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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宦棠】 ...

  •   宦棠赤着一双细白的小脚,在宦家祖宅的老红木地板上灵活的踏出一连串生硬的音。她把身上穿着的明黄睡裙裙摆用双手包起来,提到胸前,露出小女孩才会穿的印着机器猫的纯棉内裤,和一双仿佛只有皮囊裹着骨头,近乎惨白的细腿。它在照进长廊的阳光下晃得人眼睛生疼。

      “母亲,母亲大人啊——”她拖着长长的调,绵软无力的声音和脚下踏出的清脆声响截然不同。
      “母亲——”
      她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

      晏河清睡在走廊尽头的主卧里。她躺着的这张双人大床是晏河清刚嫁过来的时候新买的。当时买它,晏河清不敢贪便宜,精挑细选从几百张床里选了这个价格昂贵的中式四柱睡床,很是肉痛了一番。等这张大床到了宦家,它就成为了她最珍爱的宝贝。晏河清轻易不许人碰它,每天还要将这床的柱角擦拭一遍。她在四周挂上雪白的蚊帐当作帐幔,为它增添朦胧浪漫的气息。晏河清对这张床越看越喜欢,几乎比喜欢宦棠还要多一些。
      如今这张大床用了两年多一点点,还和新的一样。只是蚊帐不见了——她的丈夫嫌每天上床下床还要摘挂蚊帐麻烦,令她拆掉了它。

      晏河清正在半梦半醒之时。她听到了仿佛从天外而来的宦棠的叫声,可没有应答。她只是闭着眼睛躺着,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宦棠站在房门口,又拖着绵软的音调,加上童稚未褪的奶声奶气,凄厉地叫她:“母亲——”
      她不得不“醒来”了。睫毛轻轻颤了颤,柳叶眉颦颦,从鼻中哼出一声应答:“嗯……”

      宦棠听到这细若蚊蝇的一声,即刻扑向她的母亲。她把自己狠狠地往床沿上碰去,肉与木板相撞,发出沉闷地“嘭”的一声,整张床都跟着颤了一颤。

      爱床被撞,晏河清终于彻底“醒来”了。她把被子一掀,从床上“噌”一下坐直,对自己的女儿怒目:“叫我干什么!”
      宦棠看了晏河清一眼,似乎完全没有把母亲横眉瞪眼的样子看入眼里。她的目光只在晏河清脸上停留了几秒,很快就移了下去。宦棠看向母亲白皙的脖颈,像是陶瓷般无暇。她不知道等自己长大,是不是也会有这样漂亮的脖颈。她曾见过继父在母亲细滑的脖颈上种下一颗颗红樱桃,就像母亲今天穿的桃红真丝睡裙一样的颜色。它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不怪继父喜欢笑她“像一颗樱桃似的”。宦棠的目光最终在母亲的小腹上落定——“樱桃”鼓出了一个小小的包,畸形的像是变异的品种。

      “我想来看看弟弟。”宦棠咬了咬唇。
      晏河清把一双细白的腿压到掀开的被子上,双脚脚背绷直了摆在一起,像是美人鱼的鱼尾。她重新靠到枕上,把手搭在小腹,轻轻的抚一抚,懒洋洋地问她:“看他干嘛?”
      “我看看他长大没有!”宦棠见晏河清今天心情还算不错,缓缓靠近母亲。她这时怕脚掌踩到木地板上会发出声响令母亲勃然大怒,便改由脚尖走路。每一步都挪的谨慎又仔细,一小点一小点的往晏河清身边去。
      晏河清看向她。
      她十一岁的小女儿有着一双和自己十分相似的深褐色眼睛,纤细的脖颈和修长的手指。她像极了她的小时候,几乎都要如出一辙了——如果她眼中没有闪烁着怯懦与讨好,晏河清几乎会以为自己在和自己的童年对望。她像是被热水烫到,在触及宦棠眼中细弱的胆怯之后飞快的移开眼神,落到一侧摆在床头柜的闹钟上。七点零二分了。“现在也看过了,你到一边儿去吧。”晏河清的语气急促起来,她抡起胳膊推开试图靠近她的宦棠,一双脚挪到床下去,摸索着拖鞋的方向。“妈妈还要叫你的姐姐起床,她上学该迟到了。”
      宦棠并没有打算让开。她高兴地笑起来,像是突然之间母亲发现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惊天大秘密,脚尖在木地板上踏出一串毫无章法的音节,“姐姐今天没有课,学校放假。”
      晏河清这时一只脚已经穿上了拖鞋。听到宦棠的话,她停了下来,审视的盯着宦棠,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说谎的蛛丝马迹。可宦棠坚定的迎着她,甚至不惧同她对视。
      晏河清没有能从女儿的脸上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好懊恼的一意孤行。她又一次推开宦棠,“又没有什么事情,学校干嘛无缘无故放假,你骗人。”
      宦棠在听到母亲“宣判”时愤怒极了。她想拽住她,可她走的太快了,轻飘飘的,衣裙滑过她的手指,只让她觉出了丝绸的柔软与光滑。

      宦棠愣神了一瞬之后,只能看见母亲毅然决然的背影了。她便跳着脚,愤怒的向她的背影尖叫:“真的!妈妈!姐姐她今天放高考假!”

      她没有得到晏河清的回应——晏河清已经踏入了姐姐的房间。

      尽管她的丈夫并不喜欢他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但晏河清还是将她——自己的养女宦笑——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晏河清踏入房间时,宦笑还在睡觉。
      她侧着身子,任由阳光洒落到脸上,连她白净面孔上的细小绒毛都染成金色,纯洁而无害的如同一个小天使。

      这一个孩子,是晏河清的丈夫目前唯一活着的亲生女儿。没有人提过她的亲生母亲是谁,虽然这在宦家不是一个秘密——宦笑的亲生母亲很早就病死了,她的死对宦家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但是仍然没有人提起她。大家都像是忘了她,忘了宦笑居然也是一个有妈妈的孩子。大家更加忘了,宦笑曾经也是一个小妹妹。在六岁之前,她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叫做宦慧。

      宦慧与宦笑不同。她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智力上的问题。到三岁还学不会走路——和她同岁热衷在母亲怀里撒娇嬉笑的宦笑比起来,她太愚笨了。

      她的父亲不喜欢她,她的祖母称她为“报应”。家里的人都喜欢捉弄她,笑话她,甚至咒骂她。
      宦慧和宦笑六岁那年,她们的母亲带着她们去河边玩。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就只剩下了两个。

      宦慧不小心跌进河里淹死了。
      两个月之后,宦笑的母亲也跟着病死了。

      “笑笑,起床啦。”晏河清的左手扶着隆起的肚子,一边在宦笑床边小心翼翼的坐下,一边用右手轻轻拍抚着宦笑的背。
      宦笑在睡梦之中皱了皱眉,不情不愿的哼哼两声。
      “上学要迟到了哦。”晏河清把自己的声音放的更柔更轻,就像是对着一件琉璃易碎品。而宦笑仍然没有理会她。她把被子拉上来,盖过自己的头,把自己包裹进去——正和所有赖床的十四岁少女会做出的动作一样。晏河清伸手去,像去握一块云一样去握住她的被沿。

      “妈妈!我说过了!姐姐她今天放高考假!”
      宦棠如一柄尖刀,笔直的戳破这房间的宁静美好。晏河清一双细眉拧起来。她回过头去,胸膛深深的挺起来,只一瞬间又像泄了气的皮球飞速的缩下去。

      她扶着肚子,用孕妇难有的飞快速度从宦笑的床上站起来,在宦棠眨眼的功夫,晏河清已经到了宦棠的身边,一只手拧住了她的耳朵。

      “哎哟!”宦棠被晏河清提着耳朵扯起来,一双脚只能靠着脚趾在地上胡乱的点踩,支撑着自己上身的重量。“疼!妈妈!”
      她叫的愈响愈尖,晏河清的动作便愈快——她就像靠着宦棠的尖叫声发电似的。她把宦棠丢出屋去,猛地关上门。
      再一回身,晏河清脸上扬起如朝阳般和煦明媚的微笑,就又变成宦家最温柔贤惠的继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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