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46、chapter 46

　　聂谚绕过虞衡，来到湛黎跟前，他笑得有点僵，怪不好看的，湛黎心头浮起一丝古怪地感觉，下意识就要避过他——
　　“湛黎。”聂谚在身后喊她。
　　“唔。”湛黎两手兜里一揣，一头黑发沾了水，刘海干得最快，柔顺地贴在额头，眼神却是冷的。
　　“是真的？”聂谚摊开手掌，“应该是玩笑话之类、的吧……”
　　“不是玩笑。”湛黎爽快地把答案砸向他。
　　聂谚从喉咙里喷出一声尴尬的笑，“不是玩笑的话，那也太奇怪了……”
　　湛黎讨厌说废话，她最后强调了一次，“韩昼咬的，不信你去问他。”说完便飒爽地挎起包，路过吧台的时候，顺手牵了一片抹了炼乳的红豆吐司叼在嘴里，右手举起来挥了挥，算是向张欣然道别。
　　“韩、韩……”聂谚说了一个“韩”字，“昼”字仿佛被他给吃了，卡着说不出来。

　　直呼“韩昼”的名字，虽不是什么罪过，却会被视为“没有教养”的表现。
　　只要是知晓“九爷”名讳的孩子，无论两界中的哪一界，从小都是接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的，日夜灌输，根深蒂固。
　　韩昼习惯了深居简出，原因之一令人啼笑皆非，相较于羞涩的初高中生，蹦蹦跳跳的小学生最喜欢冲到他面前，啪唧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奶声奶气道，“九爷好！”
　　都是乖巧伶俐的孩子，教得一板一眼做什么。
　　他不喜欢，和陆焱抱怨过几回，每次都把陆焱笑得前仰后合。

　　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
　　夏苏朝打电话催了韩昼好几次，只有一次是打通的，韩昼接起电话，看了眼对面坐着的人，语气算不上热络，倒也温和，“嗯，我知道了，晚点就回去，嗯，好。”
　　完了就当着对面的人，把手机关机，倒扣在桌面上。
　　十指交叉搁在腹部，随着呼吸起伏，再开口时，语调不复之前，掺了些凉意，“叶微。”
　　“九爷。”叶微把密封在盒子里的公章取出来，放在韩昼面前。
　　“韩先生，我劝你还是三思。”话虽这么说，周雪耀目光却透着不屑，姿态倨傲，手指间夹根雪茄，任由烟灰滴滴答答往地上掉，“九爷这个位置，过把瘾就算了。”
　　“简单。”韩昼不欲与他多言，“公平竞争，比什么都来得痛快，不是么，周厅长。”
　　“行，怎么不行，”周雪耀一甩雪茄，零星烟灰在桌上滋出一道脏污，笑容阴阳怪气，“韩先生修为之高，吾等凡人望尘莫及，哈，望尘莫及。”
　　面对周雪耀连续的挑衅，韩昼的态度称得上淡漠。
　　他兀自把鲜红的章盖了，将申请书推给周雪耀，“好生收着吧，别上回丢药，这回再丢了纸。”
　　周雪耀瞪着雪白的纸张上一抹红印，恨不得用雪茄烫一个洞出来。

　　“周”不是族姓，周雪耀出身低微，全靠一张巧嘴和一副扛揍的骨头硬撑，一路低声下气、攀附权贵、摸爬滚打着混到这么个虚位，前胸后背，虎狼环伺。
　　今年已经四十有三。
　　“九爷”这个名讳，可谓是烙在灵洲诸多男孩心头的一粒朱砂痣，指点江山的英雄梦，向来是男孩成长路上抵挡不住的成瘾迷幻剂。
　　周雪耀一没摊上修炼天赋，二没摊上修炼资源，当年大学一毕业，他兴冲冲跑去管理局初检，准备讨一张申请表的时候，却被告知连摸一下门槛的资格都没有，在一众哄笑声里悻悻逃窜，那年他二十九岁。
　　韩昼今年不过二十有七。
　　哪里能不恨。
　　周雪耀恨韩昼恨得牙痒痒。

　　“我说韩先生，方才打电话来的是你母亲吧，啧啧，二十七了，也该成家了，这九爷要是当上了瘾，一个三年，又是一个三年，你母亲急不急尚且不说，老大不小了，憋着不难受吗？”
　　周雪耀摁了雪茄，之前还痛心疾首，忽然又猥猥琐琐地凑过来——
　　“韩先生，圈里盛传你领了一个高中生在身边，高中生啊，啧啧，水萝卜一样的嫩——”
　　“周雪耀。”韩昼忽然喊他的全名。
　　仿佛被烟头烫了一记，眉梢猝然一跳，这位周厅长循着声音抬起头来，却在韩昼脸上连一丝丝薄怒的情绪都没见到——
　　越是平静的海面，底下翻涌的暗潮就越是致命。
　　“韩先生想说什么？”周雪耀不安地动了动。
　　“一直以来，我对待你们，似乎太有教养了些。”韩昼打了个响指——
　　“啪嗒。”
　　周雪耀手里的雪茄忽然脱手，掉在桌子上，纺锤状的身躯在无形丝线的拉扯下挣扎、扭动、若是个活物，只怕尖叫声能响彻会客室。
　　“你！”周雪耀猛地起身，椅子在地上刮出难听的噪音。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轻微的“噗”，雪茄登时四分五裂，未燃尽的烟丝、烟灰，焦黄的絮状物散了一桌。
　　“你、你，韩、九爷！”周雪耀倒退两步，冷不丁朝着门口扑去。
　　“叶微。”韩昼淡淡道。
　　“是，九爷。”叶微身形一晃拦在周雪耀跟前，揪住他的前襟，反手将日渐肥胖的大个子甩回椅子里。
　　周雪耀被撞得七荤八素，屁股和腰疼成一片，看一眼面无表情的韩昼，将一肚皮的哼哼唧唧咽了回去。

　　“敢如此出言不逊，看来周厅长是真的把自己当厅长了。”韩昼动动手指，轻而易举地把桌子掀到一旁。
　　周雪耀看得眼睛都直了。
　　心中随即涌出更深的恐惧。
　　“九爷！”他梗着脖子嚎了一嗓子，“是我不好！是我嘴贱！九爷、九爷您大人有大量……”
　　“既是如此，我便代司家主稍稍教训你一番。”
　　韩昼缓慢地起身，随着军靴叩响地面，周雪耀身下的座椅忽然生出巨大的九重莲焰，灵魂被煎烤的疼痛令他爆发出骇人的呼号，身体像一尾案板上的鱼，上下弹跳，似是缺水，大张着嘴，虚汗涟涟——
　　“九爷——！！！放过我——！！！”
　　韩昼弯下一点腰，金瞳乍现，像持卷宗下凡审判的神衹，然而神也有调皮的时候，他装作没听明白的样子，在周雪耀崩溃的求饶声中轻轻道，“放过谁？”
　　“我！放过我！放过我！”
　　“你是谁？”韩昼两根手指捻过一簇火焰，看着小家伙亲昵地缠上指尖，映红他淡色的甲片。
　　“周、周……”周雪耀只觉得莲焰在脑海里织了张网，四下胡乱冲撞，痛得他连叫唤的力气都没了。
　　“周厅长？”韩昼替他把话说了。
　　“是，我是，不不不——！！！”
　　周雪耀反应过来，绷着最后一口气跳起来求饶，“不是周厅长，就、就是周雪耀！不是厅长！不是厅长！九爷饶命！九爷放过我！”
　　“哦，不是厅长。”韩昼颔首，“叶微，可记下了？”
　　“记下了，九爷，周雪耀亲口承认，他不是厅长。”叶微严肃脸。
　　“很好。”韩昼嘴角抿起一丝凛然的笑，九重莲焰顷刻间褪去，消失的无影无踪，金瞳泯灭，留下一双子夜般漆黑的眸子。

　　周雪耀瘫软在椅子里，浑身上下湿淋淋的。
　　嘴唇惨白中泛着青紫，下意识地颤动，眼白翻了一半，卡在中间动弹不得，与先前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相比，这会儿倒像是个弥留之际的废人。
　　“周厅长，”韩昼又将桌子挪了回来，他屈指敲了敲桌面，唤了一声。
　　周雪耀哪里敢应，哆嗦着勉强坐直，两只手掐着不听使唤的脸，整个人都在抖。
　　“周厅长，司家主那里，你好生说话，我母亲催我回家吃便饭，也就不在你这里耽搁时间了，申请表你收好，若是丢了……”
　　“丢不了，丢、丢不了……”周雪耀大着舌头，赶忙回答，生怕答慢了又是新一轮折磨。
　　“那就好。”韩昼笑笑，“下次有时间，我带我家小孩来拜访你。”
　　周雪耀愣了一瞬，接着反应过来说的是“领养的高中生”，吓得差点没给韩昼跪下，“我提礼拜访，我提礼拜访！”
　　“也好，那我便等着。”韩昼微一点头，叶微替他拉开门，两人就这么走了。
　　周雪耀一屁股跌在地上，抱着脑袋，再睁眼时，最后一点切齿的恨意也被消磨光了，余下的只有无边的恐惧。

　　回韩家的路上。
　　“九爷，您花这么大阵仗吓唬他，值得吗？”叶微忍不住要问。
　　韩昼取了湿巾纸，仔细擦拭手指，“周雪耀虽是傀儡，但尚且有用，让他彻底吓破一次胆，日后做事也灵便些。”
　　“是，九爷。”叶微这么说着，眉头却紧紧蹙着。
　　“有事就问。”韩昼忽道。
　　叶微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把心里想的一股脑儿地问了出来，“九爷，您莫不是为了替湛黎出气才用上九重莲焰的吧？”
　　说完叶微只想甩自己一巴掌，什么乱七八糟的！
　　“算是吧。”没曾想韩昼不生气，只开了点车窗，看灵洲渐渐繁忙起来的车道。
　　叶微悚然，再次脱口而出：“九爷！”
　　“嗯？”韩昼的眼神浸润了初亮的霓虹光彩，有些迷离，有些慵懒。
　　“您、您、”叶微吞了口口水，鼓起勇气道，“您该不会是喜欢湛黎、小姐吧……”
　　开车的司机跟了韩父许多年，又跟了韩昼好些年，一向做好本职工作，寡言少语，此时难得开了口，语调轻快，带点笑意，“叶先生竟是才看出来吗？”
　　韩昼开机，处理掉一些信息和未接来电，闻言同样微微一笑，“果然埃斯特知道不少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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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近期可能会停更一次，快五十章了，要仔细整理一次大纲。距离星辰大海尚远，征途还在继续。喜欢的小可爱可以点【收藏】，陪阿景一起走下去(??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