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嗜·海晏河清》顾明思钰

3、【第三章·宦家】

　　宦家原来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晏河清的公公生有六个儿女。除此之外，晏河清两位叔公——宦似亨和宦似幼，他们分别育有三位儿女。当晏河清的丈夫还小时，每周，他的叔叔们就会带堂兄妹们来宦家祖宅——他的家里，与他一同玩耍。

　　这样的习惯渐渐延续下来，让几家人更是亲密。到了现在，宦家人丁凋零，三家便并做了一家住在一起生活。

　　宦笑揉着眼睛，趿拉着一双粉白色的小兔子拖鞋从楼梯上挪下来。
　　“吃什么？”她清了清嗓子，软软糯糯的问。
　　晏河清正端着盘子，从厨房路过她面前，往餐厅去。她听见宦笑的问话，答非所问：“笑笑下来了。”
　　她的眼睛没有看向宦笑，而是餐厅里的某人。
　　宦笑用鼻子应了一下，靠着墙，磨磨蹭蹭的把自己挪到餐厅去。在看见宦家标志的红木长餐桌之后，宦笑连眼皮都不敢抬起了。从嘴唇缝里悄悄地吹出几个音，听着像是在叫“爷爷”“奶奶”“爸”。
　　被叫的三人都像是没有听见——宦暗在为她的丈夫剥一颗水煮蛋，宦笑的爷爷宦似鸮在一遍认真的看着报纸。而宦笑的父亲正皱着眉，看坐在他对侧面吃的满脸玉米的宦棠。

　　“笑笑坐啊。”晏河清放下手上的盘子，对宦笑说。她低下头的一瞬间，看见宦棠满脸的玉米粒，刚才温柔的慈母样子一秒消失的无影无踪，“宦棠！你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人了，吃个玉米都能吃成这样！”
　　晏河清从桌上的抽纸盒里拽出两张餐巾纸，不管不顾的糊到宦棠的脸上，把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一起盖进餐巾纸里，用力的一起扭了一圈。被盖在餐巾纸底下的宦棠，一只小手高举着啃的七零八落的玉米，一边“哎呀”“哎呀”的叫起来。她的继父坐在对面看见这幕，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

　　“这孩子，真有意思。”宦暗把剥好的水煮蛋递给丈夫，跟着儿子一起捂着嘴笑。宦暗的丈夫接过水煮蛋不吃，瞟了左手边的宦棠一眼，又低下头去看报纸。
　　宦暗看了丈夫一眼，收起笑容来，指甲轻轻敲了敲桌子，对晏河清说：“好了，让她继续吃饭吧。”
　　晏河清放下手上的餐巾纸，瞪了宦棠一眼，不再说话。

　　宦笑听着这场闹剧，不敢笑，只能低头盯着面前摆着的粥。她在等它冷一些，又或者等一只手——她正想着，预料之中的手就伸了过来——那只手像是一节胖藕，又白又圆又粗，横冲直撞的闯入她的视线。‘胖藕’还没来得及去握住她的碗，宦笑已经先尖叫起来：“二婆婆！二婆婆！妍姑姑又抢我粥喝！”
　　被宦笑喊的‘二婆婆’坐在她们的对面，一张端起的粥碗完美的盖住了她的脸。直到听见宦笑尖叫，她才急急的丢下粥碗，去斥自己的女儿宦承妍：“妍妍！怎么又跟笑笑抢东西！”
　　“妈，我饿！她又不吃了！凭啥不让我吃啊！”宦承妍的声音从厚厚的胸膛里发出来，闷闷的，好像有人在敲击鼓面。
　　宦笑的二婆婆，宦承妍的母亲把眼睛一瞪，眉毛一挑，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去骂：“锅里还有，你非要跟妹妹抢东西吗？！别给我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宦承妍被母亲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了丢人，脸上立刻挂不住了。她把手中刚刚抢来的宦笑的碗‘咚’地一声重新砸到宦笑的面前。白粥经过猛烈的摇晃，洒了一小点到桌子上，就像是宦承妍的呕吐物。
　　宦笑看着桌子上那一小滩洒出来的白粥，忽然之间完全失去了食欲。她把粥碗往前面推了推，离自己远了一些，又探身去够放在桌子一角的餐巾纸。
　　只是宦笑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去勾住离她最远的那一处桌角，晏河清就及时而贴心的把餐巾纸递到了她的掌心上。
　　宦笑得到了餐巾纸之后，立刻用它把桌子上那一小滩的白粥给盖住了。

　　“笑笑，还要喝点粥吗？”
　　听到柔软的女音，她抬起头，对面站着的是她永远端着善意假笑的养母。
　　宦笑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她。
　　这种不喜欢倒不是因为养母晏河清对她做过什么，只是单纯的源自于一个孩子对亲生母亲的依恋。
　　宦笑始终记得自己是有生母的。尽管生母现在已经不被家人提及，也在她的脑海中模糊了样子，但是宦笑总能记得生母带着她和姐姐一起去河边玩。她记得生母抱着姐姐，对她微笑。
　　那样的微笑，宦笑认为只有生母才能笑的那么温柔。

　　“不用了。”宦笑把粥碗轻轻往前一推，“我吃饱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儿划过红木地面，发出难听刺耳的噪音。
　　晏河清连忙伸出手去想要把宦笑搂在怀里，可她晚了一步，丈夫的手已经伸了过去，巴掌落到宦笑的脸上，在她白嫩面皮上落了个‘五指山’。
　　宦笑着见晏河清的嘴巴对着她一张一合，使劲的眨了眨眼睛，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对面的晏河清在说什么。
　　“啊？”宦笑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嗓子有多么的响亮，下一刻她落进晏河清的怀里，由晏河清替她受了一巴掌，才逃过两耳都聋的噩梦。
　　宦笑在晏河清怀中后怕的红了眼眶，抬起头去看见晏河清的鬓发被父亲打散，面孔倒是没有红，嫩白的脖子却被划出一道殷红的血痕。
　　晏河清没有看她，只是看着自己的丈夫。她把散落到脸颊的碎发用两根手指捏起来，夹到耳后，嘴角挤出一个笑容，说：“她不是故意的。”
　　宦笑的父亲从来很给这位新婚妻子的面子——不仅因为她贤惠得体，更因为她是家中表姨妈姐姐的独女。所以，眼下晏河清轻描淡写的为宦欢辩了一句，她的丈夫就即刻改变了自己的目标。
　　“滚开！老不死的！”——他站起来要回房间去的同时，顺势骂向了挡在面前的自己的母亲。
　　无缘无故被挨了骂的宦暗一点儿都不生气，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只对坐在身边的自己的丈夫悠然说了一句：“小德长大了。”
　　“嗯。”宦暗的丈夫冷冷地答应一句。他从报纸中抬起眼皮来，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少对我的女人耀武扬威。”
　　“你的女人？”晏河清的丈夫，宦承德，把自己的母亲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遍，“少恶心。”
　　“你！”宦暗的丈夫，宦家的‘大老爷’，猛一下把手中的报纸砸到桌上，一手指着宦承德的脸，另一手忽然捂住自己的胸口。
　　他的五官在苍老的脸上扭曲，指向宦承德的手开始颤抖。很快，他‘嘭’的一下出人意料的倒了下去，砸在面前的报纸上。
　　宦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险些要克制不住自己叫出声来——爷爷晕倒了！
　　尖叫声都溜到了她的喉咙口，又被她生生按住了。宦笑悄悄的看了看身边的人，她们呆愣，可并没有任何人打算尖叫。于是宦笑也被迫吞下了自己的恐惧，把麻木摆上了面孔。

　　“老公，你有事就先去忙，我这就带爸爸去医院。”
　　终于，在一片寂静之中，宦家永远的好媳妇儿晏河清开了口。
　　宦承德见有人接下这个麻烦，轻快地松了一口气，对待晏河清都很和颜悦色，“你去吧。”
　　“我就不去了。”宦暗用餐巾纸擦了擦手背——她的丈夫倒下时震动了桌面，溅起一点白粥落到了她的手背上。她优雅的拭去手背上的白粥，看了晏河清一眼，“我在家里照顾孩子。”
　　“好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