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70、chapter 70

　　晨昏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常来的老顾客一定知道——
　　卡座和舞池任你驰骋，但隔绝了吧台的一长条流苏状玻璃灯，是不可以逾越的，若是有不可一世的醉酒小青年闯进去闹事，下场必然惨烈至极。
　　点单都扫嵌在墙面上的二维码，会有工作人员高举着托盘，把饮料送至你跟前。
　　湛黎知道，张欣然和杜空河并非对外运营的调酒师，他们的任务查验出入关证件，以及配发退灵剂。
　　晨昏每日限流严格。
　　今日韩昼在场，出入关的灵洲原住民一个个摒去生息，轻手轻脚，服用退灵剂的姿态看着也比平日里爽快不少——
　　凭心而论，退灵剂的口味确实一言难尽。

　　有来物质界探亲的望族小姐，护照上盖个章的功夫，偷瞄了韩昼无数眼。
　　喝下退灵剂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链条小挎包里取出一早准备好的纸笔，脸红成冬日里一颗车厘子，迈着小碎步走过来——
　　湛黎单手撸掉粉毛衣，转身从衣柜里拉出一件黑毛衣套上，又翻到港城买的皮夹克，穿上后露出一截西装裤上的皮带金属壳，一侧头发夹在耳后，手上戴了指套，灵巧地顺走大小姐手里的笔。
　　挽了个花，然后送还到小挎包里。
　　“嗨，漂亮的小姐，九爷的手是用来处理偷渡犯的，可不是拿来签名的哟。”
　　痞得浑然天成，仿佛就是个从垃圾堆里野蛮生长起来的酗酒少女。
　　两个女孩子看一眼面无表情的韩昼，到底害怕，也没想着追究湛黎的身份，互相推搡着从出口跑了。

　　“很会？”韩昼在湛黎后脑勺敲一记，“去把衣服换了，灵洲比物质界冷得多。”
　　“不用了，灵洲可以自由地释放灵气，不怕冷。”湛黎一脸“别想唬我”，从铆钉背包里翻出护照，拍在张欣然面前，流氓气十足，“喂，我第一次去灵洲，怎么搞？”
　　然后，在韩昼抬脚踹过来的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张欣然摇摇头，“九爷，灵洲眼多口杂，势力交错复杂，湛黎性子跳脱……”
　　“放心，”韩昼点点吧台，“她会在灵洲待上一阵子，最晚高考前回来，这段时间我会在灵洲深入调查一些旧事，加上最近各家躁动得厉害，切记，不可透露湛黎行踪，遇事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九爷。”
　　“九爷，云雾的事情……”杜空河左思右想，还是得问一问。
　　“晨昏失去了调查权，管理局将权限强制性转移，给了督察局。”
　　韩昼斜倚着吧台，垂眸说话的样子宛如冰块配烈酒，产生的化学反应足以让流苏玻璃另一头的女孩子疯狂，她们仰仗着空调，穿清凉的小吊带和热裤，对着玻璃哈气，在上面画下一个又一个不规则的爱心。
　　湛黎往嘴里扔一块泡泡糖，冷眼看着。

　　“督察局？”杜空河想到些东西，大惊，“晨昏的人员调动已经足够隐蔽，是谁走漏了风声？”

　　晨昏内部像“蚕茧训练室”这样的外扩空间共有几十处，外勤部百来号人，占了其中一间，来来往往都是在屏蔽了外界的空间内，通过阵法移动。
　　再加上韩昼擅长“化整为零、分批调配”，除非恶意盯梢，否则绝无走漏风声的可能。
　　“聂谚？”张欣然小声地报出一个名字。
　　“不会，他代班的时候，我从没让他接触到核心。”杜空河一口否决。
　　韩昼不打算即刻揪出这个人，过海关的人还在排队等候，便说道，“即日起，宣布晨昏对外戒严，包括湛黎的朋友在内，不要擅自让他们进入晨昏。”
　　“是，九爷。”

　　“准备好了吗？”韩昼自然地牵过湛黎的手，带着她往人群的反方向走去，一路上收获无数惊奇的目光。
　　湛黎低头看一眼两人交握的手，他只是用掌心轻柔地包裹了自己的手，但手腕上却绷着一圈青筋。
　　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
　　灯光昏暗，像是修缮后的老旧矿道，墙壁上挂着内容乏味的《海关守则》以及《物质界通行法规》。
　　“去往灵洲要通过阵法，对吗？”湛黎问道。
　　“嗯。”韩昼虽没说什么，握着她的手却是紧了紧。
　　“灵洲漂亮吗？”
　　“你会被震撼到的。”韩昼带着她，在咬合式金属门上刷了身份识别卡，门打开的那一刻，湛黎说道——
　　“托你的福，我已经被震撼到了。”

　　这是一片比“蚕茧训练室”要大出数倍的空间。
　　晨昏服务部是隶属海关的、工作人员最多的一个部门，数千人围绕着圆心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悬浮着一面数字屏，根据显示的数字，接待通关的旅客。
　　圆心为通关大阵，日夜不息地运转。
　　不时有旅客通过阵法浮出来，背着包，拖着拉杆箱，手里捏着厚厚的审核材料和证件，迷茫地盯着头顶的显示屏，找到属于自己的编码，然后跟着指示图标去找相对应的工作人员办理手续。

　　湛黎一直以为自己接触了晨昏的核心，谁知，远远不够。
　　张欣然与杜空河不过是最后一道关卡，流程式的盖章，以及退灵剂的调配。
　　“九爷，欣然小姐姐和老杜两个人负责退灵剂，会不会忙不过来？”湛黎不明白，以晨昏的实力，配上百来个人效率岂不是更高？
　　“人多眼杂是大忌，晨昏历史上曾有工作人员私放旅客，导致偷渡犯激增，而被管理局强制性关停一事，整改后才降低了通关速度。”
　　所有埋首资料审核的工作人员在看到韩昼过来，都会起身，浅浅鞠上一躬。
　　韩昼一一颔首回应。
　　始终没有放开湛黎的手。
　　“九爷。”顾玉绯迎上来，她不敢看韩昼，眼神在湛黎身上打了个转儿，不动声色地滑至相握的手上。
　　“开阵，回灵洲。”
　　“是，九爷。”

　　专属于韩昼的阵法位于嵌在墙内的一间小型厢室。
　　“最初头会比较晕，闭上眼睛比较好。”韩昼送了湛黎的手，改握住她的手腕。
　　“九爷，灵洲的指挥官，包含‘飞行器驾驶’这一项课程吗？”湛黎忽然道。
　　“飞行器？没有，灵洲禁止御空飞行，你的意思是指飞机？”韩昼眸中划过一丝思虑，他望向湛黎，然后见到小孩缓慢浮起来的嘴角，那是一种他不曾见过的傲气——
　　以至于沉睡于湛黎识海的长刀莎拉维尔狠狠抽颤了一记，像在挣脱一条看不见的锁链。
　　“我们的指挥官，长期受训于‘飞行器驾驶’这一课程，颠簸、乱流、风暴、磁力……”
　　湛黎扭掉韩昼的钳制，转而握住他的手腕。
　　“阵法而已，不足为惧。”

　　韩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得下令，“开阵。”

　　光芒大盛，失重感袭来，眼前仿佛打翻了一只调色盘，诡异的色泽拉伸、扭曲，伴随着严重的眩晕。
　　胸腔一会儿压缩至憋闷，一会儿松弛到酸痛。
　　最后关头，湛黎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柔和地抬了一下，她顺势一个临空翻腾，双脚稳稳落地。
　　“呼……”
　　尽管许久不上机训练，又换了副身体，有些印刻脑海的东西，终究是丢不掉的。
　　“在这里，可以尽情释放你的灵气了。”韩昼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黑色橡皮筋，替湛黎扎了个马尾，还不忘将散碎的刘海拨弄整齐。
　　湛黎根本无暇顾及男人细腻入微的温柔，她彻彻底底地被眼前的景象所惊。

　　“这里是管理局辖下海关管理总部的天台。”

　　韩昼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卷着，携上万丈高空，星辰如钻，镶满整片夜空。
　　俯瞰灵洲大地，高楼大厦宛如最原始的山脊群脉，层层拔地而起，外壁上覆盖了密密麻麻的公共交通，纵向轨道与横向轨道错综复杂，楼与楼之间连接着无数廊梯，人群无惧骇人的高度，忙碌着往来。
　　穿透层层障碍望至最底层，承受全部重量的道路灯火通明。
　　车流人潮，熙攘嘈杂。
　　只有头顶那片星海是静的，霓虹灯到不了那般高度，只能在海平面下反复游移。

　　“这里，就是灵洲。”湛黎全身灵力翻涌，像一尾入水的鱼，窜出体外，在浓郁的灵气里畅游，接着又一头扎入经脉，沿着四肢百骸流入丹田。
　　仿佛是在呼吸。
　　气韵自然而然地被牵扯出来，皮肤镀了一层浅浅的蓝晕。
　　“准确来说，这里是灵洲零区。”韩昼重新牵了她的手，“是叫司机来接，还是想试试灵洲的悬浮巴士？”
　　“悬浮巴士。”湛黎毫不犹豫。
　　“可以，但我的公交卡里不一定还有钱。”韩昼给陆焱去了个电话，借来了陆焱的公交卡号，轻轻捏了捏湛黎的手，“走吧。”
　　“不是说禁止御空飞行吗？走在这么高的地方，大家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禁止不必要的飞行，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会被归入避险行为，并不违*法。”
　　韩昼刷了卡，找了个靠窗的双人座。
　　车厢里很干净，窗户是钉死的，头顶有循环空气的通风口。
　　湛黎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查看相册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照片上一片混乱的雪花，“这、这怎么回事？”
　　韩昼摸摸她的头，“你的手机还没装上灵洲通讯卡，外来手机摄录，以及灵洲手机出海关，所有相关图文都会被屏蔽，机会还有很多，日后带你来拍。”

　　“呜哇……”
　　随着公交车沿着大厦外壁缓缓下降，到达了一些大型商场的高度后，爆炸式的新鲜感与热闹度令湛黎目不暇接。
　　她被一幕巨幅广告吸引，上面摆着一对耳机，外头圈了一个大大的爱心，一箭穿心。
　　韩昼轻咳了一声，别过脸去，“别太兴奋了，当心晚上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