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镜雪域

22、鹟莺

　　夜色渐深，月上枝头。
　　茶过三巡，菜过五味。
　　几个小厮将空掉的菜盘端下去了，刚要进厨房，就看到一个身影从外间窜了进来，不禁停下留意了几眼。
　　那人提着个鸟框，一路伴随着鸟儿唧唧啾啾的鸣唱，乍一看像个卖艺的。待到光线明亮了些，将那人的模样照了出来，当先认出的便是那一身不修边幅的王服。
　　“你等等。”
　　萧夜辰将小厮拦了下来，望着他手中的空盘，撇嘴道：“吃完了？”
　　“嗯。”
　　“我还以为能蹭上一些呢。”
　　他且说着朝院子里的那个白衣人跑了过去，兴冲冲的将手里的鸟框提到了他跟前。
　　“给你的。”
　　那金眶鹟莺着实可爱，被萧夜辰这么一阵折腾，毛有些乱乱的，头顶几根绒绒的毛戳了出来。它抬头望着面前的清秀男子，豆大的黑眼闪烁着熠熠光彩，然后叽啾的叫了一声，简直软到了心窝里。
　　似乎还未被接纳，就已经开始卖力的讨好了。
　　萧夜辰不禁在心底为它大力赞扬了一番。
　　“金眶鹟莺？”
　　“厉害啊，你识得？”
　　“为何送我？”
　　萧夜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本想赔你一只鸽子的，但我一眼就看中了这只鸟儿，觉得它像你，就选了它，喜欢么？”
　　曲倾歌从他手中接过鸟框，那只金眶鹟莺还在架子上蹦跶，朝他一个劲儿的鸣叫，滴溜着一双眼望着他。
　　“你特意去挑的？”
　　萧夜辰立刻点头：“看在我诚心道歉，你别生气了吧。你若嫌不解气，你把它也煮了。”
　　曲倾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一双眉眼弯弯，十分柔和。
　　他伸手给鸟儿头顶的羽毛理了理，道：“这就是你主子，看仔细了，帮他你后悔么？”
　　小鸟儿仿佛能懂，转了个身朝萧夜辰叫了起来，相当不客气。
　　“那我可不管，我只管哄你开心。它还没名字呢，不如就叫它夜辰好了~”
　　“夜……辰？”倾歌忍俊不禁，“你可真给自己长脸。这名儿不好。”
　　萧夜辰不满：“为何不好？这是我母妃取的。不然叫小歌，它不是爱唱歌么？正好，你叫倾歌，它叫小歌。”
　　“……”
　　“夜辰和小歌。”
　　“行了。”
　　“我府上有只凤头百灵，也叫小歌，它们是一对好友，你若改了这金眶鹟莺的名字，小歌会找不到它的，你也不忍心让它们悲伤是不是？”
　　曲倾歌算是服了，一个名字而已，居然还要如此的强词夺理，不过对于他后来说的，改了名便找不到彼此一说，倾歌还是有些动容的。
　　“那便叫小辰吧。”
　　“真的？”萧夜辰满足了，笑盈盈的道，“你接受了？”
　　“嗯，谢谢。”
　　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萧夜辰这才松了口气，喜上眉梢，情不自禁的伸手将倾歌抱了抱。后者一时愣在那儿，无措呆立。
　　“倾歌，想去我府上看看么？”
　　“却之不恭。”
　　萧夜辰摸摸鼻子，咧嘴道：“现在发现，还是你比较够意思。旁的人不是嫌我府上乱，就是嫌我府上冷清。你算是唯一一个没有拒绝的。”
　　曲倾歌笑了笑：“殿下盛情，自然要去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我来接你。”
　　之所以要定在后天，那是因为萧夜辰纵然觉得再无所谓，若让曲倾歌看到他那一团糟的书房和偏厅，表面不说，或者他根本不在意，但萧夜辰仍旧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这对于他的厚脸皮来说也是极少见的。
　　于是整个一天里，萧夜辰的府上仿佛是年终大扫除，原本府上的下人就不多，如今每一个都忙碌了起来，整个府上反倒热闹了起来。
　　其间石如烟来找过他，可一见这府上忙出忙进的，满心诧异。问了小厮才知，萧夜辰在书房里。
　　石如烟挥手扫开面前的灰尘，望着书房里正清理着书山的男子。
　　“你做什么呢？”
　　回头见是石如烟，萧夜辰手上的事儿也没停，随口道：“整理书房啊，顺便整个府里都整理一下。”
　　“你抽什么风呢，再过半个多月就是八月围猎，你不去宫里帮衬着，在自己府里捣腾什么？”
　　“宫里用不着我，不如在府里。”
　　女子诧异：“这是谁要来么？搞得这么隆重？”
　　萧夜辰道：“我一个朋友，他第一次来我府上，不想弄的太脏乱。”
　　石如烟不乐意了，冷哼道：“什么朋友能让你这般大费周章？我怎么没这待遇？说起来，我这也是第二次来而已。”
　　“你上次是突然造访，我没什么准备，你若提前差人来告诉我，我肯定也这么迎接你。”
　　“就这样？”
　　萧夜辰扬眉：“再挂几个红灯笼，贴上喜字贴可好？”
　　石如烟莞尔，心情大好：“想得美，你问过我父亲么？”
　　“石将军肯定答应，我一表人才，又是南境主帅，往大了说我是皇亲国戚，有什么犹豫的？”
　　“不要脸。”
　　石如烟在书房里随意转悠，大部分已经被萧夜辰收拾好了。军法类的书放的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仔细又分成了好几个细类。
　　“这些你都看过？”
　　萧夜辰正在翻手边那本新买来的《大学》，随口道：“十之八九吧，往年在外行军，不看这些看什么，何况我也就对这个感兴趣，从小当故事看。”
　　“厉害呢，不知你和我爹哪个更厉害？你们若是对阵沙场，你说哪边会赢？”
　　萧夜辰放下手中的书，定定望着她：“我为何要和石将军对阵？”
　　女子吐吐舌头，知道自己失言了。
　　父亲石安然是镇国将军，萧夜辰是三皇子，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有任何机会对阵沙场，除非是，谋逆，叛国。
　　想了想，石如烟转了话题：“咱们认识多久了？”
　　“什么时候认识的？”
　　“皇上寿宴那天啊！你怎么忘了？”
　　“好像是吧，怎么了？”
　　石如烟的心情又跌入低谷，不满道：“连这都忘了！还说喜欢我？你心里都装了什么？”
　　“可不能这么说，忘了时间说明快乐，难道我要数着指头过日子？那是难过。”
　　“你就嘴贫吧！”石如烟白了他一眼，旋即自顾自道，“皇上提过你的婚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萧夜辰惊了一下，心道皇帝那老头子哪能这么闲？成天指着他的婚事不放，朝臣都无事上奏么？？若真成了亲，曾经的那些小情人怕是再不会理他了。
　　秦月楼的慕雪不会再给他弹琵琶了，四小花儿也不会再亲近他了，宫里的乐官徐柳不会给他弹琴了，画坊的姑娘也不会再约他赏画儿了。东市淮河岸的慕容瑛不会在河岸边对他多看几眼，小吃摊的小七不会给他多留些点心了，玲珑阁的掌柜的肯定铁青着脸，西画舫的姑娘们怕是不会回头了。
　　他一连感叹了许多，这些事几乎是在那一瞬填满了他的脑海，恐怕还有些未能想起的伤心人。
　　“父皇为何这么急？”
　　女子不以为意，撇嘴道：“急么？你今年二十，不小了。”
　　萧夜辰想了想道：“这事儿不急，我想着等四妹嫁了，我才放心。”
　　“她和穆将军也就是八月围猎后的事，那你呢？”
　　“我得想想，找个不同的法子，不然多无趣。”
　　“就你鬼主意多。”
　　萧夜辰眨了眨眼。若在往年，身边跟了这么个美人儿，怎么也是高兴的，可如今似乎又并不怎么得意，甚至是不太情愿，仿佛套上了枷锁。
　　他是个多情的人，四处留情却从未真正在意过某一段感情。
　　母妃曾告诉他，你就是个纨绔子弟，游戏花丛也需得谨记，一心便爱一人，所谓一心一意，是真正想要相守终生的人。
　　这句话他一直记着，同样也明白，最后相守白头的那一人或许并非最爱之人，而最爱之人却一定是会痛彻心扉的，会让你愁断百肠的人。
　　萧夜辰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似明镜。
　　她绝不是那个人。
　　会心痛的感觉，在记忆中是有过的，只是他习惯的放浪形骸，不经意的疏漏掉了。
　　翌日，萧夜辰走到东宣门便看到了曲倾歌。他一身月白衣站在宫门边，手中提这个小巧的食盒，正望着远方出神，听到了脚步回头看来，脸上扬起一个柔和的笑意。
　　萧夜辰心下悦动，三两步的跑了过去。
　　“怎么到东宣门来了？说好我去接你的。”
　　“闲来无事就过来了，你从府上过来，自然经过这儿，我既认得路，就省得你再多跑一趟。”
　　萧夜辰望着他手里的食盒道：“这是什么？”
　　“吃的，尝尝看么？”
　　倾歌打开了食盒的盖子，几个样式别致的点心静静的躺在盒子里，色泽鲜艳，样式精巧，一眼便觉得味道绝佳。这是那日萧夜辰去茶楼里吃的几个点心样式。
　　萧夜辰眼睛放光了片刻，突然道：“你这是？？”
　　想是他被那天的诡异味道吓坏了，曲倾歌忍俊不禁：“你心心念念的点心，我重做了一份。”
　　“为什么？”
　　“难道你喜欢那天的味道？”
　　“你做的我都爱吃。”萧夜辰也不客气了，捡了一块塞进嘴里，含糊着满嘴的美味，零碎的说了一句“好吃”。
　　望着他嘴边粘的碎屑，倾歌想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替他擦了下来。
　　谁知就在他方要收回手时，萧夜辰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的光，飞快的在他手上吻了一下。
　　曲倾歌一惊，愣住了。
　　“你的手好看。”
　　“轻薄。”一抹淡淡的笑意隐去在转身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