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东陆之墓》司祁

11、生死阴阳

　　杨盈雪很快就想通了，心道：“这老头敢这么说，只怕有恃无恐。但也不妨和他赌上一赌，赢了，他助我们通关最好，若是输了，和他再来一场‘武斗’便是。”

　　因为已经做好“赖账”的打算，她也不再继续琢磨自己哪一方面“一定”能胜过老者。

　　她的脑子里，满是昨夜莱夏和战红婴、叶成岚一老一“小”猜拳的情景。隔着一张门板，她无法凭视力判断外面的情况，但这三人实在也没顾忌着她，一个嗓门比一个大，令她光靠“听”就知道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侧身转向身后的三个人，她忽然地问道：“你们谁身上有铜钱？”

　　俞舟和战红婴飞快地看了彼此一眼，都没作出回答。只有还站在庙门外的叶成岚动了手。他哆哆嗦嗦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然后摇了摇腰上系着的酒壶，接着伸手往靴子里摸去，卯足力气掏了又掏，终于从靴子里掏出一枚铜钱。顺手扒开挡在前面的“老大”和“老二”，他将铜钱往杨盈雪那里递去：“铜钱？我这有，我这有。”

　　杨盈雪一甩袖子，迈开几步走到神庙的东面，和两名老者站成了个“三足鼎立”的形式：“好！不如你我转过身去，让这位叶老抛钱，等钱落地后，咱们赌个阴阳如何？”

　　战红婴一听这话，急了，张口就要说话，俞舟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则上下摩挲着安抚了她的情绪，阻止了她即将脱口的话。

　　他们几个中，就数杨盈雪武功最高。杨盈雪愿不愿意保护其他人，却是她自己的事情。他们是有骨气的人，有骨气的人不会腆着脸寻求别人的庇护，哪怕一开始就是这个人把大家致于险境当中。

　　持帚老人显然并没有看出杨盈雪的用心，立刻就答道：“那就请叶老抛钱便是。”说罢，颤颤巍巍地转了个身，将背上的“驼峰”暴露在众人面前。

　　杨盈雪嘴角噙出一个不知所谓的笑容，也转过身去。

　　叶成岚伸着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头望向战红婴。战红婴皱着眉头，摇着脑袋，往他手里的铜钱做出示意，也不开口说话。叶成岚对她的眼神琢磨了许久，才回忆起杨盈雪说的话，“哦”了一声，食指和拇指捏着铜钱一搓，铜钱就打着转儿往屋顶上飞了去。

　　等到铜钱“叮——”地一声落回地上，杨盈雪才开口道：“题是我出的，就请前辈先下注罢。”

　　持帚老人状似风中残烛，功力却不比谁要浅，若有人在途中使用内力操纵铜钱，绝不会感知不到；杨盈雪看似胸有成竹，却没怎么碰过铜钱，既不可能暗中操纵，也不可能凭借它的落地之声猜出阴阳面。因为毫无头绪，她将选择的权利“让”给了对方，并且自视做了一件“君子之行”——对方“让”她出了题，她也理应再“让”回去。

　　持帚老人选择了阴面，杨盈雪便选了阳面。二人同时转过身来，发现铜钱刻字的一面朝上。老人自己让杨盈雪出题文斗，此刻也输得心服口服，蹒跚着步伐又回到铜像后面。杨盈雪他们四个紧跟着老人，仿佛十分担心老人忽然绊倒，随时准备着伸手将人扶起。

　　铜像后面，却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扇通往山中的门，而是一块和铜像两侧一样完整的墙壁。三面墙壁下，都设立有供桌，供桌上交错摆放着贡品和蜡烛。蜡烛将整面墙壁和整座神庙照得金碧辉煌、流光溢彩。众人还未来得及仔细观看这面高四丈、宽八仗的琉璃墙壁，就见持帚老人忽然倒过扫帚，出手如飞地用扫帚柄点了墙壁几处地方。一连串微不可闻的机括开阖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随后，一块门板那么大的墙壁忽然向后退去，成了一块在黑暗中反射着金光的影壁。影壁前，持帚老人微微侧过身子，示意这便是祭坛圣地的入口。

　　老人究竟是遵守承诺还是心怀恶意，无人可知，杨盈雪却是以最大恶意揣度别人的祖宗。轻轻抬手做了个不要靠近的手势，她冷声冷气地命令道：“把门关上，我不会进去。”

　　老人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拿扫帚柄在墙壁上戳了两下，让“影壁”重新成为了墙壁的一部分。仿佛一个遇到了疑难杂症的年迈大夫一般，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老朽说了，如果杨教主赢了老朽，老朽就带你们过去，如何现在又不信任老朽？”

　　“是吗？带我和战红婴一起过去，然后一刀解决了那位被吓疯的二公子？”说完，她不继续理会持帚老人，自顾自地走到墙壁前面，凑近观察了一阵子。接着，她心中有了想法，可这次，她一改常态地，没有有了想法后就立即行动，而是用长剑将老人点过的位置缓慢地重新比划了一遍，然后既像提问又像求证似地问向俞舟：“这些位置，由原来的死门推演成生门，该是什么？”

　　这下，众人都已看清墙壁上的东西。原来，那面琉璃墙壁并非铁打铜铸一般完完整整的一块，而是由成千上万块琉璃墙砖垒成。每块琉璃砖上，都深深浅浅地刻着浮雕，有的刻的是世人生活的景象，有的刻的只有动物，而杨盈雪点到的墙砖之上，刻画的却是十八层地狱中的场景。

　　若非仔细观看，众人万万想不到这片犹如波光般流动着的金光下会有如此血腥残暴的画面；这下，大家也一齐明白了那位持帚老人的险恶用心——他嘴里的“十八道大关”，恐怕就是指的就是这十八层地狱。小小一座神庙后，自然不会有十八层的地道等着你，可在一条甬道里设上十八个机关，刀锯火烧石磨油泼的，也是令人够呛。然而寻常信徒与夜鲲门中人，断然不会像持帚老人所传达出的那样，和他们这些外来者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只不过知道怎样躲避机关而已，而是另有道路可走。“十八层地狱”所招待的，也只有被人引诱误入到“死门”中的人而已。持帚老人出来与杨盈雪文斗，目的恐怕只是分散大家的注意，将人尽快引诱到“死门”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大家没人顾得上杨盈雪说的什么，纷纷把目光转向持帚老人所在的位置。出所有人意料的是，持帚老人竟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连影子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四人当中，至少有三个都自视甚高，从不觉得世上有人能凭空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然而从铜像前找到铜像后，从神庙里找到神庙外，连供桌底下都找过了后，他们只好得出结论，持帚老人的确是“凭空消失”了。便是三个自视甚高的武学高手聚在一起，也没能察觉出老人“消失”过程中的任何动作。

　　整座大殿只剩下他们四个闯入者，烛光却摇曳依旧，时而点亮一片阿鼻地狱，时而映出一方桃源仙境，将大殿照得空旷而诡异，十分适合添油加醋地回忆。

　　就在三位武学高手回忆自己错过了什么细节时，俞舟开口说话了：“第一排，第四块；第七排，第四块；第三排，第十三块；第十排，第二十七块……”俞舟回答着杨盈雪的问题，脸上却并没有得意之色，相反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地自容——像一个捏得栩栩如生的泥人一样，俞舟脸上僵硬的肌肉很好地将常人惯于掩饰的微表情保存并展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