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155、chapter 155

　　建个模的功夫，夜风愈来愈大，鼻尖卷过一阵土腥气，东方北嘴里发苦，“该不会是要下雨了吧。”
　　光希甩着短马尾，“茨酉县每年初夏都是下不完的雨，很正常。”
　　“不妨碍我们行动，放心。”南嘉对东方北说道。
　　“下雨是好事情，”湛黎意味深长地扬眉，一层透明罩笼上她的发顶，阻断了豆大雨粒的运动轨迹，“方便我们制造混乱。”
　　南栩小声咕哝着，“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有爷护着淋不到雨。”
　　“别理他，他就是嘴贱。”南望朝赶忙替他打马虎眼，湛黎面色如常，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韩昼的眼神却像刀子般扎过来。

　　“舌头若是不想要，便割了。”韩昼说得云淡风轻，他向来是情绪不外露，因此一路上都收敛着情态，此刻疾不言色不厉，南栩不知死活，轻颤着与他对上一眼，登时脑壳里嗡得一声，仿佛深渊降临，脖上悬刀。

　　正逢两块模型在南浔电脑里整合完毕，连着五声“滴”，讯号接入。
　　湛黎悠悠盖了手机，抬眸扫了南栩一眼，懒得与他废话，从口袋里摸出半指的皮质手套，铁质搭扣，她也没找韩昼帮忙，而是用嘴咬了一端，卡入圆孔后扣上。
　　拳抵拳轻轻碰了碰，嘴角扯出一抹带血气的暗笑。
　　“我准备好了。”

　　“南浔，”韩昼似是放过了南栩，后者冷汗淋漓，胡乱摸索着扶住墙，“把楼里未知地带标灰，我们进去后会安置扫描器，用扫描出的景象填充地图。”
　　“是，九爷。”南浔兴奋地搓搓手。
　　“把南伊的讯号切进来。”韩昼又道。
　　“嘀”声过后，韩昼沉沉出声，“南伊，联系李飞英和南朴徽，我要他们的任务进度，十分钟之内汇报给我。”
　　“是，九爷。”南伊抹去脸上的细密的雨珠，面容刚毅且坚定，一身作战服隐没在夜色下的山林，最开始，她烦透了“接应”这项工作，总觉得“接应”就是“预备役”，“预备役”便意味着可有可无。
　　为此她往上抗议，一路碰壁，直到敲开了闫静白办公室的大门。

　　闫静白正被一项担保烦得焦头烂额，眼前面色黝黑的姑娘又非要调岗，无奈之下，他找出建岛之初韩昼写下的一份文档。
　　从文档里抽出有关“职位设置”那几页，丢给南伊。
　　“我要离开一趟，大约明早回来，看完了记得还回来，现在你先出去。”闫静白握着点引檀香的杆子，说道，语气虽烦躁，但没有生气的意思。
　　南伊眉头紧锁，不情愿地退了出去，望着少有的晴空与深绿色的密林，忧愁地叹了口气，直到在发黄的文档上找到一行字。
　　“‘后备军’，又称‘接应人’，可作通讯枢纽，在行动中根据指令灵活调配资源，撤退过程中，负责后续力量储备，顶替伤员，压制火*力，必要时进行意外防护与救援，为队伍最后一道防线。”

　　南伊看得嗓子发干，一身怨气消散得干干净净。
　　第二日，她恭恭敬敬敲开闫静白的办公室，将几页纸放在桌上，刚想深深鞠一躬，就听闫静白咳嗽一声，道，“你要感谢的不是我。”
　　“？”南伊不解地抬头。
　　司玖一与一家刚冒头的小型医药公司签了供应合同，托人来蓝降找闫静白做担保，闫静白得知此事后与韩昼商谈一夜，暗中织下一张网，一夜未睡，他眼睛熬得通红，但依然耐心解释道，“你的职位，是boss安排的，与我无关。”
　　南伊一愣。
　　闫静白累了两天，有点头疼，捏了捏鼻梁，抬头见南伊抿唇深思，原本白皙的肤色在上岛后的一周之内就晒脱了皮，软嫩的皮肤没能维持几天，又被晒黑了。

　　办公室一如既往地安静，插电鱼缸的嗡嗡声里，南伊只觉得落地窗后的景色莫名晃眼，坚硬的岩石缝里嵌入钢钉，灌入水泥，灰扑扑的峭壁上偶有绿意，被削薄的山体支撑起庞大的建筑物，同时又担负起滋养生命的重担。
　　“闫先生，”南伊小声道，“我能问一下，boss是谁吗？”
　　“不能，”闫静白微微一笑，“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南伊忽而抬头，面露坚韧，“我上岛是因为从前遭受了太多不公，也曾厌弃过自己的出身与性别，来到这里后不分青红皂白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对boss道个歉，也道个谢。”
　　闫静白盖掉檀香灰里的火星子，“boss不缺你这一声谢，在岛上好好训练就行了。”

　　南伊抹掉脸上流泻而下的雨水，眼睛在凉夜里熬得发红，她得到李飞英和南朴徽两端的消息后，迅速传达给了韩昼。

　　另一端，韩昼听完汇报，抬手看一眼腕表，转眸望向除湛黎外的其余五人，淡淡道，“明白要怎么做了吗？”
　　光希目光落在东方北身上，话确是对着韩昼说的，“不管怎么样，你得保护好他。”
　　“在这之前，先要把你的问题解决了。”韩昼说完，屈指轻弹，一缕肉眼难以捕捉的灵气“锃”地撞上光希的额头，未等后者捂着发红的额头吸气，那抹灵气悠悠四散开来，光希的五官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模糊起来，似是能看清，但下一秒又觉得记不住，且越是盯着看，越觉得脑子不灵光。
　　东方北看得眼睛都直了。
　　光希上上下下摸着脸，嘟嘟囔囔，“这样真的能行？”
　　南栩抑制住澎湃的心潮，觉得自己虽然惹毛过湛黎，但好歹要在韩昼面前挽一下尊，便故作严肃，对光希道，“别废话了，快把你的衣服换给我。”

　　在他们窸窸窣窣换衣服时，韩昼已然擒上东方北的肩膀，他对力道的把控入微，看似倏然收紧，实则并未造成过多的压迫。
　　东方北看了眼不远处被雨丝割裂的建筑物，唇色煞白。
　　“准备好了吗？”韩昼垂眸望着湛黎。
　　湛黎拉上了外套拉链，漆黑的装束，高束的马尾，额上新绘制的云纹，颇有高翎家族之风范，迎着韩昼转为墨色的眸子，低哑道，“准备好了。”

　　*

　　好端端的又开始下雨。
　　渡边晃把小圆眼镜摘下来，掀起一片衣角恶狠狠地擦了擦，后院正在卸货，他来替哥们的岗，只等着卸完货后把车开回沧都去。
　　照理说他这样的近视眼不能跑到巡逻岗上来，可是连着几夜的急雨，又不凉爽，含着微微的湿热，耗尽了大伙全部的精气神，因此也没人来指责他。

　　眼镜擦了一半，视线里冒出一排模糊的人影，渡边晃甩了甩脑袋，连忙把糊着水渍的眼镜架上鼻梁。
　　韩昼押着东方北，走在前面。
　　男人面色隔了雨，衣着皆是黑色，雪亮的探照灯下，冷冽的眸光冲破夜色，渡边晃缓缓抬手，粗鲁地抹了把镜片。
　　湛黎不疾不徐地踱着，一开口就是地地道道的沧都口音，尾调朝上扬，透着一股子傲气，“我说，有人逃出来了，都没人发现吗？”说着从韩昼掌下扯过东方北，将他朝前狠狠一掼。

　　东方北“吧唧”一声摔了个狗啃泥，被强光照着，仓皇下哆哆嗦嗦蜷缩成一团，嘴里喃喃碎不成句，“救命，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不想死在这里！”
　　岛津洋介扔了手里的酒瓶子，踏着靴子走过来，下巴对着旁侧的人一点，东方北便被围上来的两名巡逻兵从地上架了起来，“你们是谁？怎么会跑到镇上来的？”
　　湛黎借着阴影捅了把韩昼的后腰。
　　韩昼眉毛微抖，从口袋里摸出一份颇为正式的文书来，“奉高翎家族之命，来这里办事。”
　　“高翎家族？什么高翎家族？”岛津洋介把文书抖得哗哗响。

　　韩昼定定看了他一眼，“沧都，伊吹大族家臣，高翎家族。”
　　三段词句，段段分量都重极，岛津洋介不敢抖了，手腕可能是淋了雨，此刻不要命地疼了起来，他咧了咧嘴，“等着，我去请示重松先生。”
　　岛津洋介才走出两步，就听湛黎清泠之音传来，“喂，替我问重松先生一句，酒馆里新打的酒好喝吗？”
　　“……你怎么知道？”岛津洋介怔住。
　　“如果遇上阿良和煌生，也顺带着替我道个歉，方才碧落街上遇到他们俩，为了隐瞒身份撒了点小谎，但愿他们不要介意。”
　　“啊……”岛津洋介愣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管怎样，我先去请示了重松先生再说。”
　　“唔啊，你去吧。”湛黎拍了拍袖子上的水迹，和韩昼一起站到了岗亭下避雨，额头上亮蓝色的图形沾了水，不仅不化，反而愈发栩栩如生。

　　有些知道内幕的巡逻兵耐不住，相互窃窃私语起来。
　　“那是高翎家族的族纹，在沧都很有名的。”
　　“我看那图形不知道为什么挺眼熟的。”
　　“废话，你再仔细瞧瞧。”
　　那人装模作样往这边靠了几步，小心翼翼地偏头过来想要盯着湛黎的额头再看上一眼，谁知恶趣味的少女忽然扭头，似笑非笑的神情将对方吓了一大跳，她轻哼一声，说道，“你没看错，这就是伊吹家族族徽上，托起雄鹰的那两团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