奇人索要武学书籍。仇奇人,则因为已经进入“神”的境界,并不在乎一两本武功秘笈,也并未察觉她体质上的变化,像施舍乞丐一样将她想要的东西送到了她的手里。

      十九岁时,她练完人生中第一本武学秘笈——《九州还阳录》。运用九州还阳录中的内功修行之法,她将体内的至寒真气逼出经脉、运转周天,并且由寒转温,最终化为己用。接着,是《扶摇剑法》。扶摇剑法是青鹰教入门剑法,剑路稳扎稳打,上手容易进步难,境界也出奇的多,一年上升一个境界,则是青鹰教弟子的本职所在。有了九州还阳录作为基础,她却在一个月内就练成了扶摇剑法的第十八重境界——冲霄境。

      然后是《符青录》。再然后是《玉女猎魔经》……一部部青鹰教经典武学著作,被她在短时间之内融会贯通,自成体系。二十岁出头,她便有了武学大家的模样,不喜不怒,不亢不卑。仇奇人利用她练功,她依旧要同他上演一番全武行,甚至运用上刚刚上手的招式。但是,目的已经全部变了——一来,她要掩藏她真正的实力,让仇奇人误以为她看那么多武学著作,并没有看到心里去;二来,她还要试探仇奇人的武功底蕴,琢磨出他的武功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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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几年里,我还有过一次身孕。我曾求过仇奇人放过我们母子俩,但他一句话都没有理会我,封住我的穴位,就将至寒内力朝我的气海大穴运了过来。胎儿当时就没有保住,我也算是放下了对他的最后一丝念想,一心练武以求有朝一日能够为我们母子报仇。”

      十九岁到二十二岁,是她最接近于“神”的几年。她的灵魂仿佛和身体脱了节——身体上,她还在遭受仇奇人的摧残和蹂|躏,灵魂上,她却仿佛已经高出了仇奇人许多,令她对仇奇人的行为没有了太多的感觉。她沉浸在武学巅峰的云霄之中,无爱也无恨,无欲也无求。就像仇奇人拿她当作法宝练功一样,她同样把自己的身体看作了一件练武的法宝。仇奇人带着寒毒的内力从她体内通过,她则雁过拔毛,利用仇奇人留在她体内的至寒真气练起了常人无法企及的上乘武学。

      .

      “二十三岁那年,我终于达到了我的目的,将仇奇人一剑穿心。”

      习武,却始终有个难以跨过的瓶颈,这个瓶颈,或许也是许多习武之人武道上的尽头。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丧失了对武学的兴趣,而由一个飘浮在云端的仙人坠到地上,重新成为了一个有爱有恨的凡人。她开始追溯过去的回忆,开始审视自己的地位,开始设想更多的可能,也开始厌恶仇奇人对她无止尽的需求和索取。

      她的心中,开始有了一个更为宏大的计划,也开始有了现在的野心。仇奇人,则成为了她人生道路上的绊脚石。

      花了整整三天,她算计出自己攻向仇奇人的每一路招数,和仇奇人可能作出的每一种回应,终于在仇奇人到来之时,连伤他九处大穴,将他彻底击败。但是,在对仇奇人“一剑穿心”之前,她则留了他一命,令他写下“罪己书”,并且将青鹰教教主之位传位于她。面对重伤濒死的仇奇人,她放话道:“你总是要死的,青鹰教当中,你的鹰犬却还大有人在,如果他们知道你并不想传位于我,而是我篡位夺权,未来难免会闹得不太好看。而你的鹰犬在我面前,也不会有比你更大的本事,所以,不如为他们的性命考虑考虑,干脆就传位于我。反正,咱们夫妻这么多年,怎么也还算是一家人,是不是?”

      然而她高估了仇奇人对他手下的重视。仇奇人听到她的话,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与不敢置信:“你想当青鹰教教主?你做梦吧!你杀了本座,本座也不会传位于你!你这个只配在床上……”

      杨盈雪一巴掌打了过去,出手快得犹如幻影。她的头上和脸上都沾了血,狠戾得犹如一只杀过千军万马的浴血修罗:“不传位于我?不传位于我你传给谁?传给这个——”她从胸口掏出一张破破烂烂的字条,并从字条上一字一句地读道,“‘荻山派掌门之养女桐铃’吗?”

      仿佛看不懂字条上的字迹似地,她读完后皱着眉头,很是思考了一会儿,才又说道:“荻山派?好像也是个名门正派。你说名门正派出来的大家闺秀,功夫和我比起来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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