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154、chapter 154

　　“从前跟着先生的时候，有过一点交际。”韩昼眸光闪了闪，嘴角微微朝下跌落，看起来不像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湛黎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沉郁，便安静下来，不再多言。
　　光希走在一群人最前面，他个子高，轻微驼背，眉头谨慎又纠结地扭在一起，韩昼与他保持着三步以内的距离，他比光希更高，背影被月光拉长，将湛黎大半个身子兜在阴影里。

　　伊吹瞳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好，除了绕镇一圈像模像样的巡逻队外，镇子里压根没有需要堤防的威胁。
　　每栋房子的门都是紧闭，入夏后，天色黑得晚。
　　即便如此，七点钟的光景，灯全熄了，黑黢黢的窗户像排列整齐的暗格，沿着奇怪八绕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头。

　　一想到又要回到被关押的地方，东方北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他犹豫着望向韩昼，“这位先生，你确定燕大少会和我关在一栋楼里吗？”
　　“不确定，但总要去排查一下，”韩昼目不斜视，末了补一句，“我姓韩。”
　　“喔，韩……韩先生？零区的韩家吗？！”东方北倒吸一口凉气。
　　韩昼丢给他一个凉凉的眼神，示意他安静。
　　“他胆子就白米粒那么大，我劝你别吓唬他。”光希龇出雪亮的虎牙，毫无惧意地对上韩昼的视线，面露警告。
　　韩昼依然平静，“带好你的路。”

　　光希到底怵他，凶了一记后立刻收敛，拧成死结的眉头愈发皱起，“喂，如果楼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记得护送我和阿北离开新鸟羽山。”
　　南望朝和南嘉相互望一眼，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韩昼眼观八方，风过山林惹动一草一木皆在他掌控之下，闻言淡淡道，“直到任务完成之前，恐怕你们都得跟着我们。”

　　“吱——”光希一个急刹车后猛回头，死死盯住韩昼，“你刚才说什么？”
　　“看清形势，”韩昼道，“你和东方北，现在是为了逃离新鸟羽山而与虎谋皮，既然我们是为高翎家族效命，就意味着从你点头的那一刻开始，就卷入了两派纷争，再也摘不干净了。”
　　“你们事成之后呢？能不能放我们安全离开？”光希攥紧了拳头。
　　“我想问题不大。”韩昼已经能看到不远处一栋偏高建筑的吊顶，于是视线拉远，错开的一刹那，光希心下一沉。
　　少年看了眼东方北，又看看身边一行人。

　　光希秉持着“每个流氓都有英雄病”的理念，向来觉得修炼酷毙了，只可惜没有天赋，加上攒来购买资源的钱全给学生妹买新裙子了，念书一事又乏善可陈，所以他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十九岁男生，唯一的优点就是心大不怕事。
　　搬去沧都打工的大哥说了，人这一辈子，能活到哪儿算哪儿。
　　满身肌肉块的大哥走之前带他吃了一次顶级的寿司店，全程安静跪坐，四分之一手掌大的醋米团上盖一片薄薄的粉色鱼肉，蘸酱料的顺序还有天大的讲究，大哥给他斟酒，酒杯小的可怜，连他的酒窝都填不满。

　　“光希啊，你要是觉得当小混混无聊，大哥教你一招，去随便找几个人护着，谁欺负他们，你就揍谁。”大哥语重心长。
　　“我没什么想护着的人，每天串串街，做做零工，挺好的。”光希烦透了一叠叠精致的酱料，鱼片卷着芥末，哧溜一下吸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
　　“小伙子不上道！”大哥一巴掌拍在光希脑门上，光希呛了一下，芥末的辣味冲到天灵盖，像烟花一样四散，淹没了脑部精密的神经网，眼泪鼻涕齐下中，他说道，“我最多护着我妈。”
　　大哥满意了，笑笑，“那也挺好。”

　　此刻，被东方北亦步亦趋跟着的光希忽然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对大哥临走前那番话有了似懂非懂的新知。
　　当电车摇着铃进站，大哥与穿制服的学生一同迎着朝阳踏上电车，只不过学生们的终点在山这头，而大哥则要翻山越岭，去往繁华之都。
　　森严的等*级被一张滤网拦腰斩断，云端之上奢*靡生活沉淀下来的渣滓与有料透过这张网，滴滴答答滤到最低端，许多人被这粘稠的生活节奏与压力糊住口鼻，窒息而亡。
　　不愧是精彩的生活，连死法都更加精彩。

　　“光希，大哥和你说，当我们想要去保护一个人时，其实是将自己的缺点投射在了这个人身上，保护它不受伤害，其实就是在保护这个缺点。”
　　“？”光希觉得一片歪理，又不好驳了大哥的面子，只好胡乱点头。
　　“光希啊，没有缺点的人，是活不好的……”大哥还想讲点酸唧唧的大道理，酒劲上来，砰得砸在桌上，蒜头鼻磕成了扁面皮。
　　“……”光希原本想懂事点把账结了，谁知一看账单黄毛都能吓得发白，只好干巴巴等大哥酒劲过去。

　　“你们说的事成之后，是指找到你们要找的人，还是其他？”光希挠了挠鼻尖。
　　“待定。”韩昼惜字如金。
　　光希这回相当淡定，“哦”了一声，就借着月光抬手拨弄起发型来，“其实头发长长了也挺好，感觉有更多可能性，阿北，你觉得我扎成一个揪会不会更帅。”
　　东方北想想自己被骗了佣金和自由，如今又卷进奇奇怪怪的事件里，眼睛一热有点想哭，但深入骨髓的性别教育令他咬紧牙关死命撑着，眸子湿漉漉的。
　　光希看他一眼，轻松地笑着，“光希大哥罩着你，随意哭，放开了哭，谁嘲笑你大哥帮你揍谁。”

　　沉默了许久的湛黎先是一愣，接着嘴角有了几不可查的笑意。

　　临近实验区时，光希的步速明显减慢，“实验楼对外宣称正在研发治愈精神疾病的药物，从这里开始，就遍地巡逻队了，要想进去，得分头行动。”
　　一束雪亮的灯光射过来，韩昼压着湛黎的肩膀一俯身，退到一处遮蔽物后。
　　“看这密不透风的阵势，不制造点混乱还真是进不去。”湛黎脸色沉冷，指间漏出些雪青色的电光。
　　光希瞧见后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果然是一群了不得的人物，他一直以为湛黎是最弱的那个，谁知也是个练家子。

　　“里面的分布图，你能绘制吗？”韩昼冲南望朝一点头。
　　南望朝从怀里掏出叠成豆腐块的纸，又取出一支笔，递给光希，说道，“试试看。”
　　光希的长刘海被风卷得耷在眼睛上，他勾起一侧嘴角，没去接纸笔，却指了指湛黎的手腕，又冲她摊开手掌，“能不能借我一根皮筋扎头发。”
　　韩昼登时黑脸，拉高皮夹克的袖口，露出套在手腕上的“湛黎备用头绳”，扯了根黑不溜秋的丢在光希脸上，冷冷道，“快些。”
　　“啊，”光希看看韩昼，又看看湛黎，“你们是一对。”
　　“现在才看出来，眼神真差。”湛黎嫌弃道。

　　“……”南望朝禁不住扶额，他摸不透湛黎到底知不知道灵洲指挥官身上背负的恶俗“禁爱令”，他严重怀疑她不知道，否则岂会如此……豪言壮语。
　　南嘉和南栩在一旁抿唇不说话，一个眉头皱成难看的八字，一个嘴角挂成难看的八字，显然对湛黎的做法很不认同。
　　指挥官是灵洲的骄傲，骄傲应该是清清白白，不惹一丝凡尘的。
　　“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湛黎斜了三人一眼，着重瞪着南望朝，“我觉得南十字军作为十字岛的榜样与主力军，肩负重任，也应当禁止恋爱才对，我想南伊……”
　　“九……韩先生和你真是天生一对，”南望朝忙不迭用话堵了湛黎的嘴，“发自肺腑的。”
　　“我感受到了你的热情。”湛黎严肃地点点头。
　　南嘉，南栩“……”

　　“画好了。”光希适时插话。
　　“嗯，”韩昼接过来，确认细致程度没问题后，递给湛黎，“联系南浔，把图样给他，让他隔空指挥，打开通讯设备，方便他确定我们的位置。”
　　“没问题。”湛黎旋即低下头去，将手机切成横屏，“南浔，我把图纸传给你，你建模需要多久？”
　　“很快。”南浔吐掉嘴里的鸡骨头，奶奶的，没活干连卤鸡吃着都没味道。
　　“通讯设备已顺利开启，等下统一调频后，你隔空指挥。”韩昼道。
　　“好叻爷！”南浔嗒嗒敲击键盘的声音落在湛黎耳中，湛黎眉毛轻抬，“南浔，你这速度不行，你建一楼，剩下的都交给我。”

　　“……湛黎你好好出你的任务，干嘛老要嫌弃我！”南浔嘴上忿忿，语气却是轻快又激动的，“别说，等我们回去了，我得好好请教请教你。”
　　“给钱。”湛黎一边十指如飞，一边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靠，你这技术流还缺钱花？骗谁呐！”
　　“我要攒学费，灵洲国际的宿舍可是分档次的，我这人懒骨头肉又烂，一天不奢侈就难受，当然得住顶级的。”
　　“这话说得，好像爷缺这钱一样。”
　　“他抠。”
　　韩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