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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岩地之城 ...


  •   战红婴既然不是对风以行说话,风以行便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战红婴却也不觉得无趣,挥手让叶成岚弯了腰,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句话,二人竟转怒为喜,一路嬉笑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俞舟再次顿住了脚步——这次顿得,却比之前要长久得多。就着他手里的火光,大家看到了岩壁的尽头,络绎走出洞口,在俞舟左右探着身子站成了一排。

      和先前一样,大家是不上不下地站在一个凸出山壁地悬崖上,但和先前不同的是,由于通向这个悬崖的“路”是他们自己开辟出来的“路”,悬崖也只有险险容纳一个人的宽度,而面前山洞的广度与深度,却又比先前那个巨大的洞穴还要大得多、深得多、也复杂得多,以至于紧跟在俞舟身后的风以行险些一脚踩空,落到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五个人五支火把,都没能照亮洞穴的全部,而已经照亮的部分,就足够教大家震惊得呆若木鸡了。

      悬崖对面,并非另一端的洞壁,而是层层叠叠的阶梯、月门、长廊和一座座空中楼阁。阶梯连着长廊,拱门映着楼阁,一眼望不见尽头,竟似把一座城池切割成无数块再叠加在空中。而更加奇特的是,这漆黑一片的山洞中,竟然生着几株和山洞本身一样深不见底、高不见顶的参天古树,那是贯穿整座空中城池的梁柱。

      望着这座造型奇特、气势恢宏、了无生机的地下古城,杨盈雪下意识地贴近了岩壁。就像看到那个将生气勃勃写在脸上的莱夏一样,她看到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心也同样怦怦乱跳起来。不等她平复下心情,就听俞舟说道:“看来,这就是我族十大未解之谜之一——凭空消失的岩地之城了。”他的声音带着穿越时空的悲凉,“我没想到岩地之城会这么大,只怕我余下的时间都要待在这里了,你们若只是想看一眼海族古城长什么样,这便就回去罢。”

      杨盈雪和风以行二人,绝不只是因为想要“看一眼”海族古城而来,而颇有游兴的叶成岚,则最早一个发话:“俞老大,你这可是什么意思?我和战老二从衙门里各拿了一大包袱干粮,可不是为了‘看一眼’就拍屁股走人,至少,我们要陪着你到……哎哟——”

      战红婴一脚踩在叶成岚脚上,怒斥道:“叶老三,乱说什么——”说着,她又转向俞舟,嗔道,“说什么风凉话?我连儿子都交给了别人去管,你现在倒叫我走人?——说白了,我们既然又是劈山又是钻洞地来了,就没打算着很快回去。”

      顺着叶成岚和战红婴的话,杨盈雪往他俩身上望去。一望,才发现这二人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崭新的皮裘,背上了不小的包袱。也在这时,她觉出了早就应该有所察觉的寒冷与饥饿。想到战红婴他们在县衙里得到的补给,她的心中有了一丝后悔,随即她默默盘算着,要不要先到外头解决一下温饱问题,再回来探索岩地之城。谁知俞舟毫无咨询她意见的意思,战红婴话音一落,便转过身道:“好罢,你们要跟,便跟着。这岩地之城虽然看似平静,但其中凶险便是我这个海族后人都难窥其一二。遇上什么我没能料到的机关陷阱,你们自己便多担待着点罢。”

      俞舟的话中带着气,说完也不理会别人,自顾自地便从包袱里拿出一根带有钩子的长绳,然后把带有钩子的一端朝对面的岩石上掷去。悬崖,离对面的古城,却还很有一段距离——本来,在不少的地方,都设有通向对面的桥梁,可是所有的桥梁都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俞舟投掷绳子,好不容易掷出了桥梁的距离,却没能让钩子钩住岩石上的一小块凸起。然而不等绳索飞回俞舟手中,风以行就往岩壁上一蹬,快如闪电一般平平跃出十来丈的距离,稳稳当当地落在对面的岩石上,还顺手抄起了钩子。

      见风以行把钩子钩在凸起上,是个让俞舟他们顺着绳子爬过来的意思,杨盈雪当仁不让地伸出一只手,对俞舟道:“我带你过去。”

      俞舟看看杨盈雪,又看看战红婴——一看到战红婴,他的心里仿佛就来了气。强忍住气性把绳索系在了一块石头上,他生硬地牵起杨盈雪的手,应道:“好。”

      一把拽住俞舟的胳膊,杨盈雪同风以行一样,回身往岩壁上借力一蹬,转眼就掠到了悬崖对面。一石二鸟地胜过了风以行和战红婴,她再次将寒冷与饥饿抛在了脑后。

      而叶成岚,果然因为风以行一事,早就对俞舟生出了许多微词,此刻见俞舟抛下他们跟随杨盈雪而去,当即出言道:“呵——你看看你看看,原来不让着咱们跟着,是自己傍上高手了,嫌弃咱们武功低微拖他后腿呢!”

      “你闭嘴!”战红婴大声喝止住叶成岚,沿着绳索三步两步跃到了对面。到了对面,她本不想再搭理谁,却听叶成岚又对着她遥遥喊道:“战老二,你把绳子换个地方勾着,老子不受风以行那厮的恩惠!”

      战红婴没法,只得去给钩子换地方,一边换一边骂:“叶老头子,连绳子都是俞老大的,还嚼咱老大的舌根子,有本事就别用绳子,自己跳过来!”

      叶成岚没有自己跳过来的本事,只得连连求饶:“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话,是我说错了话。”求了饶,口里却还在嘟嘟囔囔,“教你多嘴多舌,教你多管闲事,一家人之间的事,有你掺和的份么?有你掺和的份么……”嘴里不停地,也从绳子上借力走了过来。

      到了对面,叶成岚却当真闭了嘴。谁都看得出,俞舟和战红婴之间,闹了一点小别扭,而这两人若是闹了别扭,其他人定然都是要知情识趣的。俞舟虽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怎么都是他们当中唯一懂得海族机关设计的人,没了他,便是武功再高只怕都要迷失在这偌大的海族遗迹当中。

      俞舟依旧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走得冷傲而决绝,仿佛说不关心,就不关心。漫无目的似地,他走过一道长廊、一道向上的长阶和一座带着游廊和花坛的庭院,又沿着庭院北门向上,来到一座飞檐翘角的石屋之中。

      石屋和庭院,组成了一个小康之家的住所。只是无论石屋中还是庭院里,都不带有一丝烟火气息,仿佛两千年前就没有住过任何一户人家——石屋中,是真真正正的家徒四壁;花坛中,也只剩下冰冰冷冷的石基。

      四处,既没有海族人留下的残骸,也没有经过千年腐蚀或风化的生活用品,只有石缝中积了些黑色的灰尘和泥泞。俞舟蹲下身子,伸手摸向地面,手指忽然像被烫到似地从地上弹起,疾声道:“不要碰墙壁!不要碰任何东西!”

      他快速地穿过石屋和石屋后面的厨房,下了几十级台阶,又来到一连串状似重檐水榭的石质建筑中,这时,众人脚下的路忽然动了起来。两间“水榭”之间的石阶在大家不知不觉间已经裂开一道豁口,一间往上、一间向下地移动开去,而整座地下古城也以他们为中心,缓缓让开道路。俞舟站在向下移动的“水榭”中,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消失在断开的石阶下。一座座亭台楼阁,一道道石阶走廊,仿佛忽然有了灵魂与生命,迫不及待地按照新的秩序拼接到一起,要把俞舟彻底“吞噬”下去。

      趁着隐约还能看见俞舟手里的火光,杨盈雪和风以行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即纵深一跃,像两只争食的飞鸟一样往俞舟那里跳去。好几次,二人都抢在石阶、石桥或石廊堪堪就要合拢之际跃过裂口,而叶成岚则随着战红婴来到古树旁边,就着古树的枝干往下跳跃,一边跳一边喊:“蠢驴子风以行,通着的路不晓得走,要被房子撵着走!看你先到还是我先到!啊——”

      叶成岚紧接着的一跳,竟是跳进了人家设好的陷阱当中。他的脚踝被一条横飞而来的绳索锁住,被人在空中生生拖了十来丈,才重重落到地上。火把不知落到了何处,抬眼,只见绳索的另一头握在杨盈雪手上,却听风以行居高临下地道:“连到哪里都不知道,就想和人比拼脚程,跟条见人就追的疯狗有什么两样?”

      “风以行——就算我见人就追,也比你见人就咬强!”叶成岚挣脱绳索,也不顾周围的形势,就冲着风以行气吞山河地吼道,“说我疯狗……你才是疯狗,你祖宗十八代都是疯狗!”

      “欸,这说的什么话?”风以行仿佛是听叶成岚放了个屁,几分嫌恶几分好笑地皱起了眉头,“我何时见人就咬?我祖宗何时见人就咬?就算被人说成蠢驴,我都没骂他回去,还好声好气地加以提点,怎么就成见人就咬的疯狗了?”

      风以行话音落地,俞舟赶紧转过话头,快速地说道:“我们现在虽然不会像刚才那样被分开,但岩地之城还没有停止运转。据我推测,它自有一套对付外来入侵者的机制,就像夜鲲门会在地道口设置机关一样,岩地之城整个就是一个巨大的机关。而只有它允许通过的人,才能够通过。”

      叶成岚闻言,暂时压下心中不忿,抬眼望向四周,见众人所处的石亭周围虽仍有宅院楼宇移动不止,却不似之前迅速,当即又把念头转向俞舟话语中:“俞老大,你的意思是除了你,咱们几个来了也是白搭,还害你通不过机关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非也。”俞舟经历了一场短暂的离别,显然也十分后怕,急忙辩解道,“你们既然进来了,我自然不会放着你们不管。况且这个机关哪能分辨出谁是东陆人,谁是中陆人。”他陷入沉思一般喃喃,“海族其实有个十分古老的孩童游戏,便是在一个不断运动的机械装置中,放上一定数量的石子,不至于损毁装置,却又能让整个装置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随即停止运动。你们看,这整座古城,像不像一个这样的装置?而我们,像不像放在这个装置中的石子?”

      众人随着俞舟的目光望向上空,一时间无人说话。半晌过后,战红婴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咱们脚下,是什么东西?”

      仿佛是平地起了一声惊雷,俞舟猛地低下头去,只见他们脚边,不知何时已经积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再仔细看去,只见那“灰尘”竟似自己会动一般,正缓缓往他们脚边堆积起来。他当即惊得瞪大了眼睛,急道:“不好,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我们得马上分开!这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怀疑它能够吞噬一切!岩地之城太干净了,它不应该这么干净!”

      俞舟语出惊人,宛如一记棒喝迎头打向剩下的四名武功好手。杨盈雪见自己靴底已经沾上不少这样的黑色细灰,下意识地便往上一跃,跳到一座石桥的石栏之上。靴底的灰尘,虽然没有随着这一跳洒落下去,石栏上看起来却比石亭中要干净许多,不像是要马上积灰的样子。靴底一下一下地蹭着石栏,她低头对俞舟说道:“照你想的去办,实在不行我们就原路出去,我记得入口对应在树上的位置。”

      剩下几人也已经意识到,站在一起,反而更能吸引这些黑色细灰,纷纷都往别处跑去——风以行足不沾地似地立于屋脊之上,飘然若仙;叶成岚气喘吁吁地与风以行站了个面对面,尚不理解大家如鸟兽散的含义是什么,站在屋脊上,仿佛也只为了证明这也不算个本事,嘴上还在嚷着:“吞噬一切?什么能吞噬一切?你们跑那么远干吗?”战红婴则拉着俞舟,离开了石亭后,来到一座修有鱼池、放有假山、设有花坛,但池中无鱼、山上无草、坛中无树的平台中,也不理会叶成岚,只对俞舟问道:“古城停止运动,这些东西就会退去么?”

      五人站在不同的地方,虽然站得近,古城却找到了将他们再次分开的契机,不安分地活动着内部的石质建筑。好在除了俞舟,大家都还能通过腾挪跳跃勉强维持在一个可以互相交流的距离,而俞舟作为众人的焦点和中心,则一边踱步,一边观察着古城的变化。焦头烂额地摇了摇头,他对战红婴、也对所有人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破解这个机关,是不是用这个法子,实在不行,我们就照原路回去,也算是见识过了传说中的岩地之城。”

      杨盈雪刚在一道断裂开来的长廊上站稳脚步,就对俞舟淡淡一笑:“我们彼此站得越近,石城活动得越缓,脚下积灰越多;站得越远,石城活动得越快,脚下积灰反而少了。所以,石城的活动,大概的确与咱们站的位置脱不了干系。”因为自己看不出什么道理,她只好像一个英明的上位者一样,给予手下信任与鼓励。

      俞舟站在平台的边上,一下子昂首、一下子垂头地观察许久,终于看出了石城活动的规律。石城活动的规律,自然不像杨盈雪说的那样简单——两个人离得近,不代表活动得就慢;两个人离得远,也不代表活动得就快。可是,他们的动作,的确也影响着石城的运动。

      个人之于石城,好比蜉蝣之于大树。但石城是石城,大树是大树,石城的每一块砖石,都可能是由无数滑轮、齿轮、轴承与弹簧带动的机械装置。任何一丝微不足道的力道,都足以改变它的方向与轨迹。

      想到这一点,俞舟仿佛有了洞穿一切的本事。盯着脚下的平台,他仿佛看到了隐藏在它石质表层下层层叠叠的齿轮和轴承;看向连着平台的石阶和长廊,他仿佛看到了长长的机械臂与起重机;眺向远处似悬非悬的亭台楼阁与空中花园,他看到的是一座维持了两千年之久的机械之城。

      短暂而又漫长地,他忘记掉了呼吸,也忘记掉了眼巴巴等着他反应的江湖人士。

      他生在海族已经成为“海族”的时代,见识过的最为庞大的机械装置,便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玄铁舰——玄铁舰所能容纳的人数不过上万,大小不及这座古城的十分之一,而玄铁舰却因为需要抵御礁石与海浪的攻击,不得不建得粗犷与大气。

      他所生长的时代,“大”已经完全属于了“大”,而“小”又完全属于了“小”,大家会用最为精密的零件去制造一件可以拿在手里的武器,却不会用最为精密的零件去建造一座仿佛有着自我意识的城池去御敌。

      眼前这座机械之城,却是大连着小、小连着大、大分为小、小组成大,是两千年前的海族古人智慧与愚钝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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