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东陆之墓》司祁

12、龙潭虎穴

　　杨盈雪则也像盯着一件有趣的玩意儿一样，双眼紧盯着俞舟，直到他将这丝羞赧之色勉强收了回去，才将目光投注到墙砖上。这次，墙砖上的浮雕不像方才老人点到的十八块那样带着明显的属性，刻着田园风光的、刻着华灯盛宴的、刻着牢狱酷刑的，不一而足，内容却是大相庭径，若非事先就知道机关所在的位置，绝不可能凭借上面的浮雕作出判断。

　　杨盈雪默然无语地看了许久，才作出反应：“要不咱们还是把这破庙烧了？看刚才那老头子这回出不出来？”

　　本质上，她是只相信自己的人，然而完全只相信自己的人，在这个世上是活不下去的。于是，她也学会了适时地换上商量的语气，并且适度地参考别人的建议。

　　果然，这回俞舟有了不同的看法：“刚才那阵机括开阖的声音，至少是从一里地之外传来的，如果因为烧庙触发了机关，导致后面的通道坍塌，咱们……恐怕就没有别的途径进山了。”

　　俞舟这次并没有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动机，杨盈雪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兴奋的意味。去面对一个强大而未知的敌人，对于一个被他害得失去了大部分行动能力、不知还能活多久的“药人”来说，愤怒、恐惧、难过、仇恨，都是应有的情绪，但不应该是兴奋。

　　战红婴也觉察到了俞舟的不对劲。出于对同伴的信任，她没有去审视这丝“不对劲”，而是直接将它转化成了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的怀疑：“那老头子消失后，肯定立刻就将咱们的行踪透露给了夜鲲门。咱们这样闯进去，肯定就是被他们瓮中捉鳖。杨教主，你没有更好的计策吗？”

　　杨盈雪被问住了，她的确是没有更好的计策——她最好的计策便是派自己的亲信先行潜入，替他们打开一扇“后门”，出其之不意，攻其之不备。然而这个计划由于她的大意和自大，已经彻底地失败了。毫无防备地走进夜鲲门总坛，她失去了一路上替她背着箱笼的亲兵；自信满满地向夜鲲门献上“祭品”，她又失去了她的得力下属和亲信。反反复复，她做的所有，好像都只是把自己人往火坑里面推。那么干脆来个硬闯，和夜鲲门硬碰硬呢？

　　借着庙里橘黄暖人的烛光，她看了看剩下的这三个人，甚至还多看了一眼战红婴怀里那个诡异的婴儿。只消这么一看，她就做出了决定——她本来好好地当着一方霸主，若不是这三个人合伙起来骗她过来，绝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地步，所以便是她再强迫起这三个人，也绝不需要对他们的性命负上任何责任。

　　想清楚了这一点，她的脸上也挂起了笑容。就像平日里同即将出行危险任务的下属进行临行前最后一番谈话一样，她和气而又耐心地解释道：“你说得不错，我们躲不过去的。夜鲲门能知道我派人冒充祭品，自然也能知道你们平时都躲在哪里。他们之所以没过来对付我们，要么因为我们当中有人还有些能耐，要么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只要你们不出城，总会和人家对上。如今对上了，还勉强算是我们主动出击；以后对上了，只能是对方做好准备了来围剿你。今日他要来个‘瓮中捉鳖’，那就让他捉去罢，我们只要还能够全身而退，损失都是他们的。”杨盈雪故意没有说出问题出在那对中年夫妇身上的这个推测，那是她出的纰漏，却会给别人造成“或许还有退路”的想法。

　　俞舟他们三个留在城里，显然也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目的。叶成岚不知是忽然醒了酒，还是被杨盈雪说动，第一个表了态：“战老二，不管你走不走，反正我今天是走定了！好不容易发现那群怪物的巢穴，我怎么都得进去看它一看。”

　　叶成岚此话一出，事情也就一锤定了音。三兄妹中有两个都跃跃欲试地想要闯闯龙潭虎穴，战红婴便是再有顾虑，也碍于江湖上的面子不好阻拦。况且，虽然是杨盈雪一大早上把他们生拖硬拽了过来，但她强硬有她强硬的道理——今天她还念着她的手下，想要把人从龙潭虎穴中解救出来，她愿意和他们搭手走上一程；等明天她将那个手下忘在了脑后，又明白过来这是趟净赔不赚的浑水，抽身走人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她一走，他们三个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战红婴是明白道理的人，虽然她没能被杨盈雪的“战前动员”给说服，但早已被杨盈雪的武功造诣给说服。

　　杨盈雪用剑鞘将俞舟说的二十几个位置点了一遍，和方才老人点过墙壁后一样，一块门板大小的墙壁向后退了开去，只是这次退开的位置靠左一点。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或许会把这面墙壁统统给他点个一遍，看能不能多点开几扇门，但有其他人在这里，她就不愿作出任何带有“孩子气”的举动了。

　　随手从供桌上捞上一支雕花烛台，她略微侧过身子，往“影壁”右边走了进去。凭她的身量，其实不用侧身也能够顺利通过，可那样就会显得有些拥挤。接着，俞舟、战红婴、叶成岚有样学样，也侧着身子走到“影壁”与墙壁的缝隙之间。

　　“影壁”厚度惊人，杨盈雪走了七八步才走到尽头。一边走，她一边琢磨着，这道门大概也不是夜鲲门弟子平时所走的门，否则若是一个身材较胖的弟子进去祭祀，非得被石壁剐下许多肉不可。好在这道缝隙中还算和平，没有刀山火海，也没有蛇虫鼠蚁。而如果在道路最为狭窄的时候都没有机关暗器的话，这条道或许就真的是一条“生道”。

　　“影壁”尽头，一条丈许宽的甬道出现在众人眼前。甬道七拐八弯，修葺得倒挺工整，用石板砌出了两边的墙。杨盈雪每走几十步，就要拿手指轻轻碰一下身旁的石板——双鹰山上，她是利用山中地形练兵的好手，有时候不用记路，伸手一摸就能判断出自身所处的位置。然而石板不比天然的洞壁，不能说明很多问题，她又只好再分出一部分神智，在脑海中构建出甬道的走向。

　　如果甬道最后通向的是某个不见天日的洞窟，她需要知道这个洞窟在山中的位置，因为直觉上，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有原路返回的机会。

　　身后的三个人，也一路沉默不语地走着，不知是因为各怀心思，还是不愿在她面前多说话。

　　关于这三个人的事情，她还是隔着门板从莱夏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的。莱夏身上带着讨人喜欢的气质，哪怕从一个陌生人那里打听他最大的秘密，也像是在说闲话拉家常；而她杨盈雪偶尔真想找个人拉家常，对方却要不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要不就莫名其妙一头雾水。这样想着，她忽然也觉得，莱夏这个人如果在的话，或许也会有些好处。

　　上了一层石阶后，他们终于走到一个未经修缮的石洞中。这时，俞舟忽然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一反过去的平静与淡泊，而带着震惊与惊恐：“杨教主，叶前辈，战红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