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镜雪域

93、京都

　　书房里，案几上乱七八糟的堆放了各种卷宗，笔墨都没地方搁了。
　　萧文轩埋首在书堆里，眉头都能拧出疙瘩来。他觉得继位这两年多，像是烦了一辈子，眉头就未曾舒展过，一刻也不曾欢心过。
　　好容易摸清了朝政的门路，明白了朝臣的职责权力，将事情勉强处理了，一会儿又是新年礼制章程，又是各部赏罚，人员调动。未平又是粮荒暴动，南绥侵犯，从未停歇。
　　眼下又有东郃人闹事，萧文轩只觉得头疼，一件事都没整明白，又涌来这么多事。
　　正看着关于如何处置东郃细作的奏折，又递来一份南绥的。
　　南来的使臣要求北潇立刻选出和亲人选，报于南绥，否则将怀疑他们和谈的诚意，势必再进犯五十里直捣南境。
　　虽说南境有萧夜辰坐镇，但如今西南平叛方才结果，他再神通广大，带兵如神，也抵不住南绥养精蓄锐的十万大军。
　　萧文轩强打精神将折子来回看了几遍，喃喃道：“和亲，我上哪儿给他们找人啊，没有适龄的人选啊！六姐跟七姐已经嫁人了，十妹也才只有七岁……”
　　武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未必一定要是皇室吧，权贵之女也是可以的。”
　　萧文轩道：“人家大字写着呢，定要皇室宗亲。总不能我自己上吧！人家那头可是个皇子，要是公主倒也罢了，塞给九弟去。”
　　武络想了一会儿，转向萧文轩，微微躬身试探道：“臣倒是想到一个人，不知陛下可愿意？”
　　“谁啊？”
　　“四公主。”
　　萧文轩瞪大眼，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四姐？不行，四姐可是我亲姐姐！我才不要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再说了，她不是和穆大哥有婚约么？不行不行。”
　　“婚约是先帝所定，也尚未成礼。何况上次穆将军职责疏忽，未及处理，理应有罚。如今是非常时刻，他们应当理解陛下的难处，大义为国才不负皇家职责。”
　　萧文轩仍旧皱眉，不愿道：“那可是我亲姐姐，嫁过去了，我就见不到了。”
　　“依礼，日后她嫁给任何人，陛下也都难再见她。陛下重情重义，只是心有不舍，四公主嫁到南绥，也是皇妃，身份尊贵于她而言也是幸事。”
　　萧文轩犹豫道：“可是这么做，四姐大概会恨我的，我明知她喜欢穆大哥，还说等这一阵忙完就让他们完礼的。”
　　武络没说话，淡淡的看着他。
　　思忖了片刻，萧文轩微微蹙眉道：“她应当不会怪我的，四姐那么善解人意，又疼我，定会理解我的难处吧。”
　　武络轻笑道：“四公主是聪明人，自然明白陛下的意思。”
　　萧文轩点点头，刚刚提笔，又抬头问：“我是不是找四姐来谈谈比较好？万一她不同意的话……”话音未落他又自顾自的摇头道：“不会不会，那就这么定了，这个月使臣进宫，商谈和亲事宜，四姐也该有个封号，我且想想……”
　　哒哒哒跑来一个小太监，躬身细语道：“启禀陛下，洛王爷率兵回京复命了。”
　　萧文轩噌的一下站起来，眼睛都亮了，朗声道：“真的？他何时进宫？”
　　“王爷先回了王府，晚些时候再请旨进宫。”
　　萧文轩提着过长的衣摆笨拙的从案几后挪了出来，且道：“不必请旨进宫啦，朕去见见他~”
　　武络皱眉拦阻：“陛下，万不可。”
　　“为何啊？”
　　“洛王回京后没有第一时间进宫面见陛下，而是自行回府，其用心难测，陛下不得不防。”
　　萧文轩道：“我们都几年没见了，我想他，见他一面何妨？你太过担心了，三哥又不是坏人。”
　　“陛下。”武络沉声道，“您忘了东郃一事么？白兮王暗藏洛王爷身边这些年，难说没有使过什么手段，若此时他已和东郃串谋，意图不轨——”
　　“朕说了，朕要见三哥！”萧文轩火了，一挥手将他推开，“不要提那个人！朕不想他和三哥再有什么联系！”
　　他提着衣摆哒哒往大殿外跑，太监一路跟着高喊传步辇起驾，不多时就消失在外间。
　　重午门内往西走是萧夜辰在京城的府邸，他还未走近，就听到小童在门前高呼着“王爷回来啦”，然后是两声清脆的鸟鸣，啾啾叫的欢。
　　有近三年未见，这府里上下思念的紧，有些还禁不住抹泪，跟着道：“王爷可别再走了，就是走也把咱们都带上吧，就算苦些，跟着主子也愿意！”
　　萧夜辰劝了两句，直应着“好好好”，回头看到架子上相互依偎的两只胖鸟儿，不住笑道：“怎么小辰也在？茶楼出事后，我以为再见不到了。”
　　一人答道：“这两只都是四公主送来的，原本王爷和公子离开后，这鸟儿没人照看，挺可怜的，公主就要了过去。今儿个听说王爷回来了，公主大早的就来府里了。”
　　一听萧文晴也在，萧夜辰立刻道：“她怎么也来了，人还在府上？”
　　小童点头，拉着他往里走，且道：“公主本是想出来看看的，但是不太方便，就在屋里等了。”
　　“不太方便？她生病了么？”
　　“不是呢，要说起这个，王爷可得准备红包啦！”
　　萧夜辰尚在诧异，已随他走到了小厅外，刚想再细问两句，屋内一个女子已迫不及待的迎了出来。
　　笑语嫣然道：“夜辰~”
　　循声望去，萧夜辰眼睛一瞪老大，总算是明白小童口中的“不方便”了，忍不住惊叹道：“我的好妹妹，你这是要当娘了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穆言呢？他小子能耐啊！几个月啦？”
　　一连的狂轰滥炸，萧文晴忍俊不禁，拉着他往屋里走。
　　“怎么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以为你当了个正经王爷会长进些，看来是没什么效果。”
　　萧夜辰道：“别支开话题，老实交代，不然我可揍穆言了。”
　　萧文晴无奈道：“你就会欺负他。差不多有六个月了，八弟之前说等你回来办个家宴，就把这婚事办了。”
　　“那敢情好，我也不用替你们操心了。”
　　萧文晴笑了笑，转而却微微蹙了眉，轻声道：“我的是不操心了，那你的事呢？听说那孩子被抓了是么？需要我进宫向八弟求求情么？”
　　提到此事，萧夜辰也是愁眉不展，摇头道：“这件事我来处理，四妹你安生休息就是，对你来说的头等大事就是安胎，生个白胖娃娃。”
　　“文轩的性情变了，我担心他……”
　　“不妨事，他不是一直想让我回来么，这次正好谈谈。”
　　萧文晴也不知再说什么，沉默下来心里似乎又装了事，眼神飘飘忽忽不敢去看萧夜辰。
　　直到外头小童来说有几人来了府上，她才淡淡一笑道：“行了，你有事儿就先去忙，我有下人们陪着呢。”
　　萧夜辰点点头，招呼了几句，就朝偏厅去了。
　　未几，萧文晴慢悠悠的起身，身旁的婢女忙凑了上来扶着她。
　　“闷久了，陪我去后院里坐坐。”
　　“是。”婢女应声，搀扶着她缓缓往外行去。
　　小童通报里说的正是扶青几人，他们先萧夜辰一天抵达燕京，摸了些门路，但受创过后，始终难以有太多进展，想打听宫里的情况，并不容易。
　　萧夜辰刚到燕京，就派人联系上了他们，一路引来了萧王府。
　　沈宁守在偏厅门外，门内几人聚首细谈。
　　莫陵撇嘴轻笑，对洛城的一番谈话似乎耿耿于怀，他是个记仇的人。
　　“王爷这是想通了？还是打算将我们一网打尽的？”
　　知道他们心中有怨愤，萧夜辰也恼自己的混蛋，只得道：“我知道自己蠢，这笔帐日后再算，眼下先救倾歌。你们无法进宫，就在宫外策应，这次救人不能硬闯，否则一旦坐实了罪名，倾歌就只有死路一条。”
　　扶青道：“如何策应？”
　　“以烟火为信，由我进宫去见八弟，我会找机会提倾歌的事，他若肯听，一切好办，他若是不肯，那就只能走下策了。”
　　“就凭你，这小皇帝能信么？他信了，其他朝臣也未必会信。”
　　萧夜辰：“总得有个领头有分量的人站出来说话，我觉得不妨让石安然来。他若能信上几分，到时候出城也容易的多。”
　　申屠远道：“石安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之前公子都险些栽在他手上。”
　　萧夜辰扬了扬嘴角，没再继续这个问题，反问：“可有查到信从何来？”
　　申屠远点头：“查到了，是武络派人写的。”
　　“武络？”萧夜辰愣了一下，怎么又是武络？他记得这个人曾来过洛城，当时的谈话似乎十分不愉快，这人神色阴枭，绝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申屠远轻微点了点头，道：“武络是陛下安排的，因为倾歌后来执意护你，所以武络决定铲除他，估计倾歌的身份也是他搬出来的。”
　　萧夜辰扬眉冷笑说：“好小子，动到老子的人头上了，简直找死。我明日进宫，你们就住府上，自己当心，若是有困难，你们可以找穆言，或者立刻派人通知我。晚些时候我会再跟你们联系。”
　　这时沈宁在外有节奏的敲了两下门，低声道：“门童说，萧文轩过来了。”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扶青几人起身拱手告辞，章寻飞扭扭脖子，一副惬意的样子，赖着不走，道：“这辈子没见过皇上，让我看一眼呗。”
　　扶青扫了他一眼道：“你若是耽误了事，我让你偿命。”
　　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黄泉微微抬头看了看他。
　　那边章寻飞纠结了一下，投降起身：“行行行。倾歌那么文秀的一个人，怎么身边尽是你们这种喊打喊杀的粗人……”
　　几人刚离开不久，萧夜辰才走到廊下，就看到远处一个黑点儿哒哒哒的冲了过来，不是他眼花错看，那头真真儿的冒着星光呢。
　　萧文轩激动不已，直扑进了萧夜辰怀里，一个劲儿的蹭，就像只家猫遇上了久违的主人。
　　“三哥我可想死你了！你都不回来看看我！这次回来可不许再走了，我要天天看着你！”
　　一旁的沈宁朝萧文轩行礼，见他没理会，想必这小皇帝此刻的眼中就只有萧夜辰一个，旁的早扔不见了。于是他识趣的退走了，能这么走他也求之不得，省得摊上什么事儿可麻烦了。
　　萧夜辰看着个头冒到自己身肩的少年，淡笑道：“个子长了不少，看来吃的不错。”
　　萧文轩拉着他不撒手，笑眯眯的往院子里走，满脸幸福洋溢。
　　“三哥，你都瘦了，这次回来多吃点儿，我养你啊！想吃什么直说，他们可是全北潇最好的厨子！”
　　萧夜辰呵呵笑道：“未必吧，再说吃惯了自家的，他们的手艺未必合我心意。”
　　“那就把你府上的厨子招来，我让他们当御厨~只要三哥喜欢，怎样都行！”
　　萧夜辰嘴上没说，心里却干笑着：我家手艺最顶级的那位还在你牢里关着呢……
　　未几萧文轩忽然转过身来，眼里冒着光道：“三哥随我进宫吧，以后就跟我住宫里~”
　　“这可不妥，我始终是臣子，没这个道理。”
　　“那有什么，我下道旨，谁敢不听？要是有人说闲话，就拖出去砍了。”
　　这话说的萧夜辰心惊啊，曾经的萧文轩对沙场御敌都心惊胆战，如今出口的这些话，怎生都叫人心寒。
　　萧夜辰只得挤出一丝笑道：“随你吧，他们若是敢说闲话，三哥替你揍他们就是。这杀心还是少些为好。”
　　少年心花怒放，埋头在他怀里，这些年来可从未这般开心过，就希望一切能停留在眼前这一刻。
　　抱了半晌，他枕在萧夜辰颈窝里又蹭了蹭，道：“这次平叛多谢三哥了，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许多年没打仗了，又让你辛苦了，可有伤着？”
　　萧夜辰似乎一直在出神，望着远方，直到他问话，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无妨，习惯了。”
　　萧文轩抬头道：“三哥这次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我一定满足你！”
　　看着少年扑闪扑闪的目光，萧夜辰神色淡然，少顷才徐徐道：“倒是真有想要的。”
　　“是什么？”少年往前凑了凑，满脸期待。
　　萧夜辰一弯嘴角：“放了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