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47、chapter 47

　　过了傍晚五点，灵洲的黑夜来临了。
　　素来安静的韩家大宅庭院里停了不少车，起了点雾，灯光朦朦的，韩昼解开领口一粒纽扣，取出手机，给夏苏朝去了个电话。
　　“妈，你没说过他们要来。”
　　“阿昼啊，妈想着若是说了，你定又推脱不来，这两年来也没见过几回……”夏苏朝跑到储物间里，捂着嘴小声道。
　　韩昼轻轻叹气，“我知道了，马上到门口了。”
　　“诶，好，好。”夏苏朝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
　　韩昼在屋檐下站了几分钟，松了松里头穿的毛衣，漆黑的眸宛如不见底的井，井沿罩一层纱，所有的情绪都拢在里头。
　　他推门进去。
　　客厅里叽叽喳喳坐满了人，韩鹂见他回来，绕过沙发和大圆桌一路跑过来，少年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他故意扯着嗓子响亮道，“哥！”
　　“嗯。”韩昼对着少年粗*硬的发质下不去手，便拍拍他的背。
　　“哥，你还真的回来了。”韩鹂对着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好么？”韩昼失笑。
　　“当然好！”韩鹂重重地点头，“今天施姨做了一桌子好菜，我们有口福了！”
　　“那是得尝尝。”韩昼顺着他的意思，换了拖鞋，朝里头走去。

　　十六七号人坐满一整个客厅，还从书房里临时撤了两张沙发出来，爷爷韩同甫八十五岁高龄，精神还是好的，坐在沙发主位，膝下簇拥着子子孙孙，脸上偶有笑容。
　　韩父本名韩宗玉，与两位兄长坐在一处。
　　长兄韩宗铭，比韩宗玉年长十岁，早年与肖家小姐肖君娅结为姻亲，生下一对兄妹双胞胎，哥哥韩慕寻，妹妹韩慕雨，兄妹俩都已经成家立业。
　　韩慕寻被韩宗铭逼着，不情不愿娶了肖琪，诞下一子韩奕，至此，韩宗铭这一脉算是与肖家牢牢捆绑在一起。
　　除了剑走偏锋的韩慕雨，神不知鬼不觉搭上了司元亮的弟弟司时亮，并且义无反顾地嫁了过去，司家老三司霓云和司家老四司隽就是这么来的——
　　平日里无事可做就是嫌弃嫌弃韩家，再嫌弃嫌弃肖家，抑或是在司时亮的指使下背地里搞点小动作。
　　韩宗玉的二哥韩宗源要弱势些，打小身子弱，与小门小户、知书达理的唐淑柔结为连理，生下韩昼这一辈里最小的女儿，韩幼菀。
　　瞿映冬是韩同甫后娶的，年纪和韩宗铭差不多，却要被唤声妈，可她瞧着不仅没有点不高兴，还冲韩昼招招手，“阿昼啊，来奶奶这里坐。”

　　韩奕靠在韩同甫和瞿映冬中间，笑眯眯地喊了一声，“舅舅！”
　　唐淑柔敲敲韩幼菀的肩头，轻声道，“喊人啊，要有礼貌。”
　　韩幼菀细声细气，等韩奕叫完了人，才怯生生道，“堂兄好。”
　　韩昼对这些弟妹侄子，除了韩鹂，向来一视同仁，乖巧的，他没有特别偏爱，心思多的，也轮不到他来管教，蔫坏的，暂时也不敢对他有所不恭敬。
　　“嗯，好。”他淡淡地点头。
　　韩幼菀得了回应，开心极了，转头窝在妈妈膝盖里。
　　韩奕搂紧了瞿映冬的胳膊，看韩昼的眼神极为不善，一边又脆生生地在她耳旁吹风，“太奶奶，舅舅不理我，而且总是凶凶的，阿奕怕他。”
　　瞿映冬怜爱地摸着他的手，“舅舅没有凶，舅舅天生就这样的脾气，苏朝啊，你说是吧。”
　　话里话外听着满是不悦。
　　夏苏朝讪笑，“妈，你也知道，阿昼难得回来一趟，许久不见，都生分了。”
　　“生分，哼，”瞿映映冬冷哼，不再把韩昼往跟前招呼，转而找起夏苏朝的麻烦来，“陆家那帮人呢，怎么到现在都没来？难不成还要我们上门去请？”
　　“妈，方才苏朝不是打了电话了吗？外头天黑，又堵车，晚些便晚些。”唐淑柔赶忙替夏苏朝说道。
　　瞿映冬听了仍是不高兴，捏着韩奕的小手，嘀嘀咕咕，“肖家和韩家结了这么些年姻亲，他倒好，跑去象城把人家的分支一锅端，好不容易靠着慕雨牵上了司家的线，又搞出丹药一篓子事情来。”
　　松垮的眼皮上点了眼影，剜着夏苏朝的模样格外刻薄——
　　“挑来挑去，背着我挑了个陆家！”
　　夏苏朝低眉顺眼地任由瞿映冬数落，韩宗玉几次三番想上前插话，都被她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唉，老爸惨了。”韩鹂托着下巴，“对吧哥。”
　　“吃你的餐前水果。”韩昼道。

　　韩宗铭一脉，除了韩奕是他们派去笼络太爷爷太奶奶人心的小间谍外，其余人都窝在一处，把几大盘餐前水果吃得干干净净。
　　司时亮是决计不会来韩家的。
　　韩慕雨带着司霓云和司隽坐在华丽的水晶吊灯下，旁边挨着韩慕寻和肖琪。
　　肖君娅算是肖琪的姑姑，她见到韩昼，心里虽有些怯，但还是刻意放高了音量，对着肖琪道，“九爷在象城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们肖家呢。”
　　肖琪读懂姑姑的意思，叉子往果盘里一扔，“就是，景致也是个苦命孩子，这才当上家主几天，就被人扒了衣裤，跑回灵洲，留肖景烁一个人在象城。”
　　“听说转学回灵洲的手续可不好办。”肖君娅叹口气。
　　“可不是嘛。”肖琪装模作样瞥一眼韩昼，假笑堆了满脸。

　　韩昼和这帮姑嫂之间像是隔了无数个无间之海，他连椅子都懒得寻，就找了处墙壁靠着，叶微传了些文件过来，他正细细批阅。

　　肖君娅忽然觉得像这样扬家丑是件挺蠢的事情，便立刻住了嘴。
　　肖琪说着说着发现没人理会自己，也就噎住了，往旁边一瞧，果然韩宗铭和韩慕寻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正在此时，门铃响了。
　　“我来我来！”韩鹂首当其冲，扑上去拧开了门，家里的氛围太怪了，他巴不得陆焱早点来，和哥哥一起还能有说有笑。
　　陆焱拎着礼盒进来，他一身灰格子呢衣，竟衬得他冷峻了些。
　　眉间愁绪淡了不少，骨子里的清朗优雅一下子外绽，司霓云懒散地看他一眼，而后居然挪不开眼了。
　　陆云筱和陆云青跟在他后面进来，两家人一一打过招呼，两位姑娘便同时去寻韩昼的身影。
　　“上次你匆匆走了，事情解决了？”陆焱晃到韩昼身边，笑着说道。
　　“托你的福。”韩昼想到湛黎，嘴角便也染上笑意。
　　“真的假的？”陆焱递给他一根烟，“难得见你心情那么好。”
　　“晚些和你说吧，抽空喝一杯。”韩昼把烟收起来，“先吃饭吧。”
　　“行。”

　　开宴在即。
　　“九爷。”陆云筱通红着一张脸靠过来，“我能坐在你旁边吗？”
　　“能能能，本就是给你留的位置。”夏苏朝赶忙站起来，扶着陆云筱的肩膀让她坐下，“阿昼，你也坐。”
　　韩昼“唔”了一声。
　　陆云青掐了下手指，提着裙摆往前走了两步，“筱筱，我能坐你身边吗？”
　　“啊，”陆云筱为难地皱眉，“呀，那哥哥该坐哪里呢？”
　　韩慕雨把司隽拉在身边，胳膊肘搡了搡肖琪，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由于韩慕雨是司家夫人，肖琪虽和她是妯娌，但一向都是附和的。
　　肖君娅走过来，贴在韩慕雨耳畔，“慕雨，你看这门婚事，能不能让它成？”
　　韩慕雨找佣人要了个靠垫，舒舒服服地坐下，拢了拢鬓发，“妈，我看挺好的。”她虽是司家人，但在韩宗铭一脉一直都是主心骨，肖君娅讪讪点头，挨着她坐下。
　　“妈，这位子是给霓云的，你去和爸坐。”韩慕雨朝司霓云招招手，“霓云，过来。”
　　肖君娅尴尬地在韩宗铭身边坐下。
　　韩宗铭目不斜视，冷冷对她道，“你们肖家那些破事，别再拿出来说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我、我知道了。”肖君娅嗫嚅着，替韩宗铭整理碗碟刀叉。

　　陆云青惯常看了眼陆焱，眼含春水，“陆焱哥哥，我想挨着筱筱坐，行么？”
　　她笃定，陆焱不出三秒就会投降让座。
　　陆焱一如既往地微笑，他伸手，将陆云青胸前微微散开的丝带重新系了个蝴蝶结，温柔道，“青青为何如此不懂事？今日既然是筱筱和九爷的场，别说是你，就连哥哥都要退居次位，明白吗？”
　　“什、什……”陆云青当即愣在原地，脸上清白交加。
　　“嗤。”司霓云笑得比谁都大声。
　　陆云青猛地抬头，和司霓云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滋滋宛如火花。
　　“陆焱。”韩昼用三角巾擦拭了一番刀叉。
　　“何事？”收拾完陆云青，陆焱正准备入座，忽听韩昼唤他。
　　韩昼向递送牛排的女仆点头致完意，转过头来说道，“我既身为九爷，保持绝对的中立是必要的，今日与亲眷同席，桌上又有酒，已经算是破例，筱筱是妹妹，陆焱，过来，坐在我们中间。”
　　“诶？”陆焱听得迷糊，怎么就扯上中立一说了？
　　“阿昼！”夏苏朝拍了筷子，“瞎胡闹！”
　　瞿映冬扯着半耷拉的眼皮，“行了，折腾什么，我看筱筱这丫头不讨阿昼的欢喜，陆家主，还是您请吧。”

　　“九爷！”陆云筱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红着烟圈，望向韩昼的侧脸，他眉宇间的出尘总是让她怦然心动，无奈之下，只得强迫自己别过脸，盯着盘子——
　　“九爷！筱筱、筱筱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韩昼无喜无悲，“没什么讨厌不讨厌的，陆焱，过来。”
　　陆焱咂嘴，传音给韩昼，“兄弟我要被你害死，晚点得好好请我喝一杯。”
　　韩昼眯眸，他不喜欢身边坐了个哭唧唧的女孩子，“废什么话。”
　　“行行行，你是老大。”陆焱切断传音，坐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安抚陆云筱，谁知陆云筱兀自擦了泪，嘴唇微撅着，破天荒没有任性，而是冲着夏苏朝甜甜一笑，“伯母，对不起啊，刚才是筱筱冲动了。”
　　夏苏朝当然心疼，一边没好气地瞪韩昼，一边对着筱筱说道，“筱筱不哭，你哪儿来的错，错的还不是我家这个臭小子！”
　　韩昼只当没听见。
　　而从头至尾，陆云青都被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