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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再见故人 ...


  •   想着他的祖先如何在短暂的生命里,一颗螺丝一块钢板地打造出一座楼阁或一个石亭,他忽然很有落泪的感觉。然而死人究竟的死人,死人有再多的感慨,眼睛依旧干涸,脸颊也依旧僵硬。

      有了一丝一毫的灵感,他便面无表情地排兵布阵。头一个,他吩咐了风以行:“风前辈,你从下面那道石阶上往下走三十级,站在那里不要动。”接着又仰头对杨盈雪道,“杨教主,你到那条长廊上,尽量走到最中间的位置。”再是叶成岚,“叶前辈,你过来,等上面那栋石楼降下来,你就从这儿跳过去。”最后是战红婴,“红婴,你到平台那一头去。”

      江湖人士们在他的安排下,毫无怨言地换了地方,古城的运动轨迹虽然有所改变,却不像有静止下来的意思。俞舟又第二次、第三次指挥自己手下的“石子”,结果依旧一样。风以行老大一把年纪,被俞舟这么指挥来指挥去,终于动了一丝怒气,低沉着嗓音道:“俞先生,你这是认真的,还是觉得我等不懂机械,戏弄我们呢?这么大座城,你就让我们在你跟前跳来蹦去的,说是能让整座城静止下来,谁会相信?若非你自称海族玄铁舰副舰长,谁对我说出这种话,我还不把他当成疯子?”

      不等俞舟答复,又被叶成岚抢着骂道:“谁跟你是‘我等’、‘我们’?咱俞老大把你带进他祖先的地盘,都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不信他的话,只管滚远一点,自己找路回去,省得碍老子眼!”他张着长而干枯的手指,不耐烦地往外扇了几下子,仿佛扇着一把破得只剩下枝干的蒲扇。

      俞舟不理会风以行,反倒被叶成岚的话惊得打了一个激灵:“不行,不能去,每个人走的每一步,都影响着岩地之城的活动。”他这句话,说得颇有大将之风,把大家心中的不耐与不安又统统镇压下去。叶成岚和风以行二人,在俞舟的威压下,成了两只安静的斗鸡,一个吹胡子瞪眼睛地做着怪相,一个斜着眼睛直着腰杆睥睨天下。

      杨盈雪,则一边遵从俞舟的命令,一边做出自己的想法。她想起,自己在被殷迟郁忽悠到平城县之前,正好在一本书上看到了微型城市的设计。书里面,这座由铁片制成的城市有城墙、有街道、有楼房,也有开开阂阖的城门和来来往往的行人,而一切,都只由“城郊”一座被水流带动的水车带动。那时,她便被书中的设计所吸引,也在脑海中对城市进行了仿造与改进——连“纸上谈兵”都没来得及谈上一回,就在三万兵马的诱惑下匆匆赶到了平城县,哪里知道会一个兵都没捞上,却到了一个完全由机械带动的巨大城市?

      因为自己是“书到用时方恨无”,看着俞舟“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样子,她心里升起了一丝丝羡慕之意。

      良久之后,俞舟终于试出了整座石城的运行规则,他拿出一沓薄纸和一支炭笔,出手如飞地在上面画上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案——四张纸,四幅图,图上没有画出石质建筑的外形,只画出了内部的机械构造,一道道短而细的箭头标注出了作用在部分零件上的各种力道。

      将其中的三张随手往空中一扔,俞舟面色凝重地道:“岩地之城在建造初期,建设者就想到要在地下城毁灭以后,给海族后人保留下他们创造出来的文明。他们也想到,到来的人可能是挟持了海族工匠,强行闯入的岩地之城,所以,这座地下城千方百计地想要将我们分开。”他叹了口气,“现在虽然是我告诉你们怎么走,但也相当于你们独自破解机关。以步为计,照我指出的方向走上这么多步,你们就会找到图纸上所画的建筑。道理是死的,城却是活的,到时候发现有所偏差,还需照着图纸上的样式随机应变。”

      三张图纸,随着石城的运动,一一飞到杨盈雪、风以行和叶成岚三人的手边,第四张图纸,则被俞舟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旁边战红婴的手上。

      杨盈雪一把抓住那张向她这边飞来的图纸,只见图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圆圈、线条和文字,隐约却是个的烽火台的轮廓,转身便往俞舟所指的方向走去。俞舟虽然还会走会跳会说话,但仿佛已经作古,连带着刚画出来的图纸也成了历史悠久的真迹。杨盈雪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捧着真迹,一边走一边看,大有任他脚下刀山火海、头上斗转星移,都绝不把目光从真迹上移开的意思。

      凭着这份心无旁骛,她一步不差地走进了一座烽火台式的建筑当中。由于一路上将烽火台的内部构造看过太多次,她想都没想就将一股内力打在一块不起眼的砖石上。从图纸上,她已经看出这块砖石便是整座烽火台最为关键的地方。

      也不知剩下几人是否到位,烽火台,随着她这一掌,平稳而缓慢地往一个向下的方向运动起来。而不过多时,烽火台又迅速而彻底地停止了运动。杨盈雪撤回内力,走到烽火台外面的长廊上。沿着长廊,她又顺理成章地来到一座九重高塔前——岩地之城依旧是岩地之城,却和之前有着些许细微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跟着俞舟都走成了一只没头苍蝇,她现在已经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意行动。脚下的路,是平平整整的,道路能够通向的地方,也几乎是一览无遗。而只有趴在道路旁边的石栏上往下望去,才能感到石城依旧是层层叠叠、深不可测。九重高塔,则是这个视野开阔的宽广平台上最为中心的地方。

      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她分别看到了另外四人手中的火光。火光渐渐往她这里靠拢,众人在短暂的分别后,再次聚集到一处。

      叶成岚情绪最为外露,眼睛瞪得老大,而且走得三步一回头,倒仿佛成了最为清醒的那一个。风以行则瞧着他的模样,戏谑道:“叶老兄,你是将魂落在了后面,还是将钱掉在了下面?要是钱,我们可就不陪你下去捡了,不如发挥一下你在平城县里学到的本事,求我救济你一下如何?”

      风以行一语惊醒梦中人,叶成岚果然将视线转到他身上,张口就道:“老子没掉魂,也没掉钱!老子不需要钱,我们这里没人要钱,刚才衙门里金山银山老子都没拿,还找你这个黑了心的人间败类要钱,你抱着你那几个从老幼妇孺身上抢来的破铜烂铁滚一边去吧!”

      俞舟因为看到了岩地之城的真正面貌,已经不再理会叶成岚和风以行之间的斗嘴。同样也没有理会杨盈雪和战红婴,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前石阶,往九重高塔中走去。

      然而就在俞舟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众人脚下的平台骤地四分五裂,轰然坍塌了下去!杨盈雪反应极快地往脚下石块借力,在石块下坠的瞬间挺身往上跃去,好容易才踩到另一块还连接在九重高塔的巨石上,巨石却不给她任何休憩的机会,比任何一块岩石更加迅速地坠落了下去。

      九重高塔,成了一座高高在上的奇石孤峰。杨盈雪攀在岩壁上,抬头望了望孤峰顶端的对她桀桀而笑的人影,低头望了望孤峰脚下忙乱躲避坠石的人影,放眼又往长廊尽头正在崩裂的石块上眺去。她隐约可见石块中张牙舞爪的钢铁怪物的一隅,她也看到,钢铁怪物身上并没有断裂的痕迹,只有裸露出来的嵌合之处。

      指间猛一发力,她像甩一个包裹一样,把自己往高塔的飞檐上甩了过去。不做任何停留地,她又冲着楼顶那条人影飞跃而去。

      从第一层的屋檐上,她直接跃到第三层的屋檐上,而只拿足尖往第三层的屋檐上轻轻一点,她又跳到了第六层的屋檐上。这次,她却没能继续顺利地往上跳——脚下的琉璃瓦,竟在她着落的那一瞬间往旁边移去,给其中伸出的钢铁利爪让开了道路。利爪及时地抓住了她向上腾跃的小腿,“嗤——”地一声撕破她腿上的血肉。杨盈雪疼得顿时晕死了过去。

      火把掉落到了孤峰脚下,凭着远处一点微弱的火光,杨盈雪从剧痛中挣出一丝清明。她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也认识到自己正被倒挂在屋檐上,而若再挂上一时半刻,她腿上的筋骨非要寸断不可,自己也从此成了个着人笑话的瘸子。于是,她狠下心,腰上猛一发力,不顾利爪再次在小腿的血肉中搅动一番,把自己重新“摆正”了回去。

      气喘吁吁地趴在了屋檐上,她感受着琉璃瓦下传来的动静。不过一会儿,瓦下果然钻出了更多的“利爪”与“藤蔓”,将她的胳膊腿儿腰全部锁死在了屋檐上。颤颤巍巍地扬了头,她与高塔顶端那人再次作出对视,随即咧嘴笑道:“笑甚么笑?趴在塔顶上,动也不敢动,不和我一样的处境?只是还有人帮我解决掉这些机关,你却一个人在上面孤立无援,见了人就只有躲。”

      枯木老怪闻言,也不生气,只是勾着驼背、扶着屋檐,慢慢走到杨盈雪的面前。他的动作让人担心他随时要从屋檐上摔下去,他的神情却又教人害怕他随时要把自己吃下去。依旧阴恻恻地笑着,他沙哑着嗓子道:“杨教主,你现在觉得,我应不应该笑?”

      杨盈雪立马道:“笑在前,苦在后,不过这种人,就算前面不笑,后面也不见得能够好上多少,所以还不如先笑他一笑。所以方才是我错了,我收回那句话,还请老怪尽情一笑。”

      枯木老怪将身子凑到杨盈雪跟前:“杨教主,你无非是以为,你的海族朋友从宝塔中出来,就能救你脱困。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怎么就把你们都落下,自己一个人先进宝塔?我又怎么能光靠我自己,破解出海族古城中最为巧妙的机关?”枯木老怪在她耳边发出一声嗤笑,“杨教主,你以为一个海族人,当真会乐意把海族祖祖辈辈的毕生心血让你们中陆人得了去,未必也太天真了。”

      枯木老怪武功再是厉害,也依旧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的气味往往不会特别清新。这次,杨盈雪没有与枯木老怪对视,而是艰难地撇过头去,道:“如此,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就好?”

      枯木老怪仿佛一直等着这句话,等到了,才气沉丹田、站直了身:“你在这里,那个矮个子老女人就会过来。矮个子老女人过来了,那个醉醺醺的糟老头子就会过来。糟老头子过来了,咱们那位算无遗策的风堂主才会过来!”他转身往高塔另一头走去,“你们都过来,我才能把你们一个一个地、像粘老鼠一样,粘在这座塔上!”

      杨盈雪这下看出来了,枯木老怪深深恨着风以行。比较于风以行,他们几个都是被“顺便收拾一下”的喽啰。见枯木老怪已将目光放在深处的火光之上,杨盈雪默默地活动起了手腕和脚踝。她将全身的内力集中在一个地方——大多的时候是手腕。随即忽然地下半身发力——果然,由于锁住她手腕的铁爪瞬间收紧了许多,锁住她腰身与腿部的铁爪反而有所放松。如此这般折腾了好几下,她终于摸清了一些门道。

      在心里算计好身上每个部位要在几时使出什么样的力道,她最后一次作出挣扎。这次,她将半个身体挣出了铁爪的桎梏。紧接着,她用重获自由的那只手,照着一个十分刚烈掌法,打出了惊天动地的一掌。趁着铁爪们被她的声东击西给糊弄到,她又将另一半身体挣脱出来。

      枯木老怪被她这边的动静惊动,当即四脚着地、猿猴似地朝她飞快地攀爬过来。杨盈雪却早已觉察他的动作,不声不响地落到了他身上——自己不懂机关暗器,她只好借助于对方的判断。借助,却是破坏式地借助,一边脚不沾地地攀在对方身上,一边把对方往沟里推,指望这些钢铁利爪能够替她解决这位劲敌。

      一条不大能使上力气的伤腿,和对檐下机关的畏惧,教她和枯木老怪堪堪打了个平手。枯木老怪却无意与她继续扭打纠缠,不知触碰到什么地方,竟在屋檐上打开了一道豁口。二人沿着豁口,落到一个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

      下落的瞬间,杨盈雪失去了同枯木老怪的联系。她想起枯木老怪对黑暗的掌控,不由得提起万分的小心,沉下心来仔细应对。

      枯木老怪将呼吸声压倒最低,生怕被杨盈雪听出身在何处。而杨盈雪,则在枯木老怪制造出来的安静中,生生逃过了一劫——极为轻促的破空之声,从她四面八方传来,是几只对着她射来的短箭。她使出内力,将短箭打向别处,同时,她倾听着别处短箭落地的声音。果然,短箭暴露了枯木老怪躲藏的位置!

      无论枯木老怪隐遁功夫多高,似乎都没逃出放箭之人的眼底。徇着短箭射去的方向,她来到枯木老怪身边。枯木老怪也感受到了杨盈雪的到来,他一边躲着短箭,一边对尖着嗓子地说道:“杨教主,大敌当前,自己都要被射成刺猬了,还不肯放过老朽,可是要和老朽同归于尽在此?”

      短箭长了眼睛,无论杨盈雪走到哪里,都盯着她不放,并且还有愈来愈多、愈来愈快的意思。偏偏四周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压根看不清短箭来的方向,只能依靠丝丝缕缕微弱的声音和气流来分辨——而二人靠得越近,听在各自耳朵里的声音和气流就越发杂乱无章,也令二人躲避得越发勉强。

      杨盈雪被短箭削去了一绺头发,本就破不成衫的衣服也添加了几道新鲜口子,百忙之中却仍不忘对付枯木老怪。随手薅来一支正对着她脑袋射将过来的短箭,她以箭作剑,往枯木老怪的要害处刺去:“同归于尽倒也不必,我无非是想跟您老跟得紧一点,指望您老这个‘设局人’能把我带出去而已。”

      杨盈雪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显然没有这么想,手上更是招招狠毒,随时要置枯木老怪于死地。岂料,她这句话甫一说完,枯木老怪那边就没了动静!短箭,也只剩下了她一个目标。

      她将最大部分的心神,都放在了枯木老怪身上。枯木老怪忽然消失了踪迹,她的心神仿佛也跟着去了一半。一边打落朝她呼啸而至的利箭,她一边迷茫地转着圈,仿佛天地之间,已经找不到自己身在何方。

      而就在她失神落魄的那一瞬间,一支短箭在唰唰箭风的遮掩下,悄无声息地朝她因为受伤、显得略微迟缓的小腿射了过来。杨盈雪只感到伤患处倏地一疼,就人事不省地晕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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