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105、chapter 105

　　闫静白的店连名字都没有。
　　他的吃穿用度看着都是顶级的，却独居在这间破旧的老宅子里，缝三年补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等一个永远都等不到的人。

　　最初，来冒犯他的人有很多，但都落得个凄惨的下场，后来，他放出话去，与其找他的不痛快，不如花一点小钱，找他做一做担保，白纸黑字红泥印，哪一方要是动了食言的歪心思，一定会被他逮回来处置。
　　再往后，来找他做担保的人越来越多，他便将就着开了间店，整日就在厅堂里坐着，背后挂一副水墨画，一张又大又长的梨花木桌子，上面的砚台印章与笔洗看着都价值不菲，愣是无人敢造次。
　　他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加湿器，精油统一用的浓檀香，而背后山水画卷下面，一台巨型无噪音的除湿机正昼夜不息地运转着。

　　眼看着自己的救命稻草落入闫静白手中，孟大头顿时急了，扯着嗓子嚷嚷，“我说闫先生，你也忒不厚道，明明是我们先来的，你凭什么去给他们作保！”
　　杭国泰见逃不掉，只好后退几步离窗户远一点，等眩晕感消失，这才踉跄着走到闫静白跟前，两手往桌上重重一拍，“我说闫静白，湛黎许你多少好处？我出双倍！”

　　“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闫静白将摁好红印的纸收进抽屉里，然后上了一把小铜锁，转而对湛黎道，“这个保我做下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你们可以先回去了。”
　　说着视线落在湛黎插在兜里的左手上。
　　湛黎将左手抽出来，摊放在闫静白面前，掌心里的生祭不复早前那般狰狞，变得光滑平整，仿佛是深红色的丝线，在薄薄一层皮上绣下一个“昼”字。
　　闫静白盯着“昼”字看了一会儿，然后将灵石放入她的手心，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小姑娘，你足够忠贞吗？”

　　湛黎合了手掌，灵石虽圆润，但也暗含棱角，握紧的时候，带来些许轻微的刺痛，她从椅子上起身，眼神落在乔今与奥卡西身上，淡淡的，却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奥卡西立即上前，一拳制住了目眦欲裂的杭国泰，坚硬的手指骨节撞上他柔软的内脏，杭国泰猛得弯下腰，干呕数声，软趴趴地不动了。
　　直到湛黎收起莎拉维尔，乔今才敢上前，把瘫成烂泥的杭添烨提起来，丢给奥卡西，这位西盟器灵化作的刚猛铁汉一边扛一个，如同摇滚乐手肩上垂挂的两条铆钉带，气势十足，无人敢惹。

　　“你，”湛黎一指孟大头，“跟我们走，我有话问你，乔今，看着他。”
　　“我不跟你们走，钱是我的！是我的！你们一定是眼馋我的钱！”孟大头把乔今当成了小孩子，干脆蹲着蜷缩起来，两只胳膊死死缠住腰间的口袋，说什么都不起来。
　　湛黎计划在五点前结束这一切，陆焱替她在零区办了张训练室租赁月卡，五点半她要赶往训练室，训练两个小时，之后再去补习班上课。
　　她真的很忙，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
　　“乔今，抢他的钱，立刻！”湛黎揉着眉心，一脚踹上孟大头的屁股，孟大头吃痛，嗷呜一声跃起来。
　　“……”乔今出手迅速，从他口袋里掏出了比板砖还厚的三大捆钱。
　　“啊呜呜呜……你们抢钱！你们抢钱！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了……”孟大头心神俱裂，就和被抽了筋的长虫一般，脑袋里残存的一点意识追着乔今怀里的前，眼睛发直。
　　“乖乖和我们走，晚点钱还给你，现在，都出去，去门外等我，”湛黎冷冷道，又看一眼身边的杭子濯，“你也出去。”

　　房间安静下来。
　　钨丝灯泡内壁粘了一层黑灰，将本就昏黄的光模糊成一团团斑驳，如同茶碗里淤积已久的褐色茶渍，湛黎神情冷峻，却被光影镀上了柔和，闫静白恍惚起来，竟连年龄这种板上钉钉的事实，一瞬间也变得模糊起来。
　　“回答你刚才的问题，”闫静白略有失焦的眼神被突入而来的嗓音拉回，湛黎正定定望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若是韩昼对我忠贞，自然，我也能对他忠贞。”湛黎丝毫不介意闫静白眼里流露出的哑然，甚至有种对“小女孩说话”大逆不道的责备。

　　一室袅袅的烟雾里，闫静白周身缭绕着出尘的仙气，与之相比，湛黎骨子里透出来的孤高与冷刻，却是脱胎自淤泥自我超度的凡人，她定定看着闫静白的眼睛，淡淡道：

　　“那么，闫先生，请问你，足够忠贞吗？”

　　*

　　晨光微熹。
　　湛黎洗完澡，从训练室里出来，脖子上搭着条毛巾，头发吹干后就随意披着，懒懒散散走下台阶，半道上打了个饿嗝。

　　韩鹂扔过来一块还热乎的土豆饼和一盒牛奶，“我说，你几点过来训练的？”
　　湛黎拆开土豆饼叼进嘴里，伸出手比了个“五”的手势。
　　“！”韩鹂受到了严重的惊吓，扑到前面去扒住驾驶座的椅背，“喂，埃斯特，你五点就送她来了？！”
　　埃斯特摇摇头，“湛黎小姐自己过来的。”
　　“……你疯了？”韩鹂上上下下扫描仪般盯着湛黎看，“你现在到底什么境界了？视界初阶？中阶？总不会是高阶吧……我擦你还是不是人？再这样下去我怎么可能追的上你！”
　　“哧啦……”
　　湛黎撕掉吸管外包装，“追上我？别做梦了，视界高阶什么的，已经是过去式了，我现在视界巅峰，这几个月加把劲，争取高考前进入天纵境。”
　　“我不想和你说话。”韩鹂气鼓鼓地把胳膊一抱。
　　“发什么脾气，以后我们都进了灵洲国际，我就是罩着你的老大，让你横着走，可还行？”听着像是玩笑般的安抚，实则湛黎的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还剩一周的时间。
　　从赵孤堂处传来的消息，韩昼确实被管理局扣上了一顶“失职”的帽子，在堂而皇之接管了晨昏后，随意找了个“整理资料”的借口将其软禁在了办公室内。
　　湛黎清楚，仅仅是一间办公室，关住韩昼根本不可能，但同时也意味着，中审之前想要见上面的愿望彻底落空了。
　　她此刻的心情非常差，差到懒得伪装做题速度，刷刷两笔写完交卷，甩在方知熹眼前，背上包头也不回走出了教室。
　　方知熹本想刁难她一番，于是与语气不善地喊了一声“湛黎”。
　　湛黎回头冷冷一瞥，在短短几秒内已经拆了一支棒棒糖在嘴里，廉价的糖精味刺激味蕾，令她脑内的愉悦度不升反降，嘴角一侧扬起，棒棒糖的棍子也跟着扬起来，“什么事？说。”
　　“……我没说允许提前交卷。”
　　“随你。”湛黎扔下两个字，两手往兜里一送，径直沿着楼梯消失了。
　　“……！”方知熹先是气得捂住胃，接着“刷”一下抄过湛黎的卷子，力道之大，几乎将大半张纸揉皱，看了最后几道题，正确率高的让他心里发虚，手指不由得松了开来。

　　作为陆氏姐妹的兄长，陆焱当然知道湛黎今天要考试，只是没想到她会出来的这么早，舒了口气，从车上下来，副驾驶上的办公电脑还亮着。
　　“这么快就写完了？”陆焱笑着问道。
　　“嗯，”湛黎叼着糖，眉头微微蹙着，“通行证做好了，今天傍晚能到手，但我需要提前摸清管理局大楼的布局，以及一位内部服务人员的动线，你有什么想法？”
　　陆焱看着一点点大的小姑娘面孔板得死死，老神在在地研究怎么做坏事，他在心底连叹了好几个“果然般配”后，说道：“……刚考完试，先不想这么复杂的事情，带你去吃饭。”
　　“不了，你要是没有方案，就直接送我去训练室，我一边训练一边想办法。”

　　“疯魔了？饭都不吃？”陆焱想去敲她的脑袋，见到湛黎微微掀起的眼皮下，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半点玩笑都没有，一时间犯怵，赶紧把手缩回去，搁在方向盘上，挽尊道：“好歹我也是陆家少主，办法肯定是有的。”
　　“嗯，那说。”湛黎一边给“妖精七人组”发短信，一边分神听陆焱的方案。
　　“……”陆焱已经放弃追究“身份”这个问题了，心甘情愿地充当司机与方案小能手，“中审算是除大型节日外最重要的一项活动了，真正开始前工作人员肯定要彩排。”
　　“这个周末，黄泉的组长与西盟的将军就要来灵洲就位，昂瑟将军与九爷交好，我想，他可以提供一个与通行证相符的身份空缺，让你填进去。”

　　“把握大吗？”湛黎问道。
　　陆焱噎住，他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说了一大堆，就换来四个字的反问句，说不心塞是假的，“你说的‘把握’是指……”

　　窗外造型魔幻的高楼大厦挨挤在一起，显得绿植身上的一点苍翠尤为珍贵，树与树之间拉了横幅，湛黎冷漠地看着这些热血沸腾的字句，在陆焱不解的眼神里，说道：
　　“在这场孤注一掷的豪赌里，不存在绝对值得相信的人，也不存在绝对不可利用的人，我说的话，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