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94、chapter 94

　　翌日清晨。
　　海关管理总部五十六层的指挥官办公室，韩昼从躺椅上醒来，身上只盖一条薄薄的毯子，晨间清辉铺洒了宽敞的房间，他屈起手指，用关节摁了摁眉心。
　　昨夜凌晨两点半到办公室的时候，楼下值班室的保安习以为常地敬了个礼。
　　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埃斯特发来的消息。
　　韩昼灌了小半瓶水，一手划开屏幕，上面详细记叙了湛黎在补习班干的“好事”。
　　“嗤，真是不省心。”许久不曾好好休息过的男人靠着落地窗，俯瞰缓缓苏醒的钢筋水泥，手指间夹一根烟，嘴角叹出丝丝缕缕的青烟，眉宇间的倦意淡了些。

　　办公桌上的六棱锥晶体跳动了一晚上，直至十分钟之前，或许是真的累了，终于安静下来，成了一枚无趣的装饰品。
　　韩昼动用了大规模的灵力，将空间内的时间流速设置成了1:24，即外界流逝一小时，内部流失整整二十四小时，这么算来，一群“妖”已经被关了十天有余。
　　他不急不躁地抽掉半支烟，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掉。
　　接着，在办公椅上坐下，肩背挺拔，十指交叠着搁在桌上，随着最后一口烟被吐出，一小股灵力没入晶体，空间徐徐展开，与办公室重合。

　　赵孤堂早就被磨得没脾气了，他看着如判官般正襟危坐的韩昼，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施与的惩罚，够了吗？”都筑理面白如纸，他身负重伤，被丝线钉在原地，维持着扑跃的姿势十余天，已是强弩之末。
　　乔今的肩膀血渍斑斑，都是挣扎出来的痕迹。
　　“你不就是想知道是谁杀了你师兄？但很可惜，我们谁都不会告诉你！”
　　“是吗？”韩昼语气很轻。
　　“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得好，我们不是很畏惧死亡。”苏婀娜第一次与韩昼正面说话，她的流苏长裙舒展着，水袖与裙摆飘逸着被钉住，姿态像极了怀抱琵琶的飞天。
　　奥卡西沉默了一瞬，跟着道，“就是！化成人形前，混混沌沌地没有意识，还不是照样过！”

　　“等等，”康斯坦斯盯着韩昼，用机械的嗓音道，“你没有金瞳。”
　　“什、什么？”众人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惊觉，康斯坦斯说的没错，眼前的男人拥有的，只是一对不完整的金瞳，但即便是细碎的几片，光芒依旧不减，亮如星辰旋转。
　　韩昼手指轻轻地点触手背，一下又一下，一支烟多少能起到一点舒缓情绪的作用，这令他看起来有几分疏冷。

　　没有完整的金瞳，却能号令两重异火，毁了轴金卷，玩弄时间流速于鼓掌，并将修为高深的七人封印在空间里十日有余。
　　众人陷入深思，似乎是在重新权衡利弊。

　　都筑理率先想通，刚要说话，就觉得身体一瞬间轻如棉絮，被一股力量托举着放到地面，满室的金色丝线淡去，直至消失，乔今揉着手腕，撅着嘴走到赵孤堂身边去。
　　“不要以为你们替先生做了很多事情，”韩昼将衬衫手腕处的扣子解开，一圈圈挽起来，线条硬朗的肌理走势下蕴藏着力量，“你们在空间外想要维持人形，全靠先生的灵气支撑。”
　　“眼睛是修炼者身上灵力最为精纯的地方，先生奉献了自己的眼睛，将其炼化为轴金卷，供你们栖息，不是因为怕你们流落在外兴风作浪……”
　　“而是我们只有在轴金卷内才能存活。”苏婀娜喃喃。
　　“嗯。”江山蝶一声“嗯”绕了几转，余韵悠长，带缠绵的悲怆之音。
　　“所以，”韩昼看一眼震个不停的手机，顿了一下，“很不巧，三十分钟之前，一位偷渡者打伤晨昏数名工作人员，在酒吧门口抢夺了一*辆红色轿车，现在正在人口密集的商圈横冲直撞……”

　　“你的意思是？”奥卡西愣愣的。
　　“我想，待在空间里的日子，还是相当无趣的。”韩昼站起来，皮肤上镀了一层浅浅的光晕，都筑理不自觉被那淡光所吸引，肚腹内一阵融暖，移位的五脏六腑正缓缓归于原位。
　　暗沉沉的空间裂开一道缝。
　　韩昼不再多言，起身，双手插在兜里，长腿一迈，朝着裂缝走去，两端的时间有差，平地形成了风，呼啸着擦过耳畔，吞没了外界一切声响，唯有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声。
　　他们还活着，他们不是死物。
　　然后，以赵孤堂为首，都筑理为末，七人一起迈开步子，顶着风，跟上了即将消失在裂口的男人。

　　*

　　周末。
　　湛黎起了个大早，杭家的位置在零区偏僻地带，杭锦来不了灵洲，她只能自己凭一个地址摸索过去。
　　“我今天又不是去玩的，”湛黎把咬着她裤腿的树莓抱在怀里，点着它的鼻子教训道，“所以当然不能带你过去。”
　　“嗷呜嗷呜……”树莓使劲挣脱了湛黎的魔爪，逮到机会就想往她的背包里拱。
　　“什么毛病……”湛黎反复拎它出来，它又反复跳回去。
　　“……”
　　树莓窝在背包里，得意地舔了舔爪子，乌溜溜的翠色眼睛瞪着湛黎，歪头与甩耳朵同频进行，湛黎一扶额头，“我今天出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带着你不方便，明白吗？”
　　“喵呜……”
　　“明白了就赶紧出来！”
　　“喵呜……”
　　“……”

　　十分钟后，湛黎怀里抱着树莓，多交了一笔宠物乘车费，坐上了开往零区长途汽车总站的悬浮巴士。
　　“我没带猫粮，一会儿你饿的话，就忍着。”
　　树莓兴奋地从她怀里探出个脑袋，对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呼呼吹风，猫耳朵被刮得藏起来，像一只鼻头湿漉漉的海狗。
　　背包里是通行证、稀有金属和灵石，湛黎问识海里的灵魂体借了一抹永生境灵气，将这几件东西包裹起来，确保过安检的时候不会被查出来。
　　零区果然比象城大得多得多得多，二十来站后，才到达零区长途汽车总站，湛黎买了往郊区去的车票，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司机同意让树莓上车。

　　为了等一名迟到的旅客，大巴延迟了约十五分钟出发。
　　阳光很好，透过车窗打在身上，一人一猫很快就困了，相拥着睡过去。
　　大巴缓缓驶离商圈地带。
　　一个小时内，除了车轮碾压地面，周遭一片寂静，渐渐的，一种喧嚣的嘈杂声开始持续往耳朵里钻去。
　　湛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正逢阳光被重重叠叠的旧房一点点掩盖，宛如一场生动的天狗吞月。
　　身上的热气褪去，湛黎把外套的扣子扣上，又将领子竖起来，挡住了脖子。

　　由于旧房堆砌得太高，安全系数直线下降，因此许多摇摇欲坠的楼房挨在一起，做彼此的承重墙，人们从狭小的窗户和门里探出脑袋，时间还早，刷牙的也有，拉长了天线收信号的也有。
　　“我去……”湛黎震惊。
　　暴雨对这样的房屋是致命的，人们便在楼顶盖上了大型的挡雨布，楼与楼之间相连接，形成了一处绵延千里的棚户区。
　　遮去了雨，遮去了三成危险，同时，也遮去了阳光。
　　“喵呜。”树莓靠在湛黎胸前，低低地叫唤了一声。

　　杭家在商圈地带苟延残喘了一年多，最终入不敷出，用尽全部的救济手段后，半自愿、半被迫地离开了繁华区，搬入了这片名叫“蓝色降落伞”的地方。
　　简称“蓝降”。
　　这地方零区想扔给一区管，一区又死活不肯要，零区只能勉为其难地收着，维持商圈运转就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哪里有多余的闲钱来改造旧区。

　　杭锦没来过灵洲，听家里长辈说起的时候可能记岔了，发来的信息里，把“蓝降”打成了“澜江”，好在指的方位是正确的，湛黎在终点站下了车，又乘一种蹩脚的单厢式电动车，一路走街串巷，喇叭摁得震天响，终于来到了杭家的现居地。
　　1047巷808户。
　　“1047巷，808户，嗯，应该就是这里了。”没有太阳照射的地方就是阴冷，湛黎整了整衣领，摸了摸树莓的脑袋，“一会儿我有事情，你要乖，不然就薅秃你的毛，明白吗？”
　　“……喵呜。”

　　门没敲几下就开了。
　　湛黎露出微笑，“你好，请问是杭添烨杭先生吗？”
　　“我是杭添烨，”高瘦的男子警惕地打量湛黎一番，“你就是阿锦说的湛黎？”
　　“嗯，是我。”湛黎扬起手里的学生证，往门前靠了靠，“上面有我的身份信息。”
　　杭添烨左右环顾一圈，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因为太瘦，上头血管干瘪着凸起，力道却很大，一把拽住湛黎，将她拖了进去。
　　“喵呜！”树莓吓得尾巴炸了毛。
　　湛黎揉了把它的脑袋，“行了，安静。”

　　其实屋子里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糟糕，只不过是一楼，潮湿无可避免，开着灯，可能是搬家搬得急，许多包裹还没来得及拆，就乱糟糟得堆放在一起。
　　“你还真的敢一个人过来！”杭添烨家里没茶给她喝，整个人有点暴躁。
　　“杭家那么多号人，怎么这里就你一个人住？”湛黎一点不害怕，随手掸了一张椅子出来，大喇喇地坐下。
　　“你懂什么？！像我们这种被驱逐出来的家族，欠了银行一大笔债的，都是拿资格证去抵的，我现在没有执照，又只能靠接一点私活……”
　　“所以你单独一个人住。”湛黎敲了敲桌子。
　　那样子一点不像个十七岁的孩子，杭添烨在她面前居然有一点畏手畏脚。
　　湛黎把怀里的树莓拎起来扔到地上，“去吧，去晃一圈，顺便巡视一下你的新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