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镜雪域

92、月明

　　萧夜辰根本没心思见这些人，刚想让福福将他打发走，章寻飞已径自闯了进来，张扬跋扈的朝他挥手。
　　见他转身要进书房，章寻飞喊道：“跑什么啊，喝两杯去不去啊？”
　　萧夜辰头也不回：“滚。”
　　“咱们是不是谈谈？”章寻飞抢先一步将他拦下，一手按着书房的门不让他进去。
　　萧夜辰就这么望着他，等他说话。
　　章寻飞抹了抹鼻子，道：“事情我都听说了，你怎么决定跟我没关系，我来就是想问问，人你还要么？”
　　萧夜辰眯眼：“你什么意思？”
　　章寻飞咧嘴笑了笑，拉着他往外走，且说道：“走走走，喝两杯，我请客。想了许久，咱俩好好谈谈。”
　　一路就拉着萧夜辰去了西门街上新开的一家酒楼，据说菜色酒香都不错，价格适中，装潢也是十分雅致，许多文人雅客乃至达官贵族都喜欢来这儿品味。
　　章寻飞选了二楼一处僻静的角落，点了一桌好菜，上了一坛最好的酒，说着还是城市好，深山野岭的哪儿来这些美味。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已吃的七七八八，但多数是进了章寻飞的肚子，萧夜辰大半时间都是在喝酒，面前已经倒了两三壶酒瓶了。
　　章寻飞想了一会儿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不打算回京了？放着他在武络手里自生自灭？”
　　萧夜辰不说话。
　　章寻飞哼了一声，摇头叹气，顺手剥了几粒花生扔进嘴里，道：“我是不懂你们这些玩政治的想什么，我就是个山匪头子，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别的我不说，就说我知道的，你们那些生生死死的经历可假不了，第一次你从我身边抢人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真心是依赖你的，看你的神情都不一样，再到后来南绥的事，那就更不必多说。嘿嘿，有些感情演戏再好，也是假的，神情里的东西永远也不对。”
　　萧夜辰灌了一口酒，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一眼。
　　章寻飞朝他扔了一粒花生，悠然道：“他与北潇为敌，那是立场问题，他也无可奈何。若他也待我如此，我都该谢神了。这么好的媳妇儿上哪找？换我肯定宝贝的紧，绝不给他人可乘之机。”
　　萧夜辰抬眼：“什么意思？”
　　章寻飞一下探头过去，低声道：“你若真不要他了，麻烦滚远点，可有人等着呢！”
　　这话扎进萧夜辰心头，他微微眯起眼，握酒杯的手缓缓收紧。
　　“话说完了，你慢慢喝，我先告辞了。”说罢，一扬手将店小二招了过来，扔了钱就甩袖走了。临走时还在萧夜辰肩上使劲儿拍了一下。
　　独饮那剩下的半壶酒，却越发不是滋味，酒是好酒，醇香热辣，却如何也没有醉意。
　　抬眼四顾，最后望向窗外的夜幕阑珊，形单影只竟恍如回到了几年前，身边的霓虹喧闹仿佛与自己再无任何关系。
　　出了酒楼往王府的方向随意乱晃，兜兜转转了许久，萧夜辰忽然在街头驻足不动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急急缓缓，竟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破落的曲院门前。
　　萧夜辰呆呆的看着那块横匾，直到街道远处传来车马的声音，他才踏进了院子里。
　　随意的在院子里转了转，失了月光的屋子里一片漆黑，很难再看出原来的模样。他按着记忆里的路走到倾歌的那件屋子，拉开了木门。
　　那一瞬仿佛有什么晃了晃眼，像是看到了桌边站着个白色的身影，见他来了抬头望来。
　　“倾歌……？”萧夜辰脱口而出，心底卷起一阵激动，然而迈步进去才发现，桌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束月光从虚掩的窗外射了进来，投在桌边，形成一抹淡淡的光影。
　　心里又是一阵失落和苦闷，像是一团棉花堵在心头，绵绵絮絮的压不扁戳不透。
　　倾歌的屋子一向清简，没什么繁复的东西和摆件。屋子一边的案上落了灰，原本放在上头的香炉摔在一旁，四脚朝天，香灰撒了一地。而倾歌时常拨弄的古琴也倾在一侧，琴身被什么东西砸出了裂痕，七弦断了三弦，无力的搭在一旁。
　　萧夜辰走了过去，将琴扶了起来，放在案几上，然后伸手去拨了两个音，支离破碎。
　　听着残破的琴音，他有些愣愣出神。想起了秦月楼里的初见，还有那余音绕梁的琴声。
　　那时的他们谈笑风生，肆意风流，余舒扬在同他争，赵荀在一旁笑，沈宁齐风看热闹，而卷帘后的白衣人，静默观望，目光清亮，风清闲雅。
　　又轻轻拨了两下，嘎达一声脆响，只余了下三弦。这一声断弦的破碎声让萧夜辰微微一怔，记忆中的画面又清晰了几分。
　　余音回荡，章寻飞的话再次逼进他心底。
　　而说着说着却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是余舒扬。
　　他手里杯酒，望着萧夜辰，挑眉道：“这可不是你的戏吧，一向没心没肺的你哪儿来这么多多愁善感？你若是怪他，找他吵一架，没什么大不了，难道你真恨不得他一死偿命？我都认他做弟媳妇了，你再给我换一个，我可不认账了。”
　　末了余舒扬的身影却突然变成了赵荀，他苦笑摇头，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身影在淡去，声音却刻入他心底：“别等生离死别了，才后悔。”
　　那一刻，西琴山的阴霾极速涌来，夜闯燕京的记忆也层层剥开。
　　往事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现，那一段段喜怒哀乐怨，如人间百味酸甜苦辣咸，最后只钻的他心头生疼。
　　蓦的，萧夜辰狠狠咬牙，给了自己一大耳光，响声在空寂的屋内显得十分突兀，然而顿了顿，又是一巴掌。
　　直到脸上火辣辣的疼了，他才握拳砸上了墙头。
　　“妈的，萧夜辰你真不是个东西！”他一遍遍的骂着，一边自嘲的冷笑，“真是瞎了眼才会想这些。竟被这一纸废书挑唆，弃他不顾见死不救！如今你他妈还有脸想他？简直罪该万死！！”
　　看不清这一切的他才是蠢透了，倘若就此出了什么事，他又该如何自处？怕是得杀了自己才得解恨谢罪。
　　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这一夜他本打算去找申屠远几人，去过才知，早在几个时辰前，他们就离开洛城往燕京去了。
　　刚要离开书坊，一袭青衫将他拦下。
　　抬头看去，是顾青。
　　他道：“打算去燕京了？”
　　萧夜辰点头。
　　顾青舒了一口气道：“知道你并非绝情人，沈宁说你闹几天脾气就好了。”
　　“沈宁呢？”
　　“被章寻飞拉着一起上京了。”顾青顿了顿道，“军队不敢妄动，等你调令。”
　　萧夜辰道：“嗯，让张怀的兵随我进京复命。”
　　顾青诧异：“其他人呢？”
　　萧夜辰摇头蹙眉：“让他们留守洛城，随机应变，由你和齐风指挥。倾歌身份被挑，八弟已认定他是东郃人，我若妄动，届时根本不需要倾歌的口供，他们就能先斩后奏。或许我还真能打进宫，但谁能保证倾歌的安全？”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另外，你千万稳住齐风，让他安心养伤，他媳妇儿我不会落下的。”
　　顾青道：“一个都不许落下，平安回来。”
　　萧夜辰摆摆手，示意他进屋等着，然而刚扬起的手就被顾青抓住，随后不等他诧异，手上就多了个凉丝丝的东西。
　　抬手看了一眼，是倾歌的银环。
　　“这是出征前倾歌给我的，曾救我一命，希望这次于你们也能有惊无险，化险为夷。”
　　萧夜辰笑了笑，紧握住那银环，转身离去。
　　天空破晓，淡紫的天空划过一群飞鸟，在远山间盘旋，黎明的曙光拉起长条的光影在广袤无垠的天际闪耀。
　　飞马绝尘卷起黄沙落叶，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城郊十里外的落客亭下，一人一马静静在等，听到远方来的马蹄声立刻就跑到了路边。
　　萧夜辰“喁喁”两声勒马走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还以为你跑远了。”
　　沈宁撇嘴道：“知道你这烂脾气，就在这儿等你。嫂子不在没人哄，你就折腾吧。你快点儿，章寻飞跟你抢媳妇儿呢！我可告诉你，惹嫂子不开心了，给章寻飞占了便宜，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萧夜辰拍了拍他的肩，一句“好兄弟”。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北面进发，像广阔天地间的一条黑龙，朝皇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