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56、chapter 56

　　“Zhou，我加入你的计划。”昂瑟几乎是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灵洲已然广袤，西盟在其基础上竟然要更大一些，昂瑟尽管被授予“将军”称号，又掌管“西盟两界海事局”这种名字毫无内涵的机构——
　　他虽然看着凶煞，但在筹谋一事上，他与韩昼之间显然隔了一万个伊吹瞳。
　　“昂瑟将军，你可要想清楚了，即便是你有幸再渡一次无间海，遍布毒瘴的荆棘林你还想尝一次滋味？”伊吹瞳顶着一张温婉女人的脸，孜孜不倦干着挑拨离间的事情。
　　昂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思索了一番，道，“我记得灵洲有句老话，叫……”
　　他卡在非常尴尬的地方，伊吹瞳用手帕拭去嘴角嘲讽的笑。
　　“置之死地而后生。”韩昼替昂瑟解了围。
　　“没错！就是这个！”昂瑟一锤掌心，为了避免忘记，还跟着念叨了几遍，虽然口音成谜。
　　“昂瑟将军，可别急着下论断。”伊吹瞳敛了笑意，手帕一角沾上了口红，她不动声色地折了起来。
　　“你又要劝我什么？”昂瑟斜了她一眼。
　　“听清楚方才九爷说的话，他的原话是‘不妨牺牲掉一些固有的优势，陪着刚诞生的怪物新人，再去无间海里走一遭’。”
　　东洋人说话头会随着重音轻点。
　　伊吹瞳每点一次头，簪子上的珠花泠泠碰撞。
　　“九爷有两点没说明白，牺牲掉的固有优势是哪些，以及，怪物新人究竟有多怪物。”

　　韩昼不疾不徐，说道，“伊吹组长似乎分不清提案和方案的区别，提案意味着只是建议，所以昂瑟将军自己做抉择，我不过多干涉。”
　　“以身犯险是不明智的选择。”伊吹瞳咄咄逼人。
　　“那么伊吹组长你呢？”昂瑟隐隐和韩昼站成了一条战线。
　　“我？”伊吹瞳抿唇一笑，柳叶眉间泛起刻意的愁绪，“我一介女流，当初克服了千难万险坐上组长的位置，若是昂瑟将军愿意，在接下来的一年半里，只要我得到消息，必然与你共享，如何？”
　　昂瑟虽憨直，却也不是傻子，他冷笑一声，“伊吹组长，你这话里全是空头支票，我可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伊吹瞳流脸上流露出惋惜之色。

　　“不用着急下定论，昂瑟将军，你还可以考虑一段时间。”韩昼手指在杯沿上摩挲，他全程都很平静，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的平静一度令昂瑟感到诧异。
　　“Zhou，我觉得，我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我很期待。”
　　“Zhou，我带来了你要的西盟海事局通关记录，当然，量很大，我让副官送去晨昏了。”昂瑟恭敬道，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恭敬。
　　伊吹瞳好整以暇，“昂瑟将军，你可能还不知道，九爷的晨昏执掌权还没拿回手里。”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昂瑟耸肩。
　　“九爷，你大可放心，”伊吹瞳完全不介意眼前连杯茶都没有，她端正地坐着，说完这句话后，稍稍向后挪了挪，落在韩昼眼里，这属于防御下的应激姿态——
　　“朝暮的通关记录，我命人，送到清河公寓去了。”

　　昂瑟看到韩昼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
　　在情绪波澜下，他无意识地释放了一小部分灵气，骨瓷杯承受不住重压，喀嚓喀嚓往下掉白色碎屑。
　　“Zhou，发生什么事了吗？”昂瑟问道，他看到韩昼眸中金光乍起，忽闪了一瞬又被强行压制——

　　伊吹瞳对金瞳的恐惧犹在。
　　空气被缓慢挤出肺部、全身的血液在低温下倒流、耷拉的眼角只能看到一片金光里，诛尽邪魔的杀神誓要取她性命。
　　阿满的血毁掉了她一件昂贵的和服，说来也怪，那块布料上绘有名家的冬日苍枝，溅上鲜血后，俨然一副晴日梅花图，犹如东西方文化结合下诞生的暴力美学。
　　她避开韩昼的注视，慌张地起身，面部表情在“平静”与“惊恐”两种情绪的拉扯下怪异地扭曲。
　　“九爷——”
　　“闭嘴。”韩昼冷嗤一声，伊吹瞳浑身一颤，居然真的就闭上嘴，从昂瑟的角度看去，伊吹瞳修剪整齐的鬓角兜不住豆大的冷汗，淋湿了和服竖起的领子。
　　韩昼给虞衡去了个电话，他走到窗前，粗暴地拉开窗帘，往玻璃上狠狠捶了一记。
　　隔着老远，叶微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隐忍的惊怒。

　　“喂？九——”
　　“湛黎人呢？”
　　虞衡吩咐司机把买好的东西先送回去，寄存在清河公寓的保安室，他则带着湛黎去觅食——
　　“带她吃饭，九爷，你知道吗，她说什么今天是最后的晚餐，非要吃隆汇顶楼的旋转自助，我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九爷，你在听吗？”虞衡竹筒倒豆子地说了一大堆。
　　话音未落，只听对面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让她接电话。”韩昼找回了归于天外的魂魄，又变得冷肃起来。
　　湛黎扔下螃蟹腿，“谁啊？”
　　“九爷。”虞衡在她对面坐下，竖起耳朵。
　　“喂，九爷，怎么啦？”哪怕是接电话，湛黎的手也没闲着，示意虞衡拿一个焦糖布丁过来，一勺子挖去半个，送进嘴里，“呜哇，这个好吃！”
　　“和虞衡在外面多逛一会儿，我会尽快回去，等我到了清河公寓，你再回来，知道了吗？”
　　“噢，好吧。”湛黎大约能猜到一点，答应道。
　　“把电话给虞衡。”湛黎依言照办。
　　虞衡不明所以，“九爷，你说。”
　　韩昼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虞衡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看了湛黎一眼，说道，“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韩昼的通话内容，除非他愿意，否则没人会知晓。
　　叶微从他打完电话的神色判断，湛黎肯定平安无事，不知在那个犄角旮旯愉快地蹦哒着，想到这里，他哭笑不得地撤回了发给叶弥的信息——
　　“速去清河公寓！！！”
　　他一连用了三个感叹号，可见事态之紧急。
　　“Zhou，事情解决了吗？”昂瑟上半身撑着桌子，忧心忡忡地看着韩昼，他倒也不是大爱无疆，只是他和韩昼的合作关系刚刚达成，可不能被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耽搁了。
　　“无妨。”韩昼回归主座，伊吹瞳在他疏离与愠怒交杂的目光下，落座时迟疑了一下，木屐在地上擦出一道刺耳的噪音。
　　“伊吹瞳，看来我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九爷，这只是个误会，你确实还未收回晨昏的管理权……”
　　“你知道湛黎的存在。”韩昼一语道破，他精准地捕捉到伊吹瞳脸上一闪而逝的心虚，从而触发了心底沉睡的火山，滚烫的岩浆喷井而出——
　　无色的火焰缠上他的指尖，在金瞳的召引下，火焰逐渐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红。
　　他点了点伊吹瞳的胸口，咽喉以下，双峰中央，一块三角地带。
　　火焰得令，如箭般窜出，压缩了永生境界灵气的火焰威力无穷，尾部拖出一条长长的气体带，将空气扭曲得一阵滚烫，秒针还未来得及朝下一格转动——
　　伊吹瞳就被击中，她飞了起来，并被强劲的力道冲撞至十米开外的墙面，火焰被迫停下，发出一声清越的“铮——”，接着，这位黄泉至高无上的组长大人被钉在了贴了瓷砖的墙壁上。
　　一道道蛛网以她后背的太鼓结为圆心，四散开来。
　　伊吹瞳微弱地吸了口凉气，如同被什么看不见的尘埃呛到，咳出一口腥甜的血来。
　　她抽搐了一下，不动了。

　　昂瑟往后踉跄了两步。
　　他没有想到，”合一境界巅峰”的勇士，在黄泉执掌偷渡者生杀大权的伊吹瞳，在韩昼面前，竟如鱼肉般任人宰割。
　　“Zhou、你、你杀了她？”昂瑟用力地捋了一把络腮胡，不惜靠扯痛自己来唤回理智。
　　“不，她还活着。”韩昼冲盘踞在伊吹瞳胸口张牙舞爪的火焰打了个响指，小火苗立即欢腾地窜回他的指尖，“人心不足，贪婪有余，没有比她更棒的对手了，因此她必须活着。”
　　昂瑟似懂非懂，大掌却不自觉的抚上胸前的徽章。
　　“Zhou，我知道你在象城领养了一个小姑娘，事实上管理局和许多家族都知道，毕竟，两界盯着你的眼睛那么多……”
　　“昂瑟，你想说什么？”韩昼灭了火焰，吩咐叶微把跌在地上的伊吹瞳随意拖到别处去，省得在这里碍眼。
　　叶微很解气地选择了厕所。
　　“Zhou，我想，她应该就是先生的女儿，对吗？”昂瑟有些激动，他搓手的样子很像等着开饭的黑熊。
　　“嗯。”韩昼诧异地扬眉，“你也知道先生？”
　　“我父亲曾经也是一位将军，我还年轻的时候，先生来过我家，我见过他，他很厉害，我很尊敬他，他和我说了他刚出生的女儿的故事。”
　　浓密的眉毛和脏兮兮的眼窝都挡不住昂瑟眸中涌出的炽热和怀恋。
　　“我劝他给女儿起个英文名字，结果先生拒绝了我，还开玩笑说要教我中文。”
　　“可惜他后来牺牲了，我知道后难过了好久。”
　　韩昼厌恶听到“牺牲”二字，但转念一想，自己未必太过敏感，昂瑟也是一片赤诚，便微微笑道，“现在她有英文名字了。”
　　昂瑟抬起头来，明亮的蓝色眼睛仿佛在说：“快说！Zhou！给我个惊喜！”
　　“她叫Andr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