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85、chapter 85

　　湛黎一路上畅通无阻，偶有想要质疑插队的人，她就把顾玉绯的通行牌竖起来，一脸歉疚的笑，“工作人员，谢谢配合。”
　　直到出了走廊，才把通行牌一接一抛，扔回口袋，举起手，“哟，欣然小姐姐，还有老杜。”
　　“湛黎？！你怎么回来了？”
　　“有点事情，”湛黎把树莓放到桌上，树莓乖巧地坐下，摇着尾巴，享受张欣然和杜空河惊异的打量，“天亮前我就回灵洲，麻烦退灵剂的浓度低一点。”
　　杜空河虽然没说话，原本摁压液体泵的手速倒是应声而慢，三泵改成两泵，长柄勺送进杯子里搅了搅，多挤了点中和苦味的青柠汁进去，推到湛黎手边。
　　“谢了，”湛黎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咂咂嘴，“嗯，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喝。”
　　“九爷没和你一起回来？”张欣然问道。
　　“没，他忙。”湛黎抽了纸巾擦嘴。
　　“他允许你养猫？”杜空河接着问。
　　“怎么了，树莓这么可爱。”湛黎说着，手指抚上树莓圆滚滚的后脑勺，“灵洲的天气怪冷的，有只猫暖暖肚皮也挺好的。”

　　“说起来，你忽然回来，是有事情？”
　　湛黎绕到吧台旁边坐着，把位置空出来给后面过海关的人，两手托腮，“欣然小姐姐，聂星禹和我说，晨昏忽然不让他和杭锦入内了，是九爷的吩咐吗？”
　　张欣然忙碌的手指一顿，含糊道，“嗯、嗯。”
　　“行吧，既然是九爷的意思，我就不深究了，”湛黎面上半点情绪不显，只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就走了。

　　走到朝上延伸的楼梯口，身影渐渐显出来，喝了半醉的客人出去透了会儿风，下楼的时候一个不稳，朝湛黎撞来。
　　张欣然一声“哎”还没出口，就见湛黎身形一晃，险险避开。
　　即便是被封了灵气，还能有这样的反应力，不知为何，张欣然心头更慌了，她看一眼杜空河，杜空河粗暴地往高脚杯里扣了一片青柠，“看什么，继续干活。”

　　十五分钟后，湛黎接到聂星禹的电话。
　　“我和杭锦到绿洲咖啡了，你喝什么，帮你点。”
　　“让我想想，”湛黎指挥着出租车司机朝右拐，避开繁华的主干道，抄小路过去，“美式吧，多加点冰块。”
　　聂星禹皱眉，“喝这么浓的，不要睡觉了？”
　　“睡个屁，明天还要早起补课，”湛黎心烦意乱地抓了抓碎发，“被韩昼那货摆了一道。”
　　电话那头传来聂星禹点单的声音，唯独听不见杭锦的动静。
　　湛黎眉头一沉，下意识低声道，“喂，杭锦呢？”
　　“在旁边。”
　　“让他接电话。”
　　“最好不要，”聂星禹接过了找下的硬币，背对着杭锦走出老远，才继续道，“就算你一直不回来，我也打算找人联系你了。”
　　湛黎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脸上似是覆了层冰霜，司机稍稍撇头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乖乖，现在的小孩子，派头真足。
　　“我马上到了，先挂。”

　　杭锦接了托盘，走到临窗的座位，对着正在谈话的一男一女道，“麻烦，让让。”
　　被打断了对话，女子相当不高兴，脱口就骂，“你有毛病吧，这里到处都是空位子，你随便找一处坐不行啊！”
　　聂星禹挂了电话，急匆匆地赶过来扯过杭锦的胳膊，“抱歉，他今天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拿我们出气啊，神经病！”女子把腿上的小皮夹甩到旁边的椅子上，冲杭锦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我让你让开，听不见吗？”杭锦眼里闪过戾色，一把拽住女子的胳膊往上拖。

　　即便是服用了退灵剂，又只是刚入门的辨微境，但毕竟是经灵气改造的躯体，女子一个不察，被拖得摔在了地上。
　　“哎哎哎，你干嘛你干嘛！”对面坐着男子嗖得站起来，袖子一撸就要冲上来揍杭锦。
　　苦了聂星禹，一手制住杭锦，另一手拦下男子的拳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

　　“杭锦！”湛黎在付车钱的时候透过玻璃看得一清二楚，下了车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你丫搞什么？！”
　　话音未落，杭锦立即松开了女子的胳膊，趁着女子低头揉手腕，少年垂落的眸子像雪花屏般闪现了几下，旋即又回归了清透的黑。
　　“啊……我最近心情不好……”
　　杭锦双掌合十，对着怒发冲冠的男子揖了揖，“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刚才太憋闷了，一心只想着坐靠窗的位置。”
　　“想坐你就早点来占位啊！”女子将小皮夹搂在怀里，手腕红了一圈，心想这学生看着白净高瘦，力气是真的大。
　　“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帮着杭锦道了半天的歉，勉强压下了对方的怒气，一转身，湛黎揪过少年的衣领，一点情面不留，将他拽到最角落的位置，用力掼进椅子里。
　　“说吧，发什么疯？”
　　杭锦甫一张嘴，又听她道，“老子不听假惺惺的借口。”
　　聂星禹把冰凉的咖啡杯塞进湛黎手里，“你也冷静冷静。”
　　“最近一中和二中连着两场辩论联赛，我们输得很惨，心态崩了。”杭锦不好意思地笑笑，笑容里藏了几分落寞，聂星禹抿唇不说话，二中确实是被全方位压着打，再加上全英文，全程用一塌糊涂形容也不为过。
　　湛黎冷笑，“放屁。”
　　聂星禹一愣，他本能地选择相信了杭锦的措辞，谁知湛黎根本不买账。

　　杭锦笑不出了。
　　湛黎在他对面坐下，也不催他，就这么手里握着塑料咖啡杯，轻轻摇晃，听冰块碰撞的声音，眼神有一搭没一搭落在他身上。
　　少年在无形的压迫感猛得将脸埋入掌心，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瞳孔表层聚集了一层跳跃的白色光点，接着，眼眶迅速泛红，这些诡异的白点湮灭在泪腺分泌出的水光里。
　　“杭家没落了。”他说道，嗓子哽着。
　　湛黎眉头一松一扬，“什么时候的事情？”
　　杭锦抬起脸来，少年白净的脸庞沾了泪渍，眼圈通红，像极了委委屈屈的兔子，有满腔的怨气怒火，等到实在压不住了才爆发。
　　湛黎一愣，语气软下来，“行了行了，屁大点事，杭家有事情为什么不找我和聂星禹？”
　　“……”
　　聂星禹拍拍杭锦的肩膀，把饮料送到他嘴边，“你得先说事情。”

　　杭锦双手抱着防烫杯套，浅浅地抿了一口，“杭家靠印记发家，巅峰时曾一度达到与厉家相媲美的程度，但自从前几年管理局下令，将靠印记窃取的录音视频与电子数据从证据链中剔除后，杭家的生意一落千丈，其实，已经入不敷出很久了。”
　　“在灵洲的本家原本打算转行，但资金链断裂的时间太长，想要东山再起难上加难。”
　　“还有……”杭锦顿了顿，迟疑地看了湛黎一眼。
　　“直说。”湛黎用纸巾擦拭着湿濡的指尖。
　　杭锦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九爷除掉肖家后，紧跟着就向议会提出了一项议案，要求管理局开放司、陆、燕、韩四家的物质界入驻权……”

　　剩下来的话湛黎替他说了下去，“因此灵洲人人自危，原本不急着申请去物质界的小家族纷纷提起申请，在这个节骨眼上，少一个竞争对手都是好的，所以，没有任何一个家族站出来帮扶杭家一把，对吗？”

　　“是。”杭锦艰难道，“但，我没有责怪九爷的意思。”
　　“你责不责怪九爷，与我无关，你有责怪的权利。”湛黎喝酒很飒爽，喝咖啡倒是慢慢的，“杭锦，依你看，于杭家而言，是名声重要，还是钱重要？”
　　“现在的杭家，破败不堪，当然是钱更重要。”
　　“那我换个问题，从今以后的杭家，数十年乃至上百年，名声与钱里二者择其一，你选哪一个？”湛黎身体微微倾斜，胳膊肘撑在沙发扶手上，一副欲睡不睡的慵懒模样。

　　“你、你这是让我做抉择？”杭锦双手又不自觉地搅在一起。
　　“对，你杭锦，来替杭家做决定。”
　　“不、不不，这太重要了，我必须和族中长老取得联系，”杭锦擦了把泪，手忙脚乱地去摸手机。
　　湛黎朝聂星禹使个眼色。
　　聂星禹了然，突然出手，他平日里的体能训练从未中断过，动作迅捷且凌厉，杭锦颤抖着点开“信息”图标，还未翻到联系人，手机就被夺走了。
　　“！”
　　“我说了，你来做抉择，你做不了，那杭家就真的可以去死了。”湛黎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不与韩昼待在一起的时候，她像一根淬了火的长钉，言语间能烧到人心里去。

　　“我不能！我做不到！”杭锦咆哮了一声，像困兽般站起来，原地打转。
　　湛黎对着走过来的服务员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这手势其实很官方，而且不常见，但服务员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脸上换了副恭敬的神色，手摁着围裙轻轻点了头，蹑手蹑脚离开了。
　　“杭锦，我和聂星禹终有一天要离开物质界，去往灵洲，有些事情你做不到，就必须承担失去的必然结果。”
　　“我知道！我知道！湛黎，别再说了！求你！”杭锦神情痛苦地绕回座位，沙发上仿佛长了捕兽夹，他一下子又蹦起来，下一秒又颓然地摔回去，纯粹是个没了糖吃闹脾气的小孩。
　　“我给你三秒钟。”湛黎喝空了咖啡，像摇晃骰子一样看杯里没来得及融化的冰块相互碰撞、碾压……

　　杭锦盯紧了那只杯子。
　　“三。”湛黎笑着，把杯子举到与他视线齐平的高度。
　　“二。”碎掉的冰渣大面积堆在杯底，少有一些摇摇欲坠地挤在上头，随着抖动，也落了下去，唯有那些大颗的、完整的冰块，踩着弱小与残骸，挺立在最顶端。
　　“一。”

　　“我选钱。”杭锦看着掌心被抠出的伤口，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