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12、chapter 12

　　出示督察令的男子叫章缙。
　　督察局针对湛黎成立了调查组，章缙是调查组组长。
　　“湛黎同学，请你配合调查。”
　　“去吗？”韩昼问湛黎。
　　“去。”
　　韩昼点头，对章缙道：“我陪同。”
　　“九爷还是回家稍事休息的好，督查组在调查期间不允许家属参与。”
　　“是么。”
　　“还请九爷不要为难我们。”
　　“不会。”韩昼表示配合。
　　“那，九爷，我去啦。”湛黎从课桌上跳下来。
　　“戴手铐吗？”她问。
　　章缙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用。”
　　“那多没劲。”湛黎把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还以为能穿电视里那种黄背心呢。”
　　章缙无言：“那是囚犯才穿的，我们不是司法机构。”
　　“哦，没劲。”湛黎依旧撇嘴。
　　“自己能解决吗？”韩昼最后确认了一遍。
　　“放心吧，九爷。”湛黎挥挥手，跟着章缙离开了。

　　湛黎被督察局带走后，这家长会就没法开下去了。
　　他给虞衡发了条短信。

　　山雨欲来。

　　杜空河正在帮张欣然上药。
　　虞衡在卡座里躺着，两腿翘在茶几上。
　　九爷的短信到达，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浓烈的煞气。
　　“我去，湛黎被督察局抓了！”
　　“什么？”
　　短信上写着——
　　“湛黎被督察局带走，查。”
　　虞衡甚至不敢脑补“查”的语气，估计和“杀”没什么区别。
　　“湛黎得罪人了？”
　　“湛黎得罪的人还少吗？”虞衡扶着腰，一刻不敢停留。
　　“督察局的上头是教育厅，怎么，教育厅不知九爷的来头？”张欣然怀疑道。
　　“这里毕竟不是灵洲。”杜空河倒不怎么担心。
　　“能让湛黎吃瘪的只有九爷。”
　　“倒也是。”张欣然甩动手腕，痛感减轻了不少。
　　“所以，我们只要守好晨昏就行了。”
　　“老杜果然年纪大了。”
　　“呸。”

　　湛黎第一次来督察局。
　　象城分部设置得离警局也不远。
　　和冷冰冰的审讯室不同，这里的“审讯室”被称为“谈话室”，装修以明亮、宽阔为主。
　　湛黎在里面晃了一圈。
　　“今晚我能回家吗？”
　　“调查结束前，不能。”
　　“那我岂不是暂时不用上学？”
　　“是的，出结果前，请你配合调查。”
　　“我靠那连作业都不用写！”
　　章缙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让她在对面坐下。
　　“湛黎，现在我们开始调查。”
　　“你们提供晚饭吗？”湛黎问。
　　“你先配合调查，才能有晚饭吃。”章缙把一叠资料敲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行吧。”

　　“我们按照时间线来询问。”
　　“嗯。”
　　“你是否动手打了林向泽？”章缙手里拿着支红笔，随时在后面的结果项上打勾。
　　“是。”
　　“打了他哪个部位？”
　　“下巴。”
　　“为什么打他？”
　　“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章缙的勾划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对，因为他之前先对我挥拳头。”
　　“他为什么要对你挥拳头？”
　　“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湛黎叹气。
　　“什么不该说的话？”章缙追问。
　　“太脑残了，我都说不出口。”湛黎一脸苦恼。
　　“我得做记录。”
　　“好吧，他的意思类似九爷领养我是因为看上我了。”湛黎看起来很丢脸，一个劲儿地搓脸。
　　“好、好吧。”章缙打了个勾，然后在勾上加点之前忽然道：
　　“你不可以说谎。”
　　“说谎的话，就让九爷不要我好了。”
　　章缙在勾上重重落了一个点。

　　“其实这是个意外，当时林向泽坐在桌上，他比我高那么多。”
　　“如果他身后有堵墙的话，也就不会摔下来。”
　　“你知道人下意识很容易挥出上勾拳，因为力道大。”
　　章缙放下笔，十指抱在一起。
　　湛黎控诉：“我很委屈。”
　　“我力气其实很小的。”湛黎撸起袖子，胳膊细白如嫩藕，连青色的血管也是纤细的。

　　两个小时后。

　　这是章缙第一次当上调查组组长。
　　他想尽量做到秉持公正。
　　他清楚地知道湛黎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纯良，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言辞的合理性。
　　前提是湛黎没有撒谎。

　　章缙替湛黎叫了一份快餐，加两块钱盖了个荷包蛋在上面。
　　湛黎不挑，揭开盖子就大口吃起来。
　　可谓狼吞虎咽。

　　章缙忧愁道：“九爷平日里对你好吗？”
　　湛黎一愣：“很好啊。”
　　“如果他有任何对你不周到的地方，你有权单方提出解除收养。”
　　“嗯。”湛黎含糊地应了一句，继续埋头苦吃。
　　扒完最后一粒米，湛黎把快餐盒盖好，筷子并拢放在快餐盒上。
　　“继续吧，问完了我好温习功课。”
　　章缙还在喝汤，听湛黎这么一说，只得急匆匆地灌完。
　　一抹嘴，问道：“说说你的成绩。”
　　“可以啊。”
　　“为什么忽然变得很优秀？”
　　“没有忽然啊。”湛黎掰着手指头算给他听：
　　“月考都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
　　“才一周而已。”
　　“九爷帮我补习数理化，还找了英语外教。”湛黎摊手：“不够吗？”
　　她降低了嗓音，可怜兮兮道：“我脑子又不笨。”
　　虽然一切都说得通，但直觉告诉章缙，有哪儿不对。

　　“听说你入了英语选拔赛。”
　　“嗯。”
　　“一周的时间似乎远远不够。”
　　“是哦。”湛黎微笑。
　　章缙警惕起来：“你能合理解释吗？”
　　“不能。”
　　“所以你默认了考试作弊？”
　　“没有。”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章缙不耐烦地敲桌子。
　　而湛黎最讨厌有人表露出不耐烦。
　　“我英语很好，这是事实。”
　　湛黎冷笑，“但至于是如何变好的，恕我无可奉告。”
　　“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吗？”章缙在纸上打了个叉。
　　“秘密谈不上，隐私罢了。”

　　章缙找了套雅思题过来。
　　往湛黎面前一丢：“做。”
　　湛黎深深看了他一眼，拿出了笔。
　　三篇长难型学术阅读，考试标准为一小时。
　　为了不吓到可怜的调查局局长——
　　四十分钟后，湛黎把笔一丢。
　　“对答案去吧。”
　　章缙将信将疑，把书翻到答案页。
　　正确无误。
　　“信了吗？”
　　章缙眉峰聚拢。
　　“有些事情不需要答案，你简单理解成，湛黎是天才就行了。”

　　事情调查到这里已经明朗了。
　　按照霍子惠他们的想法，九爷不会领养一个声名狼藉的高中生。
　　他们也不相信湛黎能够凭一张嘴洗脱嫌疑。

　　在这个时代，学生们对公权力是畏惧的。
　　他们无力抗衡。

　　“我今晚能回去吗？”湛黎问。
　　“不能，还有很多细节要修正。”
　　“比如说？”
　　“你的暴力行为确实存在。”
　　章缙在备注一栏写了许多疑点。

　　“好吧。”湛黎妥协。
　　“我今天睡哪里？”
　　“我们有专门的房间。”
　　“哦。”
　　章缙替湛黎安排好房间，铁床、白床单、白被子、白枕头。
　　上厕所需要举手打报告。
　　湛黎抱着书包站在房间门口。
　　门上有一道开关，窄窄的，只能容许狭长的东西通过。
　　那是用来通过餐盘放饭的。
　　“这就是教育厅辖下的督察局。”湛黎笑道。
　　“要求就不要太高了。”章缙把她推进去。
　　湛黎扒着门，“明早几点起床？”
　　“六点点名。”
　　“靠，我上学还能六点二十起呢。”
　　“要么睡觉，要么出来继续接受讯问。”
　　“这么过分的吗？”湛黎无所谓地笑笑，往床上一倒，后背硌得生疼。

　　章缙走到督察局外。
　　闷热的暑气消散，迎来一场夜雨。
　　他向湛黎描述的生活模式其实只针对有严重暴力倾向的学生。
　　他也没办法。
　　上头发话，不能让湛黎好过。

　　湛黎是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
　　除非战时，不舒服的床，她是不会睡的。
　　她被督察局带走时，韩昼在她掌心种下一枚印记。
　　并传音告诉她，印记在她的意念操纵下可以对话。
　　“九爷，你睡觉没。”
　　掌心一阵发烫，仿佛看不见的火焰在灼烧。
　　“尚未。”
　　“九爷，他们把我关小黑屋，这里的床好硬，而且又闷又热。” 湛黎可怜兮兮地说道。
　　韩昼不会安慰小孩子，只是给出承诺：“我去接你回来。”
　　“诶别别别，我还想彻底整这帮人一回呢。”
　　湛黎盘腿坐在床上。
　　“嗯。”九爷顺着她。
　　“九爷，帮我个小忙呗！”
　　“说。”
　　“让张欣然去趟我的房间，书桌左手边上锁的抽屉里有一个u盘，钥匙在枕头底下。”
　　湛黎贼兮兮地把计划和盘托出。
　　韩昼面前是虞衡紧急搜罗来的一大堆证据，边听边看。
　　湛黎像只小狐狸，吱哇乱叫。

　　韩昼五官的棱角倏然走势放缓，唇角牵起一抹极浅的笑容。

　　虞衡突然意识到，在韩昼心里，湛黎是不一般的。
　　不仅仅是抚养关系。
　　当张欣然把u盘送到他手中后，他发现——
　　这段关系也绝非湛黎单方面依赖韩昼。
　　“九爷，视频我拿到了。”虞衡道。
　　“剪辑。”韩昼下命令。
　　“行是行，九爷，你就任由湛黎胡闹？”
　　“嗯。”
　　“九爷，你倒是一点不遮掩。”虞衡有气无力。
　　“闭嘴。”
　　“好的，九爷。”

　　督察局里，湛黎真的就没打算睡觉。
　　她坐在书桌前，掏出卷子。
　　“九爷，这里的凳子硌屁股。”
　　韩昼从不纠正也不理会她的粗鲁。
　　相反觉得她的粗鲁天真得有趣。
　　“九爷，我对数列一直不太懂，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啊。”
　　“安静，然后听我说。”
　　“好嘞。”湛黎准备好纸笔。
　　她喜欢听韩昼的声音。
　　低沉、磁性、带着凌驾众生的距离感，穿透耳膜，砸入心底。
　　“能明白？”
　　“能。”湛黎手速很快，不一会儿就记了大半页纸，再对照着书，很容易理解。
　　“不睡觉就做题。”韩昼嗓音不显疲惫。
　　“哼，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湛黎气鼓鼓。
　　韩昼只得安抚，“不要闹，明天中午接你回来。”
　　“我今天晚饭吃的快餐。”湛黎装可怜。
　　“嗯，我知道了。”
　　快凌晨四点，湛黎整理完数理化月考卷子全部错题，累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嘴巴还没合拢，就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有点像哭腔。
　　“累了？”韩昼问。
　　“嗯，有点。”浓浓的鼻音。
　　湛黎迷糊劲刚过，歹念便生，趁沙哑的鼻音还没褪去，她忽然轻声道：
　　“九爷，我好想你啊嘤嘤嘤……”

　　长时间的静默。
　　走廊里有值夜班的人来来回回。

　　许久，韩昼回答道：
　　“嗯。”

　　湛黎泄气。
　　哎，就知道是这样。
　　德拉佩普星际的男人要是听到A970说这样的话，估计都摇着尾巴扑上来求欢了。
　　好在她纯属捉弄。
　　要是换成真心实意的女孩子，得到这样的回答——
　　湛黎把掌心印记凑近嘴边：“九爷，下次要是有女孩子和你这样说，你却用一个‘嗯’打发的话，百分之百注孤生。”
　　韩昼直接把印记切断了。
　　“啧，还闹小脾气。”
　　湛黎活动了一下手指，她问章缙把雅思题要了过来，干脆练起了作文。

　　六点钟，湛黎顶着两个熊猫眼被章缙叫出去问话。
　　“昨晚没睡？”
　　“嗯。”湛黎刚挨到板凳就恨不得趴下去。
　　“坐直了！”章缙呵斥。
　　还有三小时。
　　湛黎这么想着，懒洋洋地坐好。
　　章缙把没填写完的册子扔在桌上：“继续。”
　　“呜啊——还有什么好继续的。”湛黎伸懒腰，“考试成绩基于我的真实水平，作弊和恶意竞争根本就不存在。”
　　“你的暴力行径呢？”章缙说道。
　　“拜托，督察局审查暴力行为不看前因后果的吗？”
　　“不论前因后果，校园暴力总是错的。”章缙道。
　　“这是你说的。”
　　湛黎微笑：“等一下你别后悔。”
　　接着湛黎开始保持沉默。
　　无论章缙询问、威胁、恐吓，她始终保持瘫在椅子上的姿势。
　　“你以为九爷会来救你？”
　　“九爷不会来救我。”
　　“那你摆出一副不配合的姿态，是不想出去了？”
　　“你猜。”
　　“鉴于你的态度，我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放你回学校。”章缙死死盯住湛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湛黎回瞪，“Whatever。”

　　八点五十九分，湛黎在心中倒数。
　　五、四、三、二、一。
　　虞衡敲下回车键，剪辑形成的证据视频被传送到网上。
　　就在同一时间，在教育局任职的霍子惠的舅舅、肖家、厉家、林家，四份涉及个人隐私的违法犯罪资料，被送到了监察局局长的办公桌上。
　　九点钟，恰好是一个流量高峰。
　　视频像病毒般蔓延。

　　二十四中的监控录像只能维持一个月的时间。
　　上微机课的时候，A970黑进管理员服务器，拷贝了一个月的录像带，并花三节课完成了剪辑。
　　凌辱、殴打、谩骂、无视、贬低……
　　从前的湛黎在夹缝中苟延残喘。
　　播放到十分钟时，湛黎特地设计了一处留白。
　　利用观看者发散性思维鼓励他们脑补。
　　十分钟往后，就是现在的湛黎。
　　勇敢反击、潇洒自如、成绩优异、不卑不亢。
　　最后一幕定格在她被督察局带走。
　　韩昼问她：“自己能解决吗？”
　　她答：“放心吧，九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