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108、chapter 108

　　清晨七点，所有工作人员全部到位。
　　湛黎胸前别着金属通行证，内嵌的编码刷了黑漆，“Andrea”六个字母却是凸起的，一排工作人员齐步走过落地窗时，银亮的表面反射着微温的阳光。
　　大楼旁的主干道从昨天开始就禁止通行，道路两边设置了齐胸高的横杆与路障，每两米就站了一名警员，以双重力量确保围观的群众不会突破阻碍跑到路上来。

　　湛黎这一队人负责的东西不是特别核心，站了十来分钟，许多人就开始小声地聊起天来。
　　艾米拉甩给湛黎一个眼神，低声道，“Hey，别这么严肃，Andrea，你care的人还没从海关总部出来呢。”
　　湛黎保持静止不动，目不斜视，嘴角扯了扯，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犯困。”
　　“……可爱的小姑娘。”艾米拉对她的态度不置可否，整理了一番耳麦，又说道，“等会儿行动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
　　湛黎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行。”
　　“啊哈哈开个玩笑嘛……”艾米拉金色的蝎子辫在脑后甩来甩去，“哎，听前辈讲，从现在到十点这个时间段最难熬，简直无聊透顶！”

　　“你可以随便做点什么，除了和我说话。”湛黎站的是真正的军姿，肩背打开呈一字型，漂亮且对称的蝴蝶骨透过薄薄的布料凸出来，如轻盈的蝶翅张开。因此沿着脊椎从上至下，有一条明显的凹痕，腰胯连接处走势陡峭，将呆板的半身裙撑开至饱满，又恰到好处地吃掉了白衬衫衣角的褶皱与不服帖。

　　九点三十分，围观的群众数量到达了一个高峰。

　　九点四十五分，湛黎得到了第一个任务，跟随艾米拉与另外三人一起，将昂瑟将军任职期间所积攒的全部纸质资料送到每一位待命的审查员手里。

　　十点整。
　　海关总局顶层的老式撞钟规律地响了三下，震起栖息在撞钟塔楼里的成片鸽群，它们一只接一只，咕咕叫着沿着大楼呈双排螺旋状飞下，随着悠长的钟声余韵，三两轿车鱼贯自总局驶出。
　　韩昼坐在完全密闭的轿车后排，阻隔了外面此起彼伏的尖叫与喧嚣，他的五官沉溺在暗色里，脚边的车门上有一盏微弱到可以被忽视的灯光，这股灯光在浓稠的黑暗里凝成了颗粒，穿过睫毛的缝隙，降落在他如同雕塑般的鼻梁与唇角。
　　由于不需要顾及信号灯，约莫六七分钟就到达了管理总局大楼下。

　　“走红毯”这项工程不是每一位指挥官都喜欢的。
　　在韩昼的映像里，先生走红毯最是潇洒自如，像是在偌大竹海里自由穿梭的风，不那么中规中矩，举手投足间透着随性，与之相比，殷师兄就倜傥得有些刻意，厉师兄更惨，下车前就战战兢兢——
　　等侍从拉开车门，雪亮的闪光灯接连炸开时，他很悲剧的同手同脚了。
　　唯一真正享受众星捧月的，大概也只有司家那位年纪最大的元老级人物，司元亮的小叔叔，司淳于，脸上笑得褶子开花，一路打招呼，拗造型，在红毯上耽搁了大约三分钟，打乱了整个审查活动的节奏，把楼里的工作人员急得团团转。

　　只是今年来围观红毯的人格外多，多出一倍有余。
　　路障和横杆一度不够用，临时又调度了不少过来，甚至还有一位警员在劝阻情绪激动的女孩时遭到了抓挠，虽然没什么大碍，但脸上花猫般几道血痕着实不好看，还是把他替换下来了。
　　小伙子很沮丧，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得疼。

　　三位海关管理员有着各自的头衔，但在地位上平起平坐，灵洲人等了六年等来一届东道主，又逢韩昼上任，将近十点一刻的时候，邻着管理局总部的一条街上人山人海。
　　以三辆轿车为核心，放眼望去满是黑压压攒动的人头。
　　伊吹瞳与昂瑟的现身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这股轰动总憋着一股子力道，所有人欢呼完后便迅速将目光聚焦在最后一辆车上。
　　侍从也紧张，五指攥紧又松开，走上前，轻轻拉开了车门——
　　零点五秒的缓冲时间过后，人潮里爆发出汹涌的“呜……”、“哇……”与“哦……”，连起来就是一个拉伸到极致的“wow”。

　　湛黎抱着资料从十楼的长廊上经过，与韩昼正好面对面走了个错位的折角——
　　他往日总是一身无趣的工作服，贴着肌肉半遮半露，既不让人死心，又无法令人过瘾，今日则干脆遮了个彻底，老式传统的三件套，一看就是考究乃至于龟毛的匠人手工缝制而成。
　　完完全全黑色的缎面西装、马甲背心与衬衫，唯一的点缀就是金色的领带夹上缀了一朵新鲜的蔷薇，除了花瓣边缘有脱水导致的微微卷边，只是看上一眼，就觉得鼻有余香。

　　韩昼对周身排山倒海般的声势毫无反应，兀自不紧不慢地走着，最后走到门口时，方才转过身去，浅浅鞠上一躬，以示谢意。
　　回身的时候余光淡淡地朝左侧一瞥，却发现藏着的人是韩鹂，小伙子拼命垫着脚尖，激动地挥了挥手，而他旁边都是些陌生的、眼冒桃心的少女。
　　没有小孩的身影。
　　他的脚步略有迟滞，但很快追了回来，面上厉色更深，嘴角抿成一条冷冽的刀锋。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意味着历时三天的心理鏖战，正式拉开帷幕。

　　*

　　大楼里外设置了极强的信号干扰器，在这里，只能使用内部分配的对讲机交流。
　　艾米拉特地将她与湛黎的轮休排在一个时间段内，两人坐在盥洗室旁的杂物间里，打开不那么美味的盒饭，紫甘蓝将煮鸡蛋染成怪异的灰蓝色，十分影响食欲。
　　“你对九爷还真是忠心耿耿。”艾米拉捏着鼻子吃下白煮蛋，看着湛黎顶着一张毫无食欲的脸，在短短几分钟内风卷残云般填饱了肚子，不禁感慨道。
　　湛黎把空盒子扔进垃圾桶，说道，“忠心耿耿这个词套在我和九爷身上，是错误的。”
　　艾米拉瞪着宝石一样的眸子，让湛黎一瞬间想到树莓，她追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和九爷是哪种关系？”

　　“你觉得呢？”湛黎将卡在腰间的小本子掏出来，本子上用绳子栓了支木头铅笔，她握着笔，一边仔细审视整个计划，一边反问。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艾米拉凑过来，忽然指着湛黎的本子，“你居然用西语写计划。”
　　湛黎淡淡“嗯”了一声，“西语的文字简洁。”
　　“哦不，我得继续刚才那个话题，”艾米拉拍拍自己的脑门，“当然，这真的只是个大胆的猜测罢了，你和九爷，该不会是情侣吧。”

　　湛黎抬起头来，盯住艾米拉看了一会儿，倏得展颜一笑。
　　“我猜对了？！”艾米拉捂住嘴，这股巨大的惊喜从眼睛里冒出来，像是两簇骤然迸出的烟花，只不过昙花一现，下一秒，湛黎就成功地往她头上浇了一瓢凉水——
　　“不，他是我爸爸。”
　　“……What？！”
　　“他是我爸爸。”湛黎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同时删去了本子上一条冗余的路线，改成了虽绕远但安全性更高的方案。
　　“那那那……what’s……你妈妈是谁？不对不对，你一定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艾米拉语无伦次，手都不知道该放在那里，最后直接红了脸，大概是想到了韩昼今天穿三件套的样子。
　　“你猜。”湛黎神秘莫测地一笑，合上本子，系在腰间藏好。

　　她盈盈一握的腰身足够纤细，藏了一本本子还比艾米拉瘦上一圈半。
　　艾米拉啧啧着捏了捏她的手腕，半开玩笑半嫌弃道，“哎，你们灵洲人的骨架这么小，打起架来会很吃亏呢，你应该多做做拳击运动，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
　　湛黎依然没说什么，当着她的面掀起了衬衫一角，露出一片三角形的肚腹，清晰可见的十一字腹肌有一个指节那么深，这种力量上的刚硬与雪白细腻的皮肤形成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于是——
　　艾米拉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了。

　　“不逗你了，”湛黎把衬衫塞好，“根据日程安排，今天下午和晚上穿插了对昂瑟将军和伊吹瞳的审核，等过了晚上十一点，你帮我打个掩护，我去摸排一遍新路线。”
　　艾米拉刚要说话，又听她道，“你们西盟，有往年的将军来参加中审吗？”
　　“有！”艾米拉回答得很快，接着又低声加了一句，“你也觉得很奇怪，对吗？”
　　“嗯，照理说，这不是一项国际惯例，”湛黎摸着下巴，“黄泉那边是不是同样的情况，你清楚吗？”
　　艾米拉摇了摇头。
　　湛黎忽得冷笑一声，“黄泉那边估计不会有人来，伊吹瞳和管理总局一定私下做了什么交易。”
　　“你怎么知道？”艾米拉好奇地问道。

　　“时间表你看过了？”湛黎引导她自己思考。
　　“看过了，”艾米拉点点头，点到第三下的时候，瞳孔骤然缩紧，像极了忽然被台灯晃到眼睛的树莓，“审查的总时长！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伊吹组长的时间，只有九爷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