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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月出皎兮 ...

  •   日渐成熟的翠绿投下了斑驳的日影,初夏的微风还留有春的温度,飘落满地的花瓣,却不带一丝的忧伤,而是走向未知旅途的恐慌,秦王楚已经病有半年。
      从腊祭上吐血后,秦王便一病不起,上天剥骨抽丝带走他的生命,已近枯竭。
      莫名的,缠绵病榻的秦王叫她至六英宫,将她招至榻前。看着明明仍是壮年却枯槁衰败的面容,芈姌有些恍惚,似乎眼前脆弱的病人只是一番假象,自己只是陷入一阵不知名的谜巢中,只要走出来,他便还是自己与姨母小心翼翼维持关系的年轻力壮的秦王楚。可眼前见到的那只枯瘦的青筋罗列的手却在讽刺她虚无的妄念,那只手和母亲垂死时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一般,带着不甘和怨愤,却无能为力。
      或许是她盯着那双手的时间过长,病弱的秦王将手缩进了宽大的袖子里,温声说:“吓到你了?”芈姌连忙转开视线,隔着衣物覆在他的手上,看着他:“王上会好起来的。”
      那双被病痛染上浑浊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似乎在辨别她所言的真心有几分。芈姌没有躲闪的对上他的目光,拳拳关怀尽在眼中。片刻后,秦王收起锐利,温和地笑着:“蓁蓁总是能宽慰孤,如果那两个小子有蓁蓁一半的贴心就好了。”他原本就是温润公子,哪怕成王后带了许多锐气,依然是如玉般温润的人。芈姌弯了弯唇角,用轻快些的语气带着揶揄应着:“姌如何能与太子还有长安君相比,只不过他们帮着王上分忧,四处奔波,姌尚不能不能如兵士保家卫国,也不能如大臣般为王上出谋划策,若能陪王上聊聊天,解解闷,也是不枉作了这闲人。”
      或许是她的语气逗乐了秦王,两人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松散了不少,轻声言笑了几句。
      只是话题流转间,秦王随意问了句:“入秦这般久,蓁蓁可还记得父亲,可有想念故乡?”果然,秦王于这时唤她前来怎么可能只是闲聊几句罢了,想来是试探自己的对秦的态度,大秦怎能要一个时时为楚的太子妃抑或是王后。
      只是此刻的她不能去分辨秦王的问话是随意还是状似随意的打探,否则引起的怀疑更深。
      芈姌垂眸,带着一丝惆怅:“姌幼时入秦,至今近八年的时光,父亲的容颜已经模糊不清,尚能记忆的便只剩下母亲院子里的梨树。而先王姨母待吾如亲女,处处关怀,更胜于至亲,先王姨母安处便是吾家。姌于家中,何言想家。”
      “多年来楚王与你父亲时常托信使问候,蓁蓁没有一点想念?”秦王没有动摇,锋利的眼神似乎要穿过她的胸膛,剖开她的心脏。
      芈姌说不恐慌是假的,但是她不能乱,否则芈氏一族危矣。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让自己的眼睛变得澄澈见底,作天真状:“父亲和伯父来信也是让姌在咸阳好好陪着姨母,送来了许多楚国旧物也是担心姌在秦国过的不习惯。可王上见过姌可有丝毫的不适?”秦王抿唇:“并无。”芈姌更是轻快的说着:“姌在这里过的很好,只是……”微微停顿些许,秦王随口接上:“只是什么?”芈姌作苦恼状:“楚国送来的大米更柔软些,绸缎制成的衣物更精美些,姌是十分喜欢的。”秦王闻言,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女,难以断定她所说的是否出自她的本心,须臾间,确是一副慈爱面容:“都这般大了,还如一小童,哪有这般的太子妃?”
      芈姌笑问:“王上可还记得蓁蓁何时来秦?”
      秦王答:“汝四岁入了华阳宫,那时汝还是一小童,尚不及孤膝盖处,当年孤还抱着汝荡过秋千,放过风筝,却不想眨眼间七八年就过去了,当年的稚童已经这般大了呢。”
      芈姌嘴角上扬,面上更是愉悦:“姌记忆之始便是在先王和姨母的疼爱中嬉闹,心中所愿便是在先王姨母膝下如现在这般安心度日,而王上待姌亦是极好的”又带着撒娇的语气说:“所以王上要赶紧好起来,带姌踏青放风筝,前些日子成蛟还在外边的河里钓过几尾鲤鱼,甚是肥美,却不肯给姌,王上可要带姌也钓些回来,让成蛟服气些。”
      秦王凝视芈姌片刻,染上笑意,笑骂道:“你这小妮子,适才说长大,还如孩子般的心性,心里就惦记着好吃的,孤与太后何时缺过你?成蛟那小子越发的顽皮,待会孤便命人让他把鱼给你送去!”
      又闲聊了几句,便让她退下了。只是芈姌踏出殿门前隐约听着:“若……是秦人该多好……”
      芈姌出宫门时,在六英宫宫门外看到一抹婀娜身影立在宫门外,只是被西沉的太阳拉长了影子,仿佛已经在此处站了很久。她在石阶上伫立,风袖飘飘,发丝随风飞扬些许,一身清冷,深邃的眼睛里泛着幽幽光华,如无霜花盛开。
      芈姌经过时向她行礼“姌见过王后。”
      华服女子微微点头,抬手示意后,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芈姌是疑惑的。这位从赵国而来的王后容色绝丽,仪态万方。在秦宫里待人宽和,却不喜交际,甚是清冷。
      宫中总有传言,王上与王后不和已久,两人相处冷漠的不似夫妻。却不曾想,芈姌在数月前的深夜的花园旁见这位倾城佳人在点点红梅间翩若惊鸿,而传言寡情的秦王也如芈姌一般在梅林的隐蔽处凝望,眼中的脉脉深情只有无意撞见的芈姌才看的到。在两人都无所察觉的时候芈姌便转身离开。秦王病重,她又守候在宫前张望,两人怎会无情?只是深宫纠纷甚多,两人为何这般生疏,便不是她可以了解的了。
      自古多情难相守,不失本心方能长久,嗟叹几许,也只能作罢,便转身移步回宫了。
      深夜,六英宫不远的偏殿的牖上仍有灯影绰绰。
      秦王病了的日子,重新身为太子的嬴政接受的事物多了不少,只是对于重活一世的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这些比起自己曾经所批阅的奏章还轻松了不少,但是为了不起疑点,还是减缓了速度,这才熬到了这般时刻。准备放下最后的竹简去休息时,主殿的宦者令过来传话,父王要见他。嬴政皱眉,记忆中父王并未在此刻见过他,不作迟疑,理了理衣物,整理了仪容,便跟着宦者令前往主殿。
      只是当他跪坐在父王榻前时,才静下来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父亲。两世的人生,他都没有很认真的看过自己的父亲。前世是因为繁重的课业,而这一世归来却少了许多悸动和希冀。
      如今夜深人静,少了课业的负担和未知的惶恐,他也可以静下来看看自己的父王。
      眼前的人失去了往日的勃勃生机,但即使苍白依然是温润的模样。于赵九年,让母亲在压迫和屈辱中依然怀念着的人就是这般的样子。只是为什么回秦后两人却更加疏离?母亲看到韩美人和成蛟落寞的眼神他知道,只是王室子弟怎可能只有他一个?只有子嗣繁多才不会让王室大权旁落。自己当年也是拥有十八个孩子的人,若不是胡亥……想到这里,嬴政的大脑有些凝滞,那些孩子的下场……孩子还是少一点罢。
      两人静默不言,秦王打量这眼前的儿子,姿容毓秀,作为太子实在是不可挑剔之才。这孩子虽然长的像自己,可性子却随了她,尤其那双眼睛更是像极了她,只是过刚易折,有的时候过于激进并非好事,只是自己再也没有时间去教他了。
      秦王楚开口:“你与楚国公主向来亲近,觉得如何?”
      嬴政没有反应过来,往日里父王都是“蓁蓁”的喊她的小字,如今却改口,这是为何?
      不作他想,只是答道:“端庄聪慧,性情温顺。”
      秦王等了片刻,可那小子却再不发一言。叹了口气:“汝可知她身后是谁?是华阳太后,是扎根秦国多年的芈氏一族!”而他为了后宫内能与华阳抗衡,才纳了母亲那边的王室之女为美人,这些居住在雍门宫的她却不懂。
      嬴政当然知道,羋氏如今余华阳君一派,势单力孤,难成气候,已经渐渐没落,当年的他也唯余熊启一人,只是后来……
      停了思绪,嬴政回答道:“知道。芈氏在秦停留多年,然而消除并非一日之功,需长久打磨。”
      秦王苍白的脸染上笑意,孩子还是长大了。却又肃穆了表情:“芈氏女子可入后宫,但秦国王后绝不可是芈氏一族,羋氏一族虽然式微,但绝不可给他们东山再起的机会,你可明白?”
      原来如此,只是对于她来说,位分向来不甚重要。曾经的她即使在宫中偏安一隅,除了见见华阳,也十分少出宫门,如今的她亦是如此。嬴政答曰:“楚国公主芈姌可为夫人。”
      秦王点头:“你有主意便好,韩国来的那位如何处置?”
      “附赠礼物,送其归国。”嬴政依旧平和答道。韩国已经有夏太后和韩美人在此,如何能再留一人,那日送去她宫中的并蒂海棠还历历在目,韩氏一族的野心一览无余,前世留着韩公主也无甚用处,不如让她归国另寻良人吧。
      秦王皱眉,看到儿子的眼睛,便知道他是顾虑韩氏坐大,只是若无韩式女,如今来不及晋选,不就只剩楚女一人?这与封后有何区别?思虑再三出言:“不可。封良人吧。楚女赐个封号,以示尊荣,想来那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了。”
      嬴政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秦王挥挥手,让他退下。
      嬴政走出六英宫,身边的宦官想跟上,他抬手让他们退下。银光散漫,五月初依然带着春意绵绵,可惜自己之前与她并蒂海棠之语要食言了。不知她会作何感想?生气么?愤怒么?会难过哭泣么?还是会变成深宫斗争漩涡的一员?怕是不会吧,如前世一般,她只为保存芈氏一族才在深宫驻留,甚至在华阳走后即使怀有了嫡长子也闭门不出至香消玉殒。临终相见亦是为了不让扶苏卷入权力斗争。这般温软性子,如何能在深宫生存?若非父王早有许诺她为太子妃的王室身份,送她出宫或许是最好的选择。而如今她是要留下的了,否则成了韩氏一族的后宫更是危险。
      走过了乐师馆,里面的乐人在排练,细细簌簌的琵琶音传来,让他想起那日在她宫中听见的的郑曲,甚是动听,比起乐师首席更胜一筹。既然她如此喜爱郑曲,封号为郑亦是不错的,郑,重也。她这般聪慧,应该明白的。
      十日后,秦王薨。
      在太子登基的日子,后宫迎来两道王命:
      公主芈氏端娴慧至,秉性柔嘉,封夫人,特赐称号为郑。
      公主韩氏,有柔婉之行,为良人。
      两道王命,虽然不同,却在华阳宫和兴阳宫掀起相同的风暴。
      华阳宫中,收到旨意的华阳夫人惊愕不已,面色青白,拉着芈姌戚戚道:“无知竖子,竟敢如此戏弄我们,可怜了我的儿……”芈姌却静寂无声,果然那些话并不可信,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是她的妄念,海棠之言只是戏语,岂会当真?华阳却不甘,恨恨地说:“蓁蓁别怕,有姨母在,兴阳宫那边不会得意的。王上尚未行冠礼,我们还有机会。现下你得到王上的心要紧……”芈姌应和着,心里却淡薄的多,先王无情,如今的新王更是寡淡,谈何情谊?
      兴阳宫却没有华阳宫这边平静,公主雅接过旨意,送走传令之人,转身便挥落了桌上的杯盏漆器。郑,正也。她是夫人,自己为良人,自己永远要低那人一头,在韩国时她地位尊崇,叫她如何甘心,俯身一个楚国宗室女子之下。韩美人亦是愤愤不平,对比起这两位,夏太后却淡定些许,先王身边的宦官曾来传信,王上从未想留下韩雅,如今留下来已是不易,来日方长。

  • 作者有话要说:  被捉虫,修改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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