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125、chapter 125

　　夏苏朝到家的时候，就见韩宗玉撅着屁股从电视柜里扒拉出积满陈年老灰的光秃鸡毛掸子，不留余力地朝着韩昼挥下去。
　　实心的掸子抽打在空气中，爆裂出短促刺耳的破擦音。
　　韩昼将最后一瓣橘子送进嘴里，不紧不慢地抬手轻轻一挡，来势汹汹的鸡毛掸子仿佛陷进了一团胶状物质里，力道被尽数卸去。
　　“韩宗玉你对我儿子做什么！”夏苏朝惊呼一声，扔了臂弯里挎的菜篮子，抄起桌上一卷报纸对着韩父的脑袋一通猛砸，当然软绵绵的没什么杀伤力。
　　韩宗玉头尾皆顾不上，气急败坏扔了鸡毛掸子，一张脸涨成绛紫的猪肝色，一指韩昼，“我干什么？！你问你的宝贝儿子！果真当了指挥官就敢戏弄父母了！”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夏苏朝把韩父扯到一旁，数落道，“再说了，你生气，你生气就能打得过他？”
　　“我……”韩宗玉顿时语塞，失态之下确实忘了，他压根不是自家儿子的对手。
　　韩昼默默掸了掸衣袖，走到玄关将菜篮子提起来，放在桌上，眼神扫过篮子里新鲜的肉与蔬菜，想了想，说道，“妈，我今天和你学做几道菜吧。”
　　韩宗玉剜了他一眼，立刻清清嗓子，捣乱道，“学什么菜，若是想家里的菜了，就抽个空回来吃一顿不就行了，况且平日里你哪来的时间做菜。”
　　夏苏朝点点头，“你爸说的对，菜就不用学了，想吃什么和妈说……”
　　“……”韩昼安静了一瞬，立即改变策略，挽起袖子，复又拎起菜篮，“嗯，那我帮你打下手吧。”

　　韩宗玉揉了揉眉心，伸手拦过韩昼，“你先跟我来书房。”
　　韩昼淡淡接抛一颗彩椒，“我要去帮妈打下手，今天施姨又不在，你倒是忍心让她一个人忙碌一整个中午。”
　　“你这臭小……”韩宗玉面上一派和煦，心底咬牙切齿，“很快，就小二十分钟，不担心你孝敬你妈……”
　　“嗯。”韩昼算是答应了，把篮子放在厨房的隔段上，这才跟着韩宗玉一同进了书房。

　　韩宗玉在最钟爱的花瓶前流连驻足了一会儿，深呼吸一番后平静下来，回身刚想说一声“坐”，就见韩昼已经斜斜倚在沙发椅上，手里把玩着手机，像是在权衡着要不要发一条信息出去。
　　“湛黎还活着？”他问道。
　　“自然。”韩昼简洁道。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管理局总部大楼顶层的停机坪都遭到了波及，第三十七层最大的一间会议室整个被夷为平地，此事是不是与你有关？”韩宗玉越说越严肃，房间里的气氛沉郁下来。
　　相比之下韩昼就显得淡定许多，有些事情既然撕破了脸，他也不介意小小地违反一下保密条款与绝对中立义务，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些条条框框嗤之以鼻。

　　“第三十七层的突发事件，归功于伊吹瞳，”韩昼话说至此，懒散的表情逐渐褪去，眉宇间有了浅浅的忧色，那是一种韩宗玉不曾见过的后怕，“伊吹瞳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与杨铁超的谈话，被湛黎听了去。”
　　韩宗玉张大了嘴巴，一脸“你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但组合起来后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杨铁超就是所谓的日落将军，哪怕名字绣了朵花，内里还是一样的腐臭。”韩昼说着，掐掉了手边一盆名贵君子兰的叶尖，惹得韩宗玉心头一颤。
　　“那……不对，事发当天是中审首日，湛黎怎么会在管理局总部大楼的顶层会议室里？”

　　“确切地说，”韩昼在瞬息间组织好逻辑关系，一口气道，“在中审开始前，她预料到我或许会遭遇小人暗算，借杭家之手做了一枚通行证，在昂瑟的携带下成为一名工作人员，事发当天她搭载深夜自动检测的运行电梯，在电梯停至第三十七层时自厢顶进入通风管道，恰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不，这不可能，伊吹瞳不久前也跨入了永生境，若是湛黎在场，她一定能觉察出端倪。”韩宗玉摇摇头，他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因此她在行动开始之前，就服下了退灵剂。”
　　“这孩子怕不是疯魔了？大楼里处处是高境界的警卫员，万一被逮到，她……”
　　“……”

　　接下来从韩昼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令韩宗玉心惊肉跳，等这个说“言者不信，听者更不信”的故事接近尾声时，他才用沙哑的声音问了一句，“所以说，我被告知的消息也并非虚假，湛黎她当时的确……”
　　“嗯，”韩昼强迫自己把话说出来，生生逼着自己直面这段血淋淋的真相，“是我，杀了她。”

　　*

　　“哟，韩小鹂，你这嘴角肿成这样，刚好不用和我抢晚饭吃了。”湛黎在一楼堵了韩鹂的路，笑着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哥刚才来短信，让我跟着你坐埃斯特的车去夏山天岛吃晚饭。”
　　韩鹂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曹铭那混蛋，没把你怎么样吧，我听说他爸妈来了。”
　　“嘁，放心吧，”湛黎把书包晃到背上，“走吧，回去吃饭。”

　　一路上韩鹂都很沉默，一来嘴角青紫连绵又新擦了药膏，二来也确实觉得自己弱鸡了一点，到头来帮不上忙不说，还要连累湛黎走一趟教务处。
　　“别丧别丧，我天赋异禀，偏要和我比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气死了，”湛黎撕开餐前零食的袋子，往韩鹂手心塞了颗软软的白色麻糬，“用另一边嚼，这个很香的，巨好吃。”
　　“求求你别搞我了……”韩鹂哀嚎一声抱住了脑袋。
　　埃斯特忍不住笑道，“小少爷就别伤心了，输给湛黎小姐，一点都不丢人。”
　　“啊啊啊埃斯特怎么连你也这样！”韩鹂干嚎了两声，撇头见湛黎也没什么得意的神色，还是和往常一样，满脸的鬼马精灵，盘腿窝在椅子里，认真咀嚼着麻糬，觉察到韩鹂的目光，抬起头来，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子，“吃啊，这里面裹了红豆的。”

　　车子就这么一路开到夏山天岛岗亭前，雪亮的车灯与一排冰冷的金属探测仪相互映照，湛黎松开捏着袋子的手指，神情忽得放冷，“埃斯特，你这车子，从外头能看到里面吗？”
　　埃斯特一愣，旋即道，“这是专属于九爷的车，窗玻璃都是特制的，无论是什么光线，外面一定看不见里面，哪怕是挡风玻璃。”
　　“嗯，那就好。”湛黎微微松弛了些许，但依旧静静望着灯光汇聚处，簇拥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其中一人她认识，另一人她没见过，但这种令人莫名生厌的气质，“呵，传说中的‘白月光’么……”
　　“白月光、什么白月光。”韩鹂典型的事情过了脑子就不走心，连吃两个麻糬的功夫，心情就恢复了。

　　“既然敢凑到这里来，多半是之前已经见过九爷了吧。”湛黎懒懒散散地靠回后座上，将纸袋子扔进韩鹂怀里，轻飘飘道，“你吃吧。”
　　“从刚才起我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韩鹂奇怪道。
　　“做你的无忧无虑小少爷吧，别问了。”湛黎摆摆手，刚想闭上眼睛消化掉心头萦绕的烦乱，手机就震了起来，屏幕上显示，“韩昼”。
　　“啊，我哥的电话，你和他说我们已经进小区了，五分钟就能到。”
　　“既然五分钟能到，就不用接了吧。”然后未等韩鹂说话，便果断地掐了电话。
　　韩鹂吞了口口水，指了指湛黎屏幕暗去的手机，“嗯……你掐了我哥的电话……”
　　“嗯，我不光敢掐他的电话，我还敢掐他本人。”
　　“……”

　　一进屋子，湛黎就感受到一股过分灼热的视线，当她发现这股视线来自韩宗玉时，心下有几分了然，又有点微妙。
　　“书包放在沙发上，过来吃饭吧。”韩昼拉开身旁的椅子，替她将小瓶里的蘑菇汁浇在滋滋冒油的牛排上，又撒了些许黑椒上去。
　　湛黎微微笑着，直接忽视了他，对着韩宗玉和夏苏朝甜甜地打招呼，然后在另一侧拉开椅子兀自坐了，“韩叔叔好，阿姨好。”
　　韩宗玉手忙脚乱地应了，他看看湛黎干净漂亮一脸乖巧长相，又看了看脸色难看至极的自家儿子，对“蛰伏于危险的暗夜少女”这一冒险故事产生了不小的怀疑。

　　“来这边坐。”韩昼看着湛黎，说道。
　　“我不。”湛黎杠回去。
　　“只有我手边这一份没加胡萝卜多加了西蓝花和黑椒粒。”韩昼不动声色地引诱道。
　　湛黎路上吃了半袋麻糬，也没饿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一托下巴，“那把你手边那份换给我不就好了嘛……”
　　韩鹂被夏苏朝捧着脸蛋检查完伤口，兴致勃勃地冲过来，“那哥，今天我坐你旁边好了。”
　　“你去对面坐。”
　　“诶……好吧……”韩鹂见了一本正经的韩昼怂到不行，都来不及深究其话里语气，立刻怏怏地握着一只叉子，跑对面去了。

　　韩昼叹了口气，端起身旁的餐盘起身，走到湛黎一旁的位置坐下，将她盘子里稍稍有点冷的牛排换给自己，无奈道，“好好的，在闹什么脾气？”
　　在韩宗玉反常的灼热并且八卦的眼神里，湛黎终于有些扛不住，轻哼一声举起刀叉，小声道，“我刚才在夏山天岛的入口岗亭处，见到了你的白月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