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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病变】 ...

  •   晏河清很讨厌医院,这一点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
      六七岁的时候,她重感冒,发烧到四十度。父亲是依靠不上的在国外,母亲把她送到医院之后就忙着去赶一篇要截稿的报道,把小小的晏河清一个人丢在医院里,一待就是三个月。
      尽管晏河清早就习惯了被丢来丢去,但是医院病房的消毒水味道真是让她一闻就反了胃。她很希望母亲因为过于忙碌而忘了给她交医药费,这样她就能被医院的人赶出去,让母亲来接她。
      小晏河清日日夜夜期盼,可是她的母亲从来没有忘记过缴费。
      ——并不是把她忘记了,只是不想接她回家。

      宦家的祖宅地处偏僻,很难有车能够找到。晏河清把晕倒的公公搬上汽车,自己开车去了医院。
      到医院时,晏河清的脸上才流露出一丝惊慌:“救命!大夫!请救救我爸吧!”
      “怎么了?”首先应声的是在服务台的护士,她们当然见惯晏河清这种惊慌,本能的回应紧急地语气,搭配紧皱的眉头。
      晏河清把架在身上的公公使劲往护士的身上推,她边推边说:“我公公突然晕倒了,麻烦你们快帮我公公看看!”
      “要急救!快联系王医生!”一个护士一边接过晏河清的公公,一边对身后还在服务台里的护士说。

      晏河清交出了负担,看医生护士忙碌。她很快又做出手足无措的样子,被另外一个护士引去缴纳费用。

      医院很快就给晏河清下达了她的公公宦似鸮的病危通知书。
      晏河清坐在ICU门口,把一双眼睛揉得通红,和哭过之后没有区别。她走到楼梯间去,拨通了电话。
      “妈,医院说爸要不行了,您看,要不然您过来一趟?”
      电话对面的宦暗不慌不忙的冷冷地反问:“我过来,宦棠怎么办?”
      “她不重要。”晏河清看着楼梯间一块灰扑扑的水泥墙,上面原本刷着的白漆落下来,散在地上,“我麻烦一下二舅奶奶,让她帮一下忙。”
      “不用了。”几乎是顷刻之间,宦暗的语气变得如同冬日冷风般刺骨冰冷。她向着晏河清下达命令:“阿峥带着童年回来了,让宦棠陪童年玩。我现在就过来。”
      电话对面已经不是她的婆婆了——晏河清想,嘴上不敢怠慢,即刻流露出最恭敬的腔调答道:“是,我将在医院恭候您的大驾。”

      晏河清挂了电话,一个小时之后,宦暗从出租车上下来。
      那时晏河清已经在医院门口等了她半个小时左右,站的脚跟儿发酸。但是她并不敢表现出来,低眉顺眼的替宦暗打开车门,问一句:“您累了吗?”
      “河清,不用这么客气。”
      低垂眉眼的晏河清没有看到宦暗的表情,可是听到这一句话也知道眼前这个人确凿是自己最温婉不过的婆婆了,于是大大方方的当着宦暗的面松懈了一口气,抬起头对她笑说:“我以为会是她来,忧心了很大一阵子。”
      宦暗笑了笑,伸出手去替晏河清抚平她微微褶皱的衣领,“阿音只是性子急,她其实很喜欢你的。”
      这话晏河清并不大赞同,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晏河清请着宦暗进了医院。
      站在ICU门口,隔着玻璃窗,宦暗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她只能看见他身上盖着的白被子,和插得满满当当的管子,根本看不清人。
      晏河清站在宦暗的身边,看着宦暗的侧脸。尽管年过五十,可是宦暗因为从小保养得当,所以到目前为止她的皮肤还十分细腻,只是岁月为她的面孔添上几分纹,但是更添成熟风韵。
      宦暗有一副好皮囊,老天予了她极大的优待。晏河清在心里轻轻叹,口中说:“医生说如果拔掉呼吸管,他就活不了了。”
      宦暗转过头去,对晏河清说:“拔掉,我们不治疗。”
      她说得极干脆,根本就没有经过考虑。晏河清抬起手,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是说:“也好,我都听您的,妈妈。”
      “父亲要死了,把孩子们都叫回来吧。”宦暗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转身就走了。
      晏河清立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今日宦暗穿了一件枣红色的连衣长裙,腰间搭配着黑牛皮腰带,脚上踩着一双黑皮低跟鞋。如果晏河清没有记错,这是她公公最讨厌看见她穿的一身装束。
      宦暗走的稳,又缓。可是没有离开几步,晏河清便看见她的肩膀颤抖起来。

      她没有上前去关心她,只是给宦暗的其他兄弟姐妹拨通了电话。

      晏河清的公公生有六位儿女,除去已经身亡的,如今活着的还有四位。不过二女儿宦莱下落不明;三女儿宦远随丈夫移居美国,临走前,她的丈夫替宦远放话说“这辈子不会再回来”。
      于是,活着的儿女之中,唯有四女儿宦淞可以通知。
      晏河清的手已经拨通了宦淞的电话,可是刚听到“嘟”的一声,她又讲电话挂掉,改发短信说‘淞姨奶奶,爸爸去世,请您回家。’
      除此之外,晏河清又仔细想了想,余下之外的人基本都住在一起,就算没有住在一起,也不由她费心。

      晏河清轻松的把手机放进口袋,摆出悲壮的表情,向医生宣布她们的选择。

      傍晚五点三十分二十六秒,宦似鸮去世。

      晏河清拖着疲惫的沉重身躯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她难得看见宦家的大宅子在这个时候也灯火通明。当她打开门的时候,更难得的看见除了吃饭时间之外,宦家的人齐聚一堂。

      “妈妈,我回来了。”晏河清向坐在人群中间,沙发上面的宦暗轻轻叫道。
      “嗯,坐。”宦暗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晏河清丈夫身侧的一个空位。
      听到这份严厉的声音,晏河清赶忙提起了全部的警戒,即刻到她丈夫身侧,宦暗所指的位置坐下。
      晏河清虽然不知道他们之前在讨论什么,但是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也唯有公公葬礼这件事情能说了。

      果然,宦暗开口,说的就是这件事:“大弟和大弟妹已经没了,家中的男丁唯有承德一人,守灵之事,自然该由他来。”
      “可是,宦承德他毕竟……”开口的是宦峥,她年纪大了,不比宦暗懂得保养,皮肤皱皱巴巴的贴在脸上,显出苍老。她唇角处带着笑纹,显然是一个极爱笑的女人——这样的时候,她的脸上也有浅浅的笑意挂着。
      宦暗一道眼风立刻刮向宦峥,语气也凌厉三分,“你的意思是说宦承德不配给他宦似鸮守灵?”
      “我不是这个意思——”宦峥急急的辩驳,脸上的笑意倒是更明显了,“大堂姐,你误会我了。”
      宦暗也跟着她笑起来,五官扭在一起,是个讥笑。她说:“那最好是个误会了。”
      宦峥笑的更高兴了。

      “好了。”宦暗收回落在宦峥身上的目光,扫向坐在客厅里的大家,“守灵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现在承德媳妇儿怀着孕,葬礼与她犯冲,她就不必参加了。”
      晏河清一听这话,只觉得如释重负。她可不想天天都面对着眼前的这位婆婆。于是连忙向她道谢:“感激您体谅。”
      宦暗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又问她:“宦淞什么时候回来?”
      晏河清这个时候才想起查看手机。
      但是无人回复。

      “我给她发了短信,可是……”晏河清交出自己的手机,以示清白。
      宦暗淡淡的瞟了一眼,冷笑着说:“哼,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毛病。到时候把葬礼的地址和信息都发给她,不用理睬了。”
      晏河清忙不迭地点头,“好的。”

      “妈,没我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困死了。”晏河清的丈夫,宦暗的儿子,宦承德,打着哈欠从一边站起来。他揉着眼睛,嘴里骂骂咧咧,“妈的,就为了这么点事儿,老子现在还没睡。”

      宦暗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幻。
      先是凌厉的几乎能杀人,很快又有一秒的茫然。等她的目光再落到宦承德身上的时候,已经是大家都熟悉的温柔似水。她软软的对宦承德说:“没什么事儿了,早点睡吧,妈妈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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