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156、chapter 156

　　高翎家族的平步青云之路可谓平淡里透着股啼笑皆非，追本溯源，就是早年还居于乡野的伊吹流光拜小县城里唯一念过点书的高翎右京先生为师傅，后来伊吹流光于乱世中发家，便将高翎右京一家人带去了沧都定居。
　　彼时沧都的高等学府刚刚建立，伊吹流光目光长远，费了一番功夫将高翎右京送进了学府供职，之后其膝下所有子女皆由高翎右京教导着长大。
　　连伊吹瞳在内的十余名子女里，唯有伊吹瞳一人是靠着野路子突出重围，虽然在布局谋划上肉眼可见地弱于另外几个出类拔萃的子女，但胜在心狠手辣，又擅长攀附。
　　凭着日落将军这一人，伊吹流光就暂时不敢动她。

　　伊吹流光年纪大了，却也没老到脑子都转不动，高翎家族日夜滋长的野心，到底是硌到了他的痛处。
　　只是还没等他向高翎右京发难，伊吹瞳就先向他发难了。
　　一众兄弟姐妹里，但凡沾亲带故的，皆被送去了新鸟羽山关押起来，雷厉风行且简单粗暴，一点退路都没给伊吹流光留，除了一位病恹恹的表兄——
　　伊吹凉真。

　　此时在茨酉县上方积聚的雨云尚未飘到沧都，伊吹凉真借养病之名在深院里启用了一处荒废的宅子，伊吹流光英睿一世，在即将迈入末年之际被伊吹瞳狠狠摆了一道，可谓元气大伤——
　　他的势力虽遍布黄泉，但到底缩了一下手，没再往外去，以至于那些所谓的臂膀为日落将军的名号所摄，羽毛被剪，他在祠堂里待了数月。
　　佛宗下，曾经油亮的铜黑色刀架已然蒙尘，此刀来不及斩杀背叛家族的阴人，却即将抹上自己的脖颈。

　　伊吹瞳的疑心病极重，宅子里一个闲人都不留，伊吹凉真身边伺候的女佣几度遣散，最后只留下了一人。
　　雅己端着切好的新鲜果盘进来，一眼就望见了斜倚在廊下吹风的伊吹凉真。
　　热风习习，他还穿着偏厚的罩衫，下身的裤子倒是松松垮垮，但胜在长，包至脚踝，长发搭在肩头，发梢用织绳微微扎了一截，眸光潋滟生辉下是一副慵慵的骨头架子。
　　“少爷，你这样会着凉。”伊吹凉真光着脚贪凉，雅己将果盘放下后，很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不碍事，”伊吹凉真掀起罩衫，果肉紫红的车厘子还没抿到嘴边，唇色还苍白着，却挂着诡异的笑，忽然对着雅己道，“天气预报说，沧都今晚有雨吗？”
　　雅己莫名其妙，但还是恭敬答了，“好像要到明天，今晚后半夜的样子。”
　　伊吹凉真吃光了车厘子，嫣红的嘴唇一开一合，“要等到后半夜啊……”

　　*

　　“高翎家族的人，过来办什么事？”重松丈不愧是老酒鬼，脚底下瓶子堆得有小山高，人还能如此警醒。
　　不论如何，高翎家族都是矮伊吹家族一头的存在，他犯不着给眼前两人什么好脸色。
　　“来见人。”
　　“高翎家族的人想来见人，怎会不通过伊吹组长，抱歉，我没接到通知，不能放你们进去。”重松丈眯起眼睛，似要将韩昼的心思看穿。
　　“我们要见的这人，不可能通过伊吹组长，”韩昼顿了顿，语气冷了两分，“你知道是谁。”
　　“是吗？”重松丈将两个字拖得很长，搁在桌上的手指有抬起的前兆，两名巡逻兵静悄悄地摸上了腰间的qiang。
　　“这次提前来取，是因为研究院有重大突破，高翎先生命我带全程参与实验的药童过来，改了药方后连夜制好，再按时送过去。”韩昼不慌不忙，对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若无睹。
　　湛黎掀了掀眼皮，算是对韩昼所说之言的认同。

　　“我需要确认。”重松丈是老油条了，他当即掏出手机，花了点时间找出号码，拨过去，同时起身绕到阳台上，关上了隔音移门。
　　没多久，他走出来，狭窄的眼缝里藏着一丝精光，“确认过了，属实，你们，带他们去找沼田先生。”
　　闻言，湛黎从鼻孔里哼出一个气音，连句囫囵话都不想留给重松丈，唯有韩昼看过来时倨傲的神情有所收敛。
　　两人跟着巡逻兵出去了。
　　门在身后关上的一瞬间，湛黎指间翻出一枚扁形的扫描器，只有半颗米粒大小，透明色，状若不经意拂过墙面，扫描器便自动隐没在墙灰之中。

　　南浔抱了一袋瓜子，磕了一把瓜子仁放进嘴里嚼，扫描器一接上，耳返里就响起他欠揍的声音，“哇，重松丈这人，你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给伊吹瞳打电话了呢。”
　　韩昼神色淡淡，嘴唇微动，两名巡逻兵毫无察觉，南浔却听得真切，“别废话，好好寻找燕熠然的下落。”
　　湛黎没有韩昼如此高深的功力，只能板着一张脸静静听。
　　“放心吧，我等着更多的扫描器。”
　　湛黎翻了个白眼，脑门上临时绘制的云纹绷得她脑门发干，心里把高翎右京翻来覆去咒了八百遍，什么年代了玩返璞归真，族徽非要画脸上，降低她的颜值！

　　等跟着巡逻兵真正走入关押区，才真正显出这栋楼的深奥来，白炽灯明亮的长廊反反复复地走，却始终走不到头，每每踏入空间套叠的区域，韩昼便会给湛黎一个提示，方便她放置扫描器。
　　湛黎怏怏的臭脸上终于有了愉悦的神色，她用眼神询问，“灵石？”
　　“嗯。”韩昼回复她。
　　“真想把它们全部撬走。”湛黎舔了舔嘴唇。
　　韩昼哑然失笑，心里细细思索起从相遇到现在，他好像从来不曾亏待过她，怎么整日一副掉进钱眼里的财迷模样。

　　“我靠，这真他妈刺激！”南浔把鼠标从满满一桌瓜子壳里挖出来，屏幕上闪过的画面令他牙根发酸，顾不上坐不惯榻榻米的腰酸背痛，一提音量就嚷嚷开了，“伊吹瞳这家伙还真是滴水不漏，房间里设有阵法，每扇门后的场景一直在变换。”
　　“……”湛黎深吸了口气，抬头将气撒在巡逻兵身上，“我不辞辛苦跑到荒山野岭里来给一个痨病鬼改制丹药，连午觉都没睡，现在累得要死，你们俩到底会不会带路！”
　　巡逻兵只觉得这药童不知天高地厚，敷衍道，“快了，就在前面。”
　　湛黎冷哼。
　　韩昼突然转过头来，似是严厉道，“尺安，不可如此称呼凉真少爷。”
　　“本来就是，”湛黎气鼓鼓撇头，“要不是看在流光先生的份上，谁会管这个痨病鬼，整天半死不活的，我本来可以去更好的课题组，结果非要耗在低端丹药的改制上！”
　　“尺安！”韩昼佯怒。
　　湛黎眼皮抖了抖，咬牙切齿无声道，“谁准你擅自喊我假名的？！”
　　韩昼眼底笑意明显，“我喜欢这个名字，你能在随口想出这么个假名，可见对我情意昭彰，嗯，我甚是欣慰。”
　　“你丫快闭嘴吧你！”湛黎疯狂翻白眼。

　　*

　　沼田纯一郎正夹着根试管浸入烧杯，紫黑色的液体散发出难言的恶臭，他带着口罩，脸上写满期待。
　　门被敲响了。
　　“砰——”
　　他期待之下的絮状物没能出现，传说中腐朽的甜香更是被愈发浓郁的臭味取代，沼田纯一郎脱下橡胶手套，狠狠地摔打在桌沿，“可恶！可恶！”

　　“沼田先生……”巡逻兵放柔了语调。
　　“滚出去，滚出我的实验室！都是你们的错！你们毁了一切！”沼田纯一郎两眼通红，长臂一扫，贵重的药剂碎了一地，各种奇异的味道杂糅在一起，湛黎重重打了个喷嚏。
　　两名巡逻兵垂着头，任他叫骂。
　　沼田纯一郎胡乱发泄一通后，终于感到疲惫，他抬起头，目光擦过湛黎，死死锁住韩昼，嘶哑道，“你们是谁？”
　　“你最好有备用的器材，因为我是来帮你改制丹药的。”湛黎缓缓道。
　　“什么改制丹药？”每次沼田纯一郎宣泄怒气后总感到疲惫，他踩着一地的狼藉，脸上无半分浪费了药剂的愧疚。

　　“给凉真少爷的药，高翎研究院第702号试验针对凉真少爷服用的丹药有了重大突破，虽然不能完全根治，但至少能延寿数年。”
　　“他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沼田纯一郎扶了扶眼镜，鞋尖碾碎了一棵珍贵的植物，他看着湛黎额头上的云纹，冷冷道，“跟在伊吹瞳身后讨吃食的走狗，我每月花费时间搓出丹药来已经是对得起他了，不过有一点我很奇怪，高翎家族的人，管他的死活做什么呢？”
　　湛黎哼了一声，“别忘了，伊吹组长也是伊吹家族的人，组建试验组研究丹药改制，是伊吹家主的意思。”
　　“伊吹流光那老不死的还活在过往的梦里呐，”沼田纯一郎愉快地击了两下掌，“不过也对，毕竟有只会讨欢喜的狗整日在脚边绕着打转呢。”

　　千里之外。
　　雅己第三次催促伊吹凉真睡觉。
　　男人坐在廊架下，垂着头，肩膀微微起伏，接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响彻整个院落，雅己往脸上擦面霜的手一抖，差点滑去嘴里。
　　伊吹凉真笑够了，缓缓直起身子，从耳朵里取下一枚微型通讯器，眼角沁出的水光滋润了下睫毛内的一颗痣，据说这是一颗大凶之痣，凶里却藏着鲜少有人能看透的吉相——
　　“沼田纯一郎，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