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114、chapter 114

　　天空恢复了本来的颜色，夜还深，够躺回床上小憩一番，等一觉醒来时，零区还是那个繁华至上的零区，过去的几个小时不过是一场清醒梦罢了。
　　江山蝶和苏婀娜将劫来的直升机降落在偏僻的小公园里，匆匆赶往管理局总部大楼，和赵孤堂一行人汇合。
　　只是在跑到一半的时候，埋在手腕里的“莎拉维尔之环”突然消失，在消失的前一刻，这位苏醒没多久的器灵将一种哀痛欲绝的情绪一齐传递给了妖精七人组。
　　江山蝶一个急刹车，眼前掠过一辆超速闯红灯的大卡车，鸣笛声尖锐又刺耳，在黑夜的渲染下，莫名多了一分悠长的意味。
　　苏婀娜拉住他的胳膊，眼眶迅速泛红，她是坚韧执拗的女子，怎样都不肯轻易落泪，手上的力道在江山蝶白玉般的皮肤上留下一圈艳丽的红痕。

　　乔今愣怔着松开粉红豹子，树莓“喵呜”一声，得意地翘起胡须，撕咬着豹子，脑袋一通乱晃。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赵孤堂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他握紧了双拳，简陋的上衣破破烂烂，都是方才与金芒抗衡时留下的痕迹。
　　都筑理骑一辆越野摩托，轰隆隆地赶过来，刹车熄火后在车上坐了一会儿，嗓音像被砂纸磋磨过，沙哑不堪，“我们的任务还没结束，‘莎拉维尔之环’消失前，她给我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是什么。”苏婀娜问道，她脚上穿的铆钉靴是湛黎挑选的，走起路来气场全开，唯有剑眉下一对眸子，染了水色。

　　“人到齐了吗？”都筑理一踩撑脚，从摩托上跨下来。
　　“到齐了，七个半。”乔今高举起手里的树莓，树莓晃着尾尖，粉红豹子上有浓浓的，湛黎的味道，足够安抚野兽的本能，因此它不介意稍微在乔今怀里待上一会儿。
　　都筑理揉了把树莓的头，眼底滑过一丝暗色，“最后一项指令，在九爷恢复清醒之前，护送他躲过伊吹瞳以及友树君的追杀，还有……”
　　康斯坦斯情商是负数，但情商是负数的人，常常一语中的，“她是不是要我们把她藏起来，然后不要告诉九爷她去了哪里？”
　　“据说金瞳的记忆与承载者是脱节的，所以九爷不会知道是他……”赵孤堂欲言又止，七尺男儿忍不住抱住胳膊。
　　“好过分，”苏婀娜喉头翻涌，她抬头看天，又道，“先生过分，九爷过分，湛黎也过分，呼……湛黎最过分！”

　　康斯坦斯脑筋有点转不过来，“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们要把她带去哪里？”
　　“……”江山蝶始终背对众人，闻言猛得转过身来，歇斯底里地挥舞着长长的袖子，跳脚道，“谁管她？挖个坑埋起来！或者直接扔臭水沟里！谁管她！谁管她！”
　　都筑理口袋里的纸条几乎被他揉碎，白色的纸屑粘在手心，他用力搓了搓，“行了，都别赌气了，伊吹瞳毁掉九爷的计划没达成，接下来就是不择手段了，九爷现在很危险，走吧。”

　　*

　　昂瑟将军连夜提出严正抗议，并要求立即离开管理局总部大楼，前往海关管理局休憩，但遭到阻挠。
　　双方商议之后，管理局方答应昂瑟将军将自己身边的安保人员全部升级为合一境，艾米拉将七枚临时通行证郑重地交到妖精组手里，说道，“答应Andrea的事情，我做到了，请你们将她和九爷，平安地带下来！”

　　其余六人沉默着离开，将这一艰难任务交给康斯坦斯，方脸泡面头的西盟人站在风情万种的西盟妹子面前，一板一眼地表达自己的哀伤，“我们会把九爷平安带离，但是湛黎不行，因为她已经死了。”
　　“……W、What？！”艾米拉震惊地捂住嘴，无措地连连后退，“哦不，你在骗我，Andrea不可能……不，这绝对不可能……”
　　她指着康斯坦斯的鼻子，钻心的痛苦化作一句咬牙切齿的，“你这个骗子！”
　　“向上帝起誓，”康斯坦斯一只手握拳控上心脏，“她真的死了。”

　　*

　　金芒消失的半小时内，伊吹瞳和友树君在房间里，得到了韩昼尚未恢复理智，且湛黎死去的消息。
　　“湛黎死去”这四个字令伊吹瞳脑门上灰扑扑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激动地抿着略微凸起的牙齿，笑容扭曲又真诚，“啊哈哈，你说的是真的？”
　　友树君，也就是改名换姓的殷宜人，冷哼一声，“死了个无关紧要的，日落将军怎么说？依我看，我们应该趁热打铁，一鼓作气端了韩昼！”
　　“日落将军说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轻举妄动，我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当前的局势，保全自己要紧，反正没了金瞳，他就永远不可能突破永生之境，臻至大成。”

　　“日落将军说的不无道理，”伊吹瞳心情很好，她倒是从没想过要一下子扳倒韩昼，交手数次，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左右，他手里还有那七件灵宝的下落。”
　　“哼，”友树君抽了一叠湿巾纸擦手上的血，明明已经很干净了，但他总觉得没擦干净，“看在灵宝的面子上，就先放他一马！”

　　于是，在这多出来的三十分钟里，韩昼被江山蝶一干人以隐秘的方式送进了埃斯特开来的小面包车里，破破烂烂的，后头的灯罩都被撞歪了。
　　都筑理只留下了苏婀娜一人，与他一起，将湛黎带走“藏”起来。
　　躺在血泊中的少女宛如一幅黑白红三色拼贴成的印象画作，然而所有沉重的光影，都压不住她胸口淋漓的嫣红，仿佛她牺牲了全部的笑容和力气，就为了这朵花的盛放。

　　苏婀娜的本体是七人中最奇怪的——
　　迢迢幽宫里无人问津的废妃，苦捱了十三年，她每日有一半的时间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一篓子光泽不再的金玉钗器，铜镜摄下了她最好的年华，与最好年华里数不尽的绝望和不甘。
　　铜镜里的影子就是苏婀娜。
　　她自诩陪伴这位妃子度过了最冷漠绝情的日子，因此她也应该是最冷漠无情的器灵，她蹲下来，握住湛黎冰冷的手腕，终于忍不住落泪，“我们要把她带去哪里？”

　　*

　　湛黎非常清楚，自己又一次挂了。
　　“所以呢，这颗星球的人死了要去哪里？”她赤着脚，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天空映射着雪光，像鱼肚皮翻过来后鳞片的灰青色。
　　“嗨，有人和我说句话吗？沙拉酱？”湛黎喊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了一下，补充道，“我说的沙拉酱是指莎拉维尔，小屁孩器灵，你听得见吗？”
　　“……”

　　空旷原野上，干燥的雪粒倒伏。
　　不远处有两重影影绰绰的身形闪现，一个大人身边跟了个小孩，湛黎耐心地等着两人走到她面前，脸上扬起一抹笑容，“哟，你们还在呐！”
　　“你简直是胡闹！”小九抬手就想在湛黎脑门上敲一颗毛栗子。
　　“诶别，我这脑门只接受九爷敲的毛栗子，你还是免了吧，”湛黎捂住额头，欢快地朝后跳开，目光落在一旁的小孩身上，“你好哇沙拉酱！”
　　“我他*妈不是沙拉酱……”
　　“小朋友不可以说脏话，”湛黎冷不丁捏住了器灵的脸颊，肥嘟嘟的肉从拇指与食指间的缝隙里挤出来，刚好是一个圆乎乎的肉丸子。

　　“你能不能关注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小九满脸写着高冷，湛黎看着他却只想笑。
　　她反手叉腰，“所以我现在在哪儿？我既然已经挂了，总不可能再死而复生吧，我记得灵洲好像有投胎的说法把，小九，去帮我问问九爷，让他再等我一个十八年可还愿意？”
　　“……”小九气得语塞，一把揪住沙拉酱乱蓬蓬的头发，扔到湛黎面前，“你来和她解释。”
　　沙拉酱挣扎着挥开小九的魔爪，气鼓鼓地瞪湛黎一眼，“你的意识与魂魄，快散的时候被这家伙拘到临时空间里来了，现在的你，半死不死吧，要活下去也不是不行，”小屁孩说着说着就开始嘚瑟，“那你可得答应我几个条件，第一……啊啊啊疼！”

　　湛黎毫不客气地握着沙拉酱的肩膀，将他转了个个儿，“啪”得在他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记，“好好和我说话。”
　　“呜……”沙拉酱揉着屁股回头，满眼写着控诉。
　　“把话说完，允许你哭一场，现在先憋着。”湛黎用手指粗暴地擦掉滚下沙拉酱脸颊的一颗金豆子。
　　“呜……嗝……你要是想活下去，第一，得有人替你消失，第二，你这破破烂烂的身体必须有新的力量注入作为支撑，才能令筋肉血脉重塑，呜……”沙拉酱越想越委屈，他抬眸看看小九，想要得到点安慰。
　　小九斜睨他一眼，“那不救她了行不行？”
　　沙拉酱抽抽搭搭，“那，好像也不行……”
　　“那就好好说话。”
　　“哦、哦……”沙拉酱自己给自己顺气，顺完气后，鼓着脸继续说道，“小九说了，他可以替你消失，剩下的力量的话，我可以把莎拉维尔的力量借给你，但是，有个前提条件。”

　　湛黎眯起眼睛，望向小九。
　　小九避开她的视线，接着沙拉酱的话道，“你知道的，莎拉维尔诞生自罪恶，你若是接受它的力量，就必须连同它的记忆一同继承，而这股记忆里充斥着太多……糟糕的东西。”
　　“我无所谓，”湛黎忽然开口，雪原上的风撩起她的发梢，沁凉，“如果这些是活下去的代价，我无所谓，我在意的是，你是个作为附属品的生祭，要如何不经我的允许，擅自消失？”
　　小九笑笑，“这就是你们对生祭的曲解了，生祭最初的作用就是未亡人的安慰剂，我们的独立意识，比你们想象的更复杂，也更立体。”

　　湛黎定定站了一会儿，“如果九爷重新雕刻出一个生祭，那还会是你吗？”
　　“不会。”
　　“你决定了？”
　　如果听到类似“没有别的办法”、“那怎么办”这类模棱两可的回答，湛黎绝对会终止这场荒唐的复活仪式，她对生死本就看得很淡，她为她与韩昼夭折的缘分感到痛彻心扉，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接受这种不择手段的挽回——
　　哪怕只需要一个生祭的消失。

　　但是小九回答道：“我决定了，并且不打算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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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