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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陈年尸海 ...


  •   叶成岚和战红婴累坏了,大冬天里热出了一身的汗。四人静静休憩片刻,终于等来了风以行的指示。过来传达风以行指示的,却是一只通体漆黑、张牙舞爪的猴子。

      猴子嘴巴一张一合,却生怕惊动到别人,没有发出声音,而猴子的手不断做着“跟我来”的动作,仿佛一个因为不被理解所以非常着急的哑巴仆役。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地犹豫了半晌,终于跟上这只猴子,东弯西绕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随后猫着腰钻进了一个猴洞。

      猴洞外窄内宽,岩壁上爬满了猴子。这群猴子外形上和先前那群穷凶极恶之徒别无二致,看上去却又有一些不同,仿佛是从“野猴”变成了“家猴”,已经被人驯服。抓耳挠腮地望着这四个外来之人,猴子们眼睛里泛起的是好奇之光,而非杀戮之欲。

      接着,风以行从山洞深处走了过来。仿佛一个气度不凡的长者一样,他以绝口不提的方式,宽容了这些破坏献祭的人:“俞先生,杨教主,既然我们就要一道同行,不妨容我带你们亲自去见见,夜鲲门的‘神’。”说着,便转身把众人往山洞深处引去。

      山洞两旁,不断有猴子等候在一旁,盯着他们看。叶成岚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指桑骂槐:“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一个猴子王,也想跑到咱们人中称王称霸,你说可笑不可笑?”

      风以行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依旧十分大度:“这些猴儿经我亲手调|教培育,的确已经快过老虎、猛过老虎,也比老虎要听话得多,在这火鸠山上称称霸王,又怎么不可?”风以行话一说完,就带着众人走到了一间不大不小、两头都开着门的石室当中。

      石室中别无他物,只在一面石壁前摆了一个女人的塑像,还用石砖在塑像周围围了一大圈,轻易不让人靠近那塑像——然而,那塑像虽是等身大小,雕刻得却并不细致,令人看不出神态,也看不出美丑,倒是塑像下面的石基反射着四周的烛光,显得十分流光溢彩。

      风以行环顾四周:“这间石室,便是我夜鲲门首任门主凤真儿修习武功与日常起居之所。夜鲲门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

      “哼,臭不要脸,恬不知耻!有见过认贼作父的,没见过整日还把‘爸爸、爸爸’挂在嘴上的!”石室是寻常的石室,石室中的塑像也不值得人去看第二眼,那声“我夜鲲门”却引起了叶成岚的注意。

      风以行驳道:“古人都知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既然已经算计死了当年合谋教长龙镖局身败名裂的夜鲲门中人和平城县县官,替镖局报了仇,为何又不能因为信仰夜鲲门所侍奉的神,而投到夜鲲门门下?难不成夜鲲门灭我长龙镖局,我就非得将他夜鲲门再杀得鸡犬不留才行?”叶成岚憋足了气,就要破口大骂,风以行却不等他发声,抢着又道,“凤真儿早年因为情伤,避世于此,就是在这座石室附近的山洞里感受到了神迹,得以脱离凡世困苦,最终修成大道。”

      无需风以行多说,众人的目光就被吸引到了塑像对面的石墙上——凤真儿,想必十分希望徒子徒孙继承自己的遗志,将自已受到“冥神”感召的整个过程,巨细无遗地刻在了石壁上。

      受到冥神感召,也并非眼前出现了什么奇迹胜景,而是她躺在“圣石”上时,发自内心地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宁静。宁静中,她开始与冥神对话。

      对话,却也不是真正你问我答的说话,而是凤真儿心中有了什么疑问,皆“由心自证”。

      当她感到为情所困时,到“圣石”上打坐或睡觉,她就能够灵魂出窍一般,将过往所有、包括正在打坐或睡觉的自己,看得一清二楚。她看到自己体内真气的流转、血液的流动,乃至许多世人尚未为之命名的物质的痕迹。因此,她明白了自己的情伤不过是世间最为寻常的“无常”。

      当她感慨世间多难时,到“圣石”上打坐或睡觉,她就能站在宇宙之外一般,将东、中、西三大陆沧海桑田的变迁,一眼看进心里。她看到闷闷不乐的西陆人背井离乡,给中陆人带来教化的同时,又带来了地位上的不平等。她看到云铎太|祖利用对“神明”最为不满的奴隶推翻西陆统治后,又带着他的铁血军团横扫东陆。她也看到中原六次改朝换代,每次都是如何从开明盛世变得民不聊生,又如何同周围各国互相攻击互相打压。因此,她明白了所有的统治、所有的朝代都是一模一样。

      ……

      望着石壁上的文字,风以行无不感慨地道:“凤真儿希望自己徒子徒孙能够和她一样,受到冥神感召,放弃世间所有,终生修行于此。可惜,凤真儿却不曾想到,自己那些徒子徒孙,嘴里虽然说着好听,其实没有一个人有所感悟。凤真儿甫一仙去,他们就将总坛搬到大街上,还将圣石拿石砖包围起来,在上面摆上凤真儿的塑像与贡台,只有门派里有个什么大事,才把她拿出来祭拜一番。谁知道他们祭拜她的时候,在心里骂她什么话?我却一来到这间石室,就明白了凤真儿说的所有。”

      他一步跨过围栏,走到圣石之前,像抚摸此生挚爱一般轻轻抚摸着圣石:“刚加入夜鲲门时,我是何等的满心仇恨?长龙镖局被灭,我恨不得把所有和这件事情有关的门派全部灭门!我嫉恨别人的强大无理,我怨恨自己的弱小无力,我无时不刻地算计着、谋划着,如何让那群丧尽天良之人体会到我所承受的痛苦,又怀疑着、否认着自己的算计和谋划。可在进到这间石室的一刹那,我好像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依旧是报仇,可我感到的并非大仇得报的快感,而好像天命就是如此,我只是替老天爷操刀而已。”说罢,他意味深长地望向俞舟他们四个,“你们在这石室中,是否感到了‘天命’的存在?”

      俞舟听了风以行的话,就一直皱着眉头默然无语,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但剩下的三个人一看就是冥顽不灵——杨盈雪半倚在石壁上,无所顾忌地和风以行对视,仿佛是想通过眼睛看出他脑子里出了什么问题;战红婴四下里东张西望,仿佛是想从石壁中找出什么机关暗器;而叶成岚仿佛压根就没去听风以行的这一大通话,只想把之前憋在嘴里的叫骂一股脑儿倾吐出来:“放屁!还自比‘良禽’、‘贤臣’,我看你是禽兽不如,你是狼心狗肺!禽兽还要替天行道来了,可笑!可笑……”

      风以行轻叹口气道:“你们感受不到,我也没有办法。起初,我以为神就是神,和人没有关系。但后来冥神告诉我,他成为神之前,曾是一个普通的海族人。通过他,我也知道了,传说中弱不禁风的海族人,竟然比我们对世界的认识要透彻得多。他们懂自然、懂机械、懂人体,还懂法术,他们在被我们压迫乃至毁灭之前,也曾建立过辉煌的文明。他们曾经所处的世界,更是比我们统治下的世界要和平得多、美好得多。

      “那个世界里,人人各尽其长、各司其职,没有你争我抢,没有高低贵贱,我们在灭神之战中斗得头破血流时,他们就紧紧团结到了一处。可惜,就是因为生活太过和平,没有人研究用于战争的武器。云铎大军攻来之时,拿出来的还是千年前对付过野兽的武器。”

      风以行的眼里闪着泪光,目光仿佛穿透了几千年的时光,落到一个心地善良、与世无争的海族人身上:“眼见中陆人建立的第七代王朝大乾就要陷入战乱之中,冥神又告诉我,他们海族其实在几千年前就找到了能让人类社会永远和平的方法。但是,心智被欲望蒙蔽的人太多,愿意拨开云雾见神意的人太少,所以,冥神需要从世人中挑选出‘后嗣’,替他在人间传达神意、普渡众生。”

      俞舟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风前辈,云铎建国以后,东陆人的确是最为和平的一族,却是因为到处都有强敌环绕,大家无暇去作内部斗争,而不是有什么‘使人类社会保持和平’的方法。云铎以前的东陆人,虽然不像中陆人那样打打杀杀,但明争暗斗也绝不算少,就连师徒、父子、兄弟,也会因为一样东西的命名此生不再说话,怎么能说团结和平?”

      杨盈雪却道:“修炼致寒内功的心法,也是冥神告诉你的?”

      凤真儿脱离凡世困苦没有,没有人知道,但风以行显然离脱离凡世困苦还很有一段距离。听到俞舟的话,他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太好看,只是不便发作,此刻又见杨盈雪百般嘲讽,当即将声调提高了一截:“为了长远的利益,牺牲几个徒有争权之意、没有悟道之心的跳梁小丑,有什么大不了的?”

      “杀人都还杀得有理了!”战红婴双手各握一把从县衙中搜刮而来的短刀,若非俞舟拦着,怕是早已与风以行大打出手。

      俞舟一人扛下战红婴和叶成岚的全部怒意,对风以行道:“风前辈,你所说的‘冥神’我的确是不懂,但我能确定,这位凤前辈找到的这个地方,附近就是岩地之城的所在。我不知岩地之城和凤前辈的开悟有没有关系,但既然风前辈如此看重我族,想必也不想错失这个了解我族先辈的机会。”

      俞舟人虽似僵尸,说起话来却令人感到春风拂面。风以行被这煦煦和风一吹,方才那一丝怒气当即烟消云散:“便是俞先生你,我也不愿错失。只可惜外面被那群朝廷爪牙给霸占了去,否则我定要好好招待俞先生一回,听俞先生讲讲海族现在的状况。”

      俞舟道:“海族现在人数不足六万,且终日生活在海上,鲜少涉足大陆,实在不值一提。风前辈若想细知,你我二人也可另寻时候详谈,只是我所剩时日不多,随时都会撒手人寰,所以我还是想先去过岩地之城,再作其他考虑。”

      风以行坦荡地做了个“请”的动作:“自我决定在凤真儿旧居旁建造石室、设立祭坛,配合着枯木先生木云柯已将附近的山洞、溶洞及地下河道勘测了个遍,也在其中设立机关无数。俞先生若有疑问或需求,尽可提出,也不会再有任何人或物干扰俞先生的去向。”

      俞舟抱拳道:“好罢,那我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说着,他毫不客气地便往石室另一头的出口走去。

      石室另一头通向的,无非是凤真儿最开始由外界进入山内的入口。同枯木老怪居所顶上的那道石缝一样,这个入口隐藏在莽莽大山之中,并无出奇之处。然而连接着石室和入口的山洞中,却是乱石嶙峋,比他们走过的任何一条道路都要杂乱无章许多,仿佛发生过剧烈的坍塌。山洞的地上,有一道窄窄的溪流,溪流本来也没有特别之处,只是被无数落在其中的巨石改变了水流的方向。

      俞舟徇着一条手指粗细的“支流”摸索丈量许久,找到一块并不起眼的岩壁,对风以行说道:“这块岩壁后面是空的,本身也没有承重作用,你用内力把它劈开。”

      风以行将岩壁劈出一个半人高的口子,露出一条勉强可容人通过的缝隙。众人沿着缝隙,一路走到无路可走,俞舟又开始敲敲打打,寻找岩石的薄弱之处,再次令风以行以掌力劈开一条道路。如此这般走了许久,风以行便是功力再深,也不由得有些气喘吁吁:“俞先生,我们还要走上多久,才能到岩地之城?”

      俞舟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道:“本来,是有通道从外界进入岩地之城的。我来之前,也以为岩地之城是靠机关之术与幻觉之术隐匿于世,靠我自己就能够破解。但没想到,岩地之城竟因为塌方消失在了世界上。”他拿着火把,往旁边的岩石下面照去,一边照,一边往前走,“而且,塌方发生的时候,这里还有不少人。”

      众人徇着火光望去,只见岩石旁边,隐约有些支离破碎的白骨。一开始,白骨还看不出具体的形状,只剩下断裂的痕迹,想必露出来的只有极少部分,大部分都还掩埋在巨石下面。越往前走,白骨越发有着形状与规模,而巨石之间道路逼仄,众人不得不往白骨身上借道而行,“嘎嘣嘎嘣”地将白骨从原来的形状又踩得支离破碎。

      一行五个人,走成了一支颇具声势、而只具声势的队伍。本来还在骂骂咧咧、互诉不满与幸灾乐祸的战老二和叶老三,在脚下传来的碎裂声中渐渐噤了声。而风以行又一次劈山开道时,杨盈雪也不由得在暗中捏了一把汗。

      终于碰到一具还算完整的骨骸,俞舟小心翼翼地在骨骸前面蹲下了身子,凝神观察片刻后,才沉重地叹了口气:“死在这里的,应该是古中陆人。山体坍塌,很可能便是当时海族人对付云铎大军进攻的手段,否则一切也太过巧合。”他像一个只在书本上见识过沙场无情的读书人一样,对着眼前陈年的尸山血海陷入了哀思。

      然而剩下几个本该为本族古人的惨死心有所感的人,却一个个地毫不动心。叶成岚听了俞舟的话,仿佛找到了风以行武功上的一处破绽似的,冲着风以行挑衅道:“风以行,听到没,这就是你崇拜的那个热爱和平、与世无争的海族做出的事情!哈,炸毁一座山,压死所有敌人,真是热爱和平!真是与世无争!”

      风以行无可奈何地一笑,摇头说道:“热爱和平、与世无争,又不是敌人兵临城下,就把脑袋伸出来给敌人砍。叶兄啊叶兄,你真是被酒精泡坏了脑袋,分不清是非曲折。早知如此,当初我便应该把夜鲲门和县衙里的那几个坏蛋弄晕了绑起来,让你过来砍了得了。”

      叶成岚果然被风以行的话语激怒,道:“呸!我替我长龙镖局报仇,还需要你把人送到手里不成?要不是你使绊子对我百般阻拦,我早就手刃了那群卑鄙小人!”

      风以行风度翩翩地跟在俞舟身后,头也不回地道:“已经过去的事情,何必再去假设?况且,我后来对付二公子和枯木老怪,也不是没有给你过机会,只可惜你只帮了倒忙而已。”

      “放……”叶成岚“屁”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战红婴抢了白:“叶老三,别和他说话。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和他说话是给自己掉价。有本事搞出这么大个祭坛,净做些伤天害理、草菅人命之事,没本事承认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败类,还当自己是在普救世人。说他是恶人,都是给恶人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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