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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 章 当上师女 ...

  •   闹钟响起,杜纹醒来,心脏硬硬发痛的感觉留存了几秒。
      哎,又来红了。取下面具,杜纹为祜非遗憾,旁边的杜天恒还在昏迷中。
      杜纹在小学教美术,唐姨打电话说她姑妈来医院了,帮忙照顾杜天恒。这样杜纹终于可以轮换休息一下。
      高承潇居然主动打电话来问昨晚情况。杜纹说梦又继续了。
      高承潇问: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杜纹:一句话说不清楚,不麻烦你了,反正也不是噩梦。
      晚上大姑妈守医院,杜纹终于在家睡了。为了跟独身的父亲有个照应,她在家附近租了房子。那面具微笑眯眼,像低眉谦逊地等待主人发令。杜纹想起祜非,想起月会祭,她又来红了,该怎么办呢?于是又戴上了面具。

      月光照耀着四妹熟睡的脸庞,将窗格子长长地投影在草铺上。
      窗外传来一个阿哥的歌声。主楼旁是花楼,专门为成人姑姐搭建的,祜非一听就知道,不是前两天那个阿哥。
      这是月会祭的最后一天了。二姐祜荚也在努力,想快点生孩子。
      祜非躺在草铺上,像往常一样听月下阿哥为二姐歌唱。她一边难过,一边将枕头下那根骨头使劲往草垫里揉。这没用的东西,让自己被绝望包围。
      大阿姆倒没说什么,好像没怎么在意。二阿姆每次同情地对她笑,让人感到无比压力。她知道她心里有多么急。
      二姐终于在花楼上开了窗,那歌声停了。
      白天在织布房、在水井边、在河边,村里的姑姐们似乎都在议论她这个怪物。明天月会祭就结束了,她希望大家又说起挖墙上泥土吃的阿利,夜里四处梦游的阿简,还有长着一对死鱼眼、老看见鬼魂的阿云。把她的事给忘了。就这样乱想着慢慢睡去。
      早上,在大阿姆带领下,大家上楼顶做白石祭拜。然后下楼喝黄米汤。
      最恐怖的时刻来了!祜非跟着二姐进到织布公房。这两天祜非像坐草窝的母鸡一样,低头默默干活。姜家的阿利拿东西走她身旁过,撞倒了她的麻线框,也不扶起来,回头瞟了一眼说啊哟?转身走了。
      阿银:小母鸭,你那屁股摆来摆去,乱撞什么呢!
      阿利:挡着路了,我就撞了。咋呢?
      阿简:你敢撞?那种霉运你也敢撞?撞你一身的晦气!
      阿利:啊?啊哟!啊哟!
      她一阵乱跳乱蹦,拍打自己,大家哈哈大笑。
      祜非低头干活,涨红了脸。像这样的说笑,今天不知又要经历几次。祜非想等过了这几天,哼!那小姑给我等着瞧。
      但是今天垚家阿基、阿简一进门,就给大家带来消息。去落叶湖村打探消息的柯一行人,昨天晚上半夜就回来了,不敢再往那边去了。走到苦水村,人们都在传那边发生了冲突。落叶湖村的人全都逃散出来,大部分人逃到了枯井村。陶羌人这次要动大事了。
      远处,建木地坝里正在进行热烈讨论,女孩们围在门窗上看。阿姆们、男人们和成年阿哥们都在恐惧着急。
      祜非独自坐在公房里,看来今天没人再想起她的事了,立即轻松下来。她一边干活心里一边想,二舅肯定也跟着逃散了。以前月会祭,二舅经常去苦水村会他的一个相好。
      女孩们听了一会儿,陆续地回来干活。
      谈起这件事,阿姆们说全是陶羌部族女人们能耐。落叶湖的对岸是陶羌部落的两个村子,这些年那边女人们像田蛙一样一堆堆生孩子。他们靠近广海,广海的森林一片平坦,小动物繁多,没有野兽,小鬼娃也不会被戈基人、山妖什么的抓走,所以他们的人数慢慢超过了垚羌部族。
      很久以前,陶羌部落被高羌部落打败,被迫下了雪龙山,在山下又被祜非所在的垚羌部落赶走,无奈只能进入广海生存。广海湿气很重,他们经常病死,房子被葛藤缠绕,家具长出毒蘑菇,陶罐里的食物很快腐烂,小孩皮肤变成癞蛤蟆。但广海的好处是,没有大山里的种种危险,地盘广大,任人开垦使用。陶羌部落就在那里繁衍壮大起来。
      男人们说,从两年前双方就约定,月初由落叶湖村打渔,月中、月下由陶羌人打渔,可这个月初,陶羌人频频犯规,两边冲突不断,落叶湖村也带人过去闹事,但那边人多,惹不起,只敢晚上偷偷杀他几只羊。没想到三天前,陶羌人带了很多人过来,在村里打打杀杀,抢东西,打伤了很多人。
      中午大家在公房里吃饭。男人在西房,女人在东房。祜非挨着乌家的阿云坐,阿云瘦瘦的小脸,一双眼睛鼓出得丑陋。平时缩头缩脑,任人取笑,小姑们取笑别人,她也不会加入,只默默做事。她害怕祜非骂她死鱼眼、□□眼、螃蟹眼,从不敢靠近祜非。没想到今天祜非对她特别好,给她递碗筷,帮她拿藜麦馍。还凑到她耳边讲悄悄话。虽然说的是小事——说她偷抓了一把炒豆子,待会儿两人分。但能讲悄悄话就是一种亲密关系。阿云简直受宠若惊。
      真是的,落得如此下场。祜非想。
      吃着饭,突然听到隔壁的男人们热闹起来。几个阿姆跑过去看,原来是打猎的人回来了。
      打到什么了?大家问
      一个阿姆回来说,只打到了两只獾子和几只地鼠。才这么大!
      大家有点失望。好久没吃肉了,月会祭上,阿姆们只拿出一点干鱼,没有新鲜美味的肉。
      还说,他们在山上碰到山妖啦!
      山妖?大家惊恐地。
      说那山妖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怪怪地长叫了一声,所有动物都吓得躲起来了。
      说他的头发那么长,尾巴湿淋淋的,要抓小孩吃。
      今晚可早点把门关紧啊!把小鬼娃都看好了!
      大家激动地议论。祜非也兴奋不已,却看阿云浑身颤抖。祜非问:你怕被抓?你都成人了,又不是鬼娃。
      阿云说:我很瘦小,总像没长大。
      祜非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而且昨天,我又看见鬼了。
      祜非一惊,
      大家都说有鬼要来,可就我一个人在茅坑碰上了。
      晚上谁见了你那双眼睛,才像鬼!祜非想,说:见就见了,也没把你怎样嘛。
      几天前我还被那只疯牛顶了。
      哦,当时是很险,不过,那根大木头帮你挡住了。
      反正,有什么坏东西来村里,总喜欢找上我。阿云瑟缩着。
      祜非心想,我也没什么好运。阿云继续说:你们都闹着害怕,其实没有谁真的会害怕,一会儿就过了。坏东西就专找我这种人。
      祜非悄悄说:可那,那个坏东西只找了我,可没找你!
      什么?你说——红魔?
      天,连阿云都知道红魔了,成人的小姑多半都知道了。几百年后她会成为村里又一个传奇。祜非端起碗,使劲往嘴里扒拉黄米。两口吃完,一抹嘴,站起身来走人。
      回到家,大阿姆和二阿姆都坐在祖屋里,生气地看着她。祜非不解,不知自己又闯什么祸了。这时,怀着孩子的大姐挺着大肚子走过来拉她,阿非,快给阿姆跪下。
      祜非刚一跪下,啪地一声,一个布袋就扔在地板上。啊!是她藏在枕头下的宝物。
      接着,一根树枝条狠狠地抽在祜非肩背上。惊心的疼痛一下下落下来。祜非抱头大叫。
      说!你还有什么私物,东藏西埋的?快给我拿出来!大阿姆喊。从小就你这鬼娃私心重!不走正道,成天干坏事!藏私物,偷吃东西,撒谎,教了你多少次!世间万物都是天地神灵赐予部族的,你两手空空地生下来,看看,看看身边,一棵树一根草,哪样是属于你的,到现在都成人了,你给部族作出什么了?生出什么了!
      大阿姆边说边抽,还用脚踹她。四妹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看,二阿姆和大舅也不敢上前劝。二姐回来了,也吓得站在门口。
      这些个漂亮小玩意,哪样不是神灵赐予部族的,你能自己私□□占吗??难怪你被红魔缠身,你这种妖女天地不容!大阿姆再狠狠抽几鞭子,祜非痛得大哭。祜荚,把这些统统扔河里。还有那根骨头,一起扔掉!
      肯定是阿姆找那根骨头,把枕头下草垫里的宝物翻了出来。里面有一些小贝壳、新的红叶、几天前捡到的红色小豆子什么的。其中,那颗绿色的小石头陪伴她最久,祜非叫它宝石仙子,是小时候在河边捡的。那根独特的羽毛是她的飞神仙子。还有一只蝉,是她的引领神,它引领自己的灵魂去到洁净高贵的地方,树梢之巅、山顶白云、和建木树通向的天空。
      现在宝石仙子、飞神仙子和引领神都被阿姆抖出来,散在地上,成了众人面前的共犯。大家看它们的眼神就像看毒药猫罐子里的蝎子毒蛇。二姐一把抓起,出了门。
      失去了心爱的宝物,祜非浑身无力,觉得世界冰冷无情,这间房子里再无她的欢乐,瘫软在地。
      给我扔得远远的!大阿姆喊,还敢再去捡,把你也一并扔出去!二妹,后院种的些鸡零狗碎的花草,助长私心,也给挖了,不准她再种。
      大家散去,祜非一直跪在祖屋直到天黑。没人过来管她,因为大阿姆的脸色仍然难看。
      四妹悄悄过来看,祜非口渴,以为她可怜她来的,没想到四妹说:三姐,以后一定要听阿姆的话了,别再心存私念,阿姆说,谁有私心,三神都看得见的。三神如果不再护佑私心者,魔呀鬼呀就会找上来。私心者就会得病,甚至发疯。所以我们要把私心压下去。只要守规矩,一切就安全了。
      四妹用一双天真的眼睛望着她,却说出如此懂事的话。祜非脸红,感觉从小听到的各种规矩像一张网,村里所有人都是其中一部分,包括小小的四妹,只有她,怪物一样在网中挣扎。以前经常挨打也记不住规矩,现在她越来越害怕。明白了为什么红魔会缠住自己,让自己成人几年了却无法住进花楼,遭众人耻笑。
      月光照进来,祜非仍然独自跪在堂屋中央,从小挨打数她最多,可这次特别难受。大姐在火塘上拨弄,倒了一碗黄米汤,传给大舅、二姐和四妹喝。没人理她。
      一会儿,大阿姆迈着健步从外面回来,神色严肃。坐下对一家人说:刚才长老和师比把我找过去,他们商量要更换村中的师女。现在战事逼近,人心惶惶,多年不见的山妖又复出。师比和长老决定在三天后进行三神大祭,克去种种阴邪。我们村的师女年岁已高,无力在祭拜中通神。所以,需要一位新的师女作为通神祭物。
      那让我去吧!四妹说。
      祜非回想,通神祭物,就是跟牛羊肉和五谷一起跪在神坛前。等待三神光临,用虔诚的尊敬之心,请神灵接纳食物和美酒。
      大阿姆说:你还是鬼娃呢,师女需要成人的处女。阿非,你过来。
      祜非吃力地站起来,撅着腿走过去。
      长老和师比决定,由你担任师女。
      ?!祜非吓得打个趔趄。
      成人处女中,数你年龄最大,明天一早就去跟师比学习祭法,练习通神之力吧。
      大阿姆说完,起身,慢慢上楼去。大家跟着一起上楼睡觉。
      二阿姆微笑地对祜非说,所谓祭物,也是吉物。你作为祭物,全村都要保你洁净。所以,今后你再也不用去月会祭了。
      哦?祜非眼睛一亮。
      二阿姆微笑:永远都不用去了。
      祜非思忖着,明白了,她不能像其他女孩那样为部族生孩子,但她可以保族人平安,这是三神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是她一辈子的神圣使命。哈哈,不用去了!永远都不用去了!

      第二天。师比坐在自家屋前的大树下,手里一边做一根挂满鸡毛的手杖,一边哼唱着什么。师比是白石村唯一有脸面的人。每次祭拜时,必须戴上自己的脸面与神灵沟通。师女虽然没有脸面,但也算是离脸面最近的人了。师比撸撸嘴,示意祜非坐下。祜非看见,阿云和她大姐阿离也在那里。
      阿云低着头,阿离白祜非一眼,对师比说:师比啊,您平时肯定也看出来了,阿云是个没有丝毫杂念的小姑,对神灵可虔诚了!这一点可以说全村上下没有哪个姑姐赶得上。
      阿离又凑近师比,悄悄说:而且啊,还跟您一样,她也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师比微微一笑,说:这事哪能我说了算啊?看三神的意思啦。
      阿离无奈笑笑。师比终于将手杖做好,起身说:来,你们两个进来吧。
      阿离想跟着进去,师比撸撸嘴,示意她在外面等。
      走到祖屋里面,墙上几个神龛里摆满了各种白石,两边挂着羊头。供桌上琳琅满目,各种年久乌黑的神圣物品。
      师比戴上自己的脸面,继续哼唱什么,慢吞吞地焚烤一只羊蹄,将冒烟的羊蹄拿到两个女孩脸庞前,晃着圈,观察烟雾在周围的飘舞。师比再拿出两根鸡毛,往上空一吹,两根鸡毛悠悠飘下。
      阿云在轻轻发抖,膝盖晃悠。祜非也很紧张,担心三神不接纳她。
      一会儿,阿云轻轻说话了:我、我不,我不行。
      师比一愣:你说什么?
      阿云:我……怕。我从小最怕这些东西。
      师比想了想,转头问祜非:你呢?你怕吗?
      祜非:怕——什么?
      师比:当师女啊?
      祜非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可怕的?
      阿云发抖:我怕,看见鬼啊神的,我不想当。我不想当。
      祜非惊喜地喊:我想当!我来!我不怕!
      师比看着她,问:你为何想当师女?
      祜非认真地说:我想为族人保平安,让神灵永远护佑我们村,为垚羌的繁衍壮大做一点有用之事。
      师比听完静想一下,抬起她尖尖的下巴,看着她那双坚定的大眼睛,满意地点头。
      阿云和阿离走后,师比关上门,打开自己的法器箱,拿出一根极细的乌金针,说:现在,闭上眼。当此针穿过你时,你前面十几年的所有念想和行为都消散。如果针顺利地穿过了,一个新的角色就进驻到这张脸上了。从此,你以洁净空白的心与神灵沟通,再无杂念。
      师比将乌金针在火苗中焚烤,嘴里哼唱着什么。拿到祜非面前,最后叮嘱:心无杂念,稳坐不动。
      师比用双手小心按了按祜非两边对称的脸庞,寻找骨骼结构,然后开始穿针。那针从左边耳旁的脸颊刺入,祜非一惊痛,忍住了,但随即却就不那么痛了。祜非静静稳坐,感觉到针的继续前行,直直穿行在脸庞下面,走过鼻梁正中,走过右边颧骨下面,一点一点地前行,最后从右边脸颊穿了出来。此时,完整的一根乌金针,横穿在祜非面颊左右。师比和祜非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祜非感到自己的脸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
      师比将房门打开。没想到,外面很多人正静坐等待。萨恩长老起身,大家跟着同时起身。师比高声对大家说:从今日起,这就是三神赐予白石村的师女,祜非。
      萨恩长老庄严地对祜非行鞠躬礼,说:感谢你,师女,为白石村祈福、献祭。保族人平安!
      大家对祜非恭敬行礼三下,祜非回礼一下。
      师比高声唱起敬神歌,带着大家对祖屋里的白石三神叩拜,对天地叩拜。然后,他在祜非耳边说:好了,稳住不动,马上结束了。两根灵巧的手指,用较快的速度稳稳抽出了乌金针。
      这是师女的头帕,来,我给你戴上。师比给她戴上一顶洁白的头帕,替代了一般姑姐的黑色头帕。
      祜非心里涌起想哭的感动,感激不尽。从小到大都是挨打,这是她最受尊敬的一天,师比对她的信任和关照,在全村面前让她成为重要角色,她决心做好自己的职责。
      第二天清早,师比戴着祭祀脸面,为全村做三神祭拜仪式。事先教她如何配合。比如一开始为三个祭神酒杯倒上藜麦酒;当师比诵唱敬神曲时,在旁边为师比倒酒,师比自己在祭祀前要喝黄米酒;中间念咒时要跪在祭台前不动,最后在师比跳幻身舞时,往空中抛洒谷米;以及人们散去后,收拾所有用品。
      中午,男人们在西房共进午餐,女人们在东房。阿姆们和大大小小的姑姐们,对祜非都特别亲切。祜非被垚家的阿基阿简拉过去挨着坐,大家给她热情地夹菜添粥。
      下午,萨恩长老将师比和祜非叫到家里,说请二人为打猎专门举行一个山神祭拜仪式。因为豢养的牛羊只在重大祭日才宰杀,村里已经很久没有肉吃了。
      师比说:山神和山妖各施其责,一个施舍与人,一个限制于人,互为平衡,才让山林万世繁衍。如果想打猎丰收,不仅要山神降福,还要山妖让道才行。所以最好先祭山神,再跟随打猎队伍一起进山,选择山洞或者山沟沟底之类阴气聚集地,为山妖献祭,才能行事顺利。
      萨恩长老点头称是。于是让垚家老大昆,祜家老大雨二人,去组织安排,准备献祭物品。
      祜非也忙着帮师比做准备。师比说:为神献祭容易,与妖交手就难啊。千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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