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升职记》小草和大树

23、第二十三章

　　夜晚，她缩在湿热的角落里，就那样抱膝坐在地上，浑身上下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

　　如果萧忆绵说的是真的。

　　这是她曾经猜想过，却一直压制自己不去想的问题，但如今有人这么赤.裸裸的告诉她，依旧难以接受。

　　不能这样堕落下去……不能！

　　她猛地抬头，深呼吸，咬牙站起身，她要见善明修一面！

　　刑堂……

　　高长歌说过，刑堂夜晚巡逻的人是三拨，每各一炷香就会交错一趟，她只能在交错的时间里逃走，否则等到天亮，若是应了萧忆绵所说的上刑，她宁死也不为过。

　　她和高长歌学过如何开锁，她将发冠上的玉取掉，上面绕着一圈金丝，是很早之前补的，现在却用上了，趁着外面不注意，悄悄将锁打开，一不小心出了声音，她赶忙缩回去，装出白天那副缩头缩尾的样子。

　　第一波换人时间她没赶上，只能再等几炷香的时间，良久，听着外面的步伐错乱，心道是时候了。

　　她贴着墙，悄无声息的换个身，刚一转头就看见个人脸。

　　“李牧倾！？你疯了！”她做口型。

　　李牧倾指了指外面，拉住她的的手，将她送出去，自己却跑到牢房里，装成她的样子坐了下来，裴渡一愣，抱拳告谢。

　　绕后，从侧处翻墙，躲开视野，藏到一个灌木丛里，躲了会儿，一枚飞镖横于手中直甩出去，一个内编被直接打晕在地，她再翻几个院子，总算到了一个较为安全的地点。

　　紧张刺激。

　　这一连串的逃生她并不陌生，手脚没带拷链，想要逃走轻而易举，这都是存礼馆教过的，或者说行猎时锻炼出来的，用山里学的躲山里，也算是物尽其用……

　　远处传来几声咕咕叫，裴渡向那靠去，发现是唐逊，于是低声道：“不是说了让你们别来？”

　　唐逊一见她，迎着月光，道：“你眼睛怎么是红的？”

　　裴渡摸摸眼睛，知道是白天自己失态了，到现在还是红眼，她随意道：“在里面受了点气。”

　　唐逊疑惑道：“上刑了？”

　　裴渡摇头。

　　唐逊道：“我劝不住李牧倾，只能跟他一起来了，你快走吧，我们帮你做掩护。”

　　裴渡低首，默然：“多谢……”

　　说完，她猫着身子离开，直往尚华台侧殿处跑去，不出意外善明修现在是在侧殿的。

　　她不乞求别的，她只想知道，善明修真的那么容不下自己了？或者他真的企图掌控怀苍山？

　　她只想听一个解释。

　　几处侧殿灯火通明，来往侍者手里都拿着密杂的卷轴，纷纷送入侧殿，她来尚华台的次数不多，也不太记得善明修平日是在哪个殿内，只能挨个找，但因为周围太多内编，她又要抓紧时间，实在不敢多耽搁，只能抓住一人问路。

　　巧了，抓住的人正好是崇长老身边的谭若，裴渡求道：“谭师兄，我不想这么做，你只需要告诉我我师父在哪里。”她手里拿着一把短刃，将谭若强制到了隐僻处，一手扼住他脖颈，另一手短刃随时提防。

　　谭若是崇长老的弟子，平日是和方朝等人打交道的，第一次碰见像裴渡这样胆大妄为的，他笑两声，道：“不错，不愧是你二师兄带出来的。好了，放手吧。”

　　裴渡眉头一皱，手下却不松开，谭若单手一翻，一脚挥去，反扣住裴渡，笑道：“教你一招，和人动手时别废话，直接出手。”他松开裴渡，道：“方兄和长歌临走时托我照顾你，这次事情你是被人害了，知道该怎么处理吗？”

　　三天的禁闭，关的她精神崩溃，萧忆绵不痛不痒的话又让她拼死也要来尚华台一趟，但是，她只想着质问善明修，却从没有想过此事该如何处理。

　　谭若轻叹道：“你知道吗，你出来后我这里就来了消息，说你逃走了……”

　　裴渡一惊，道：“萧忆绵是故意诱我出来的？”

　　谭若轻笑道：“不然呢，专门有人通知我师父，被我压住，否则尚华台早就乱了。”

　　裴渡道：“那别的长老处……”

　　“放心吧，全部被我拦住了，至于那个萧姑娘，我命人看守着，但也不敢太冒犯，听说她在你师父那边挺有脸面的，我也不敢得罪太深。”

　　裴渡告一礼，正声道：“师兄大恩大德，裴渡莫不敢忘！”

　　说着，谭若给她指了个方向，她顺着走过去，避过群人，换了身便衣，手上持着竹灯，幽绿微光在黑夜中格外显眼，她有些懊恼的低着头，想着装过了，这竹灯太碍眼了，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继续混吧，索性身边穿梭而过的内编都忙着抱卷册，就算出现了几个熟人，也都假装没看见她。

　　师兄们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

　　若是她露馅了，这些师兄也是要受波折的，明明与他们无关，他们也愿意帮她一手，这么多年的师兄弟情谊总算体现出来了。当然，她很想认为这是她的人格魅力，但这个想法有点微乎其微。求着方朝和高长歌的人太多了，自己若得平反，也是间接讨好了那两人。

　　善明修还没歇息，但应该也是累了一天，他让伺候的都退了出去，裴渡站在门口，心中忐忑，拘束的敲了敲门。

　　如此正大光明的来见善明修也是够放肆了，但这样最方便直接，也不用再瞎折腾。

　　善明修咳嗽了几声，道：“进来吧。”

　　裴渡缓慢推开门，将头低着，静静关上门，又将竹灯放下，眼眶一红，低声抽泣着。

　　善明修没有听到习以为常的告礼，啜口茶，抬头一眼，微微一怔，道：“越发进益了。”

　　裴渡不在乎那句讽刺，明亮的双眼注视着善明修，之前想的质问全部消失殆尽。

　　这是她跟了八年的师父啊，八年来，没有亲情也该有恩情。现实是残酷，但一直都是善明修将她保护的好好地，不让她下山，不让她参与存礼馆的斗争，每次出了事，她都能听见善明修低笑着摸摸她头，温柔道：“师父在。”

　　她看见了矮桌旁的药碗，吸吸鼻子，道：“师父，你病了？”

　　善明修手下一顿，没想到裴渡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淡淡道：“你这一出来，就算无罪也是有罪了。”

　　她走上前，蹲下身，抬头，道：“师父，你说过，你永远是我师父，你也说过，有你在，这山中没人敢欺负我。阿渡想知道，这话还算数吗？”

　　善明修静住了，阖眼，重重咳了几声，他用帕子捂着嘴，裴渡赶忙递上清茶，在善明修放下帕子时，她看见了上面的血渍，慌道：“……师父？”

　　善明修看了她很久，长叹一口气，道：“我这一辈子最放不下的徒弟就是你，你若是有其他师兄的半点争气也好啊。你不想问些什么？”

　　看来善明修是知道萧忆绵找过她了。

　　裴渡嗓音一哑，咬唇道：“师父不会那样对我，对吗？”

　　“她说的没错。”

　　轻轻几字，令裴渡整个人都一颤，身子一倒，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脑中一片空白，她抓住最后一丝希望，道：“师父……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什么？”

　　善明修嗤笑一声：“威胁我？这世上还没人有这本事。阿渡，南梁将军府的势力我必须拥有。”

　　裴渡痴痴抬头，道：“可是……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府之女啊。”她抹过脸上的泪水，嘶哑道：“师父，我也可以帮你啊，我回将军府……”

　　“萧忆绵在将军府八年，拥有的人脉是你赶不上的，你回去了有何用？况且……忆绵的母亲，我对不起她……”

　　“所以你就要这样对我！？就算是养个畜生，八年了！也该有感情了！师父，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个什么？替身？宠物？闲来无事养着玩玩的？”她踉然的坐在地上，声音逐渐低弱，仿佛自言自语，“我从小就被阿娘带大，阿娘死后，自己活了两年，之后被你带进山，山中八年，我以为这一生足矣了，我该知足了，但师父，你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

　　“你为什么要打破我最后的幻象！？你知道给一个人希望又将一个人送入绝望的感受吗？”

　　善明修眸中一逝，胸腔闷着一口血，连咳几声，他站起身，挥袖到书桌旁，手指停在一个薄笺上，顿了下，拿起薄笺，一手扔到裴渡面前，道：“既然已经说开了，我也尽一尽最后一份师徒情谊，这是名帖，走吧，离开怀苍山，也算请辞了。”

　　裴渡呆呆的抬头，视野逐渐模糊，嘶喊道：“师父！！你当真如此狠心！”眼角滑过的泪水滴滴落在地上，她将薄笺撕碎，挥洒空中。

　　善明修淡淡道：“随便你。离开后，我不希望你出现在萧戎眼前。”说着，他离开侧殿。

　　裴渡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如果是这样的答案，她宁愿不出来，她宁愿接受明天的刑罚，至少身痛不如心痛。

　　请辞。

　　她想了很久，想过自己最后会怎样离山，是风光还是低调，各种美好的画面她都想过，但却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夜晚，天色阴沉，狂风忽卷。

　　尚华台的一百零一步台阶，欲意做人做事留一步。她踏上第一步，从第二步起跪下身，手举礼，一阶一跪一声喊：“弟子裴渡请辞离山！”

　　“弟子裴渡请辞离山！”

　　“弟子裴渡请辞离山！”

　　寂夜中，她的每一声都响彻尚华台，众人停步看向百步抬阶处的她，眼神中透着怜悯感慨，各种情感都有。

　　既要离山，她可以落寞可以失望，但这最后一分尊严，是她自己施舍给自己的。

　　谭若想要上前制止，却被其他师兄拦住，他们对着谭若摇头，谭若也只能止步。

　　百步，还差一步……

　　最后一步，这最后的一起一跪一叩首，注定无法挽回了。

　　她站在那里，眼神朦胧，也不知在期盼些什么，半响，风沙迷眼，她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最后一抹泪痕，重重跪下，手高举行礼，扣首三下，额头上冒着血渍，顺着脸颊滑下，她高声：“弟子不孝，不得陪伴师父左右，望师父永世安好，弟子裴渡……请辞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