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11、chapter 11

　　韩昼把湛黎的家长会当成一件大事情去做。
　　虞衡才从东洋爬回来，就见到试图穿一身手工西装去参加家长会的韩昼。
　　“九爷，你不觉得热嘛。”韩昼问。
　　“热。”
　　“热你还穿成这样。”
　　虞衡走得急，没带防晒霜，整天风吹日晒的，黑了两个度。
　　“明天是湛黎的家长会。”
　　“九爷，这里是象城，太招摇的话，湛黎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嗯。”韩昼觉得有道理。
　　他脱了外套和马甲，只剩一件剪裁考究的衬衫。
　　“你应该穿得年轻点，把一众爹妈比下去。”
　　“看来你不想度假。”韩昼道。
　　“不、不是！”虞衡紧急撤退，跑得比兔子都快。

　　家长会当天。
　　无论谁来探口风，湛黎绝口不谈韩昼。
　　她用神秘的微笑打发一切。
　　“九爷到底来不来。”
　　谢冰之和周旸轮番轰炸。
　　湛黎一人头上抡了一本英语阅读集：“给老子背书去！”
　　“过分了。”
　　“这是要绝交的前奏。”
　　“嘁。”湛黎不理他们，只想趴下去睡觉。
　　家长哄在走廊里，交流自家孩子的成绩，但很快歪楼——
　　“我都帮我家孩子想好了，让他爸给大学捐两栋楼算了。”
　　“楼还得建，多麻烦，换我我就送计算机。”
　　“楼贵啊。”
　　“新型计算机一台也不便宜。”
　　谢冰之的妈妈是温和美人，站在窗边冲谢冰之挥手。
　　周旸的妈妈刚好相反，不苟言笑。
　　“哎，我妈到现在还没原谅我的英语成绩。”周旸苦哈哈。
　　“那她骂你吗？”
　　湛黎很好奇普通孩子家的惩罚方式。
　　“也不是，她会不停地唠叨，帮我分析学习思路和学习方法。”
　　“我见她就怕。”周旸拽自己的头发。
　　“是吓人。”湛黎打了个哆嗦。
　　要是九爷整天对着她唠唠叨叨，她可能会爬道民政局求救的。
　　“那九爷呢？”谢冰之好奇。
　　湛黎咬手指，心想：把我扔进训练室算不算。
　　“就、教我数理化的时候黑脸。”

　　二十四中的教学楼恰好围成一个“回”字。
　　只要其中一层楼有骚动，整个教学楼都会知道。
　　今天的这阵骚动格外剧烈。
　　湛黎勉强坐直：“啊，九爷来了。”

　　韩昼对旁观者视若无睹。
　　他所经之处留下密集的窃窃私语，将至之处则人人噤若寒蝉。
　　人是一种有眼力见的生物。
　　韩昼根本不像尘世之人。
　　除却肤浅的皮骨之美，低敛的眉目清隽至极、帝王般的威严里有他冷血杀生的残酷。
　　乌泱泱的人群不自觉地给他让路。
　　湛黎的手指在课桌上有节奏地敲击。
　　竟与他的脚步声逐渐重合。
　　“九、九爷。”吴修永抱着一摞试卷和名册，紧张到舌头打结。
　　韩昼用修为干扰了大家的视觉。
　　他的脸如隐在迷雾中，似乎看清了，似乎又没看清。
　　湛黎冲着他挥手微笑：“九爷九爷，这边！”
　　“你坐最后一排？”
　　“嗯，因为我比较高嘛。”
　　韩昼眉头微蹙。
　　“哎呀，将就一下啦，我这么长的腿不也委屈着。”
　　湛黎把位置让给他，顺便帮他把椅子朝后拖了点。
　　“嗯。”九爷坐下去，无处安放的长腿交叠，质感休闲的棉麻裤缩上去，露出一截脚踝。
　　瘦而不柴、线条流畅、肌肉结实、白、有伤。
　　湛黎脑海里不断冒出各种形容词。
　　“九爷，那我先出去啦。”
　　“嗯。”

　　谢冰之丧失了语言能力，只会摇头。
　　“什么鬼。”湛黎卡住她的天灵盖。
　　“九爷实在是……”她词穷。
　　“什么？”湛黎好奇。
　　“实在是……”谢冰之继续语塞。
　　湛黎忍不住帮她接下去：“不像个人？”
　　韩昼的眼风嗖得扫过来，湛黎立刻闭嘴。
　　变态！这都听得见！

　　霍子惠和姜媛猫腰钻进楼梯间，里面站着两个参加英语选拔赛的高三生。
　　“搞定没？”厉莞尔掏出一根烟，娴熟地点上。
　　”搞定了。”霍子惠点头。
　　肖景烁一把夺过厉莞尔手里的烟，深深吸了一口。
　　“要确保万无一失。”
　　“督察局那边没问题吧。”姜媛问得小心翼翼。
　　“你他妈是怀疑老子的人脉？”肖景烁把烟头朝姜媛脸上怼。
　　姜媛一个劲地躲。
　　“起什么内讧。”厉莞尔打了肖景烁一下。
　　“这小婊砸敢质疑我肖爷。”
　　“大功告成前，都给我悠着点。”厉莞尔警告。

　　家长会的流程都是固定的。
　　班主任致辞、说一下班级整体概况、对个别学生表扬或批评、分发学生的成绩一览表、优秀学生家长分享、学生进教室互动、优秀学生代表发言、总结陈词、结束。
　　吴修永狠狠夸奖了湛黎一番。
　　九爷面色如常。
　　指尖反复摩挲湛黎的作业本。
　　心想这小孩的字是真的有风骨。
　　家长最关注学生成绩一览表，厚厚一沓，记录了每一次作业、午练、考试乃至上课、纪律、出勤情况。
　　有人看得快，有人看得快。
　　最先翻到后面的家长陡然发出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
　　一叠独立装订的小册子混在每个学生的记录簿里。
　　上面是湛黎“劣迹斑斑”的过往。

　　以前成绩和现在成绩的对比图。
　　挥拳打向林向泽的图片、用圆规扎霍子惠的图片、姜媛害怕得发抖的图片…
　　甚至还有湛黎从前的照片——
　　走路畏畏缩缩、吃饭的时候佝偻着背、望向同班女生歆羨而嫉恨的眼神…

　　上面列举了湛黎种种嚣张：
　　对同桌大打出手。
　　对女生肆意威胁。
　　恶意抢占竞赛名额。
　　为了成绩不择手段。
　　…
　　最后一行字描黑加粗——
　　”湛黎，请不要再消费九爷的善良。

　　“这这这、这也太不像话了！”有家长拍案而起。
　　“二十四中好歹也是公办学校，怎么能放纵这样的学生存在？”
　　“这小丫头有点手段啊，九爷都敢骗。”
　　“九爷的一片善心只怕是被辜负了。”
　　家长们理智尚存。
　　“湛黎？你说英语成绩全校第一的湛黎？”
　　“我靠，我就说她的成绩水吧，你们还不信！”
　　“之前英语考考60分，现在112，换你你信？”
　　“我不信啊！”
　　“老子成绩再差，也没想过作弊啊！”
　　“垃圾。”
　　“败类。”
　　学生们更加义愤填膺，口口相传间，流言蜚语燃遍校园。

　　湛黎翻完册子随手一扔。
　　“什么鬼！”周旸冲上去踩了一脚。
　　“淡定。”湛黎脚尖一挑，小册子直接进了臭水沟。
　　三人聚在小卖铺旁，湛黎一人买了瓶牛奶。
　　“看到没，那就是湛黎。”
　　“之前连进小卖部的钱都没有。”
　　“啧啧，现在知道用请客来拉拢人心了。”
　　“居心叵测。”
　　“旁边俩傻子。”
　　“那叫傻逼。”
　　“嘿嘿嘿嘿嘿嘿…”
　　“卧槽你笑得真恶心。”

　　湛黎喜欢巧克力牛奶，喝了一盒不够，又拿了一瓶。
　　那是最后一盒巧克力牛奶。
　　殷琰的手指停在半空中，他的眼睛格外狭长，眼尾上挑，眯起来的时候杀气凛然。
　　湛黎看了他一眼，说道：
　　“眼线好看。”
　　殷琰准备收回手再次停住。
　　“我没画眼线。”
　　“哦。”湛黎不以为意，吸着牛奶。
　　“你就是湛黎？”
　　“嗯。”湛黎对待不熟悉的人，都是“九爷式”态度。
　　“你惹上麻烦了。”殷琰不是很在意。
　　“麻烦指你？”湛黎抬眸看他。
　　“你的事迹，传遍了二十四中。”殷琰倒没有恐吓她，这是事实。

　　殷琰算是高三部的大佬。
　　出了名的喜怒无常。
　　湛黎拥有天然的腥风血雨体质，谢冰之和周旸已经习以为常，一人买了包辣条，窝在旁边看戏。

　　“这算什么麻烦。”湛黎从谢冰之手里捏了根辣条放进嘴里。
　　“二十四中的家长，都不是好惹的。”
　　“比九爷更不好惹？”
　　殷琰沉默，半晌道：“没有。”
　　“那不就行了。”湛黎笑。
　　“你确定九爷会相信你？”
　　“九爷从不相信道听途说。”
　　“可你的变化确实翻天覆地。”殷琰不依不挠。
　　学生们不敢靠太近，远远地围观。
　　“你要知道，大脑存在无数可能性。”
　　“不明白。”
　　“无论信不信，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殷琰不语。
　　“我没有必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湛黎把巧克力牛奶的盒子捏扁，扔进垃圾桶。
　　打了个饱嗝。
　　“走吧，一会儿该学生进教室了。”湛黎摆摆手。
　　“你倒真是想得开。”殷琰拿了盒草莓牛奶。
　　“还行吧。”
　　“他们还有后招，想知道是什么吗？”殷琰诱惑道。
　　湛黎头也不回：“不想。”
　　“为什么不想？”
　　“知道了就不好玩了。”

　　“九爷。”
　　湛黎喊了一声。
　　韩昼回神，合上小册子。
　　小册子上有从前的湛黎，瘦骨嶙峋、面露绝望。
　　还是现在好，脸颊饱满，蔫坏又元气。
　　真是老父亲心态。
　　“吃零食了？”
　　“诶？九爷你怎么知道。”湛黎惊讶。
　　“嘴角都是油。”韩昼无奈。

　　谢冰之的妈妈对湛黎相当温和，递了张纸巾过来。
　　湛黎擦了擦嘴，冲她笑出一排小白牙。
　　周旸的妈妈稍冷淡些，但眼里没什么恶意。
　　“妈，你别信纸上的东西，都是乱说的。”周旸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信了？”
　　“别别别，我错了。”周旸求饶。
　　霍子惠的父亲和林向泽母亲频频朝这边看来，但都没说什么。
　　一副按兵不动憋大招的样子。
　　湛黎不以为意，拖了张凳子在韩昼旁边坐下。
　　“别人都站着。”韩昼道。
　　“是是是，九爷说的对。”湛黎推开凳子，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课桌上。

　　吴修永一条手帕擦得湿透。
　　优秀学生发言原本定的湛黎，但湛黎呵呵一笑，推脱了。
　　裴莺是班长，九门总分排班级第一，便轮到她发言。
　　裴莺上台前看了眼霍子惠，霍子惠冲她点点头。
　　“又要搞事情了。”谢冰之低声。
　　湛黎兴奋：“来嘛，让我见识见识。”

　　“大家好，我是裴莺，在这次月考中取得了九门功课班级第一的好成绩。”
　　底下哗哗哗一片掌声。
　　韩昼坐在一众家长中。
　　面容隔着雾，看不清真容颜。
　　裴莺心底生出一股勇气来。
　　“我今天作为优秀学生，并不想分享什么学习经验，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做。”
　　“我要揭露一些黑暗。”
　　“这些黑暗，连我都不愿意相信，关于我的同学——湛黎。”
　　霍子惠在台下偷偷录视频。
　　湛黎支着下巴：“好好玩哦。”
　　“湛黎同学从前是孤儿，我们尽可能帮助她融入集体，但她始终拒绝我们的好心，视我们的关怀为无物，我行我素，不与人交流。”
　　“后来，湛黎幸运地被九爷领养，我们都替她感到高兴。”
　　“可是她做了什么，她把林向泽同学打进了医院。”
　　“我身为班长，当我站起来替林向泽同学发声时，湛黎同学对我极尽挖苦。”
　　“她还抢占了英语竞赛名额。”
　　“并在考试中，以不正当手段获取高分。”
　　“霍子惠同学提出异议时，湛黎同学甚至用圆规扎伤了她的下巴。”
　　“这一桩桩一件件，令我们高二6班、二十四中、整个象城蒙羞！”

　　“真会颠倒黑白。”谢冰之咕哝。
　　她妈妈拉住她，轻轻摇摇头。

　　“九爷。”裴莺声音如泣。

　　湛黎在听到裴莺喊“九爷”的一瞬间，心头浮起戾气。
　　她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九爷，您是象城人人敬仰的人物。”
　　“我们虽是微不足道的学生，但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被这样的坏学生蒙骗。”
　　“九爷，还请您解除收养。”

　　居然有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逼韩昼就范。
　　湛黎觉得幕后策划人有够蠢。
　　蠢到令人发指。
　　周旸的妈妈是个厉害人物，闻言轻蔑道：
　　“什么臭棋。”
　　周旸没听明白，还以为妈妈在骂湛黎，急得团团转。
　　韩昼没有理会的意思。

　　就在此时，从门口走进来一群人。
　　西装革履，胸口别着巴掌大的证件，腋下夹着黄色牛皮纸文件夹。
　　“湛黎在吗？”
　　韩昼缓缓抬头。
　　“我是。”湛黎抬手。
　　“你好，我们是省教育厅辖下的督察局，你被举报了。”
　　“举报理由。”韩昼嗓音冰冷彻骨。
　　省里下来的人，不比象城，对“九爷”的名号有所耳闻，但不知其深浅。
　　不知深浅，自然无畏。
　　“虚假考试、恶意竞争、校园暴力。”
　　“三项，足够我们立案调查。”
　　“走吧，湛黎同学。”为首的男子冷冷道。
　　“有证件吗？”湛黎问道。
　　男子走上前，亮出一张纸。
　　“看清楚了，改了省教育厅红印的督察令。”
　　“有点儿意思。”湛黎还是托腮静静地笑。
　　脸上看不出一点惊慌。

　　霍子惠笑容缓缓扩大。
　　姜媛和她传递了一个胜利的眼神。
　　“妈妈给你报仇了。”林母靠近林向泽的耳朵，说道。

　　“卧槽，看戏去啊，据说湛黎被督察局带走了！”
　　“真的？！督察局！进去了就销学籍的督察局？”
　　“湛黎毁了。”
　　“她完蛋了。”
　　“如果是真的，说明湛黎肯定有问题！”
　　“废话，肯定有问题！”
　　“琰哥，走吗，看热闹去！”
　　殷琰指间夹着烟，他吐出个烟圈。
　　“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