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堕笙》番茄鸡蛋一生推

2、还债

　　因着张佳乐的事情，孙哲平被家里申斥得厉害。孙翔闲来无事总是要跟大哥去说说话的，但是反因孙翔跟周泽楷走的亲近，跟孙哲平不欢而散。此类事多了几次，孙翔与孙哲平的关系便疏远了不少。孙翔嘴里说着不在意，其实心里大抵还是有些难过。

　　孙哲平成年后便由孙父做担保，在总统府直隶的检察院挂个闲职。逢乱世，民乱，世道乱，家也容易乱。但孙哲平是家中嫡长子，该担的担子还是要担的。孙翔和周泽楷的学业即将完成，孙父犹豫要不要将两人送往国外，一来进修学识，见见世面；二来躲躲这乱世，等大局平定再回家。

　　不知为何，周泽楷却拒绝了孙父的建议，孙翔见状也坦白自己不想远渡重洋，孙父不明，只得另外替两个孩子想出路。

　　这日，地方商界戴家当家登门造访，与孙父交谈许久。商政自古血脉相连，有孙父的关系，戴家多少行事方便些；有戴家背后的经济扶持，孙家在各个环节的疏通也容易些。都晓得戴家与孙家关系不错，而戴家当家膝下有一掌上明珠，名唤戴妍琦，正当妙龄。戴父此次登门，不少旁观者都猜测可能是为了与孙家结个儿女亲家，让双方的关系再牢靠些。

　　听到戴父登门消息的孙翔正在自己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研究新得的火器——手枪。房间里的陈列多年来没有什么变化，孙家的大门多年来也鲜有新人，孙翔略微有些敏感，心里有了计较，暗暗掂量自己的大哥跟二哥，猜想谁会中了头彩，成为戴伯父的乘龙快婿。估摸着选中大哥的可能性更高些，毕竟长子总是要先成婚的。

　　戴妍琦也算是孙翔周泽楷的发小，曾经还同窗过两年——毕竟这个时代开明的家长让女孩子读书上学堂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小丫头倒是个美人胚子，眉目清秀，性格也算开朗，是个不错的结婚人选。不过配自己大哥那个花心大萝卜，怕是可惜了点。

　　想着想着孙翔的思绪有些不受控制：戴丫头长得再好看，也没有周泽楷好看。被自己的念头惊到的孙翔脸颊有些发烫，靠着椅背坐了下来，把手枪慢慢收到了抽屉里。不语。

　　“二少爷二少爷！大喜啊！”自己身边的小厮阿仁风风火火跑进门，嚷嚷道：“老爷那里唤你过去，听说要把戴小姐指给你！”这话落在孙翔耳边，不啻为晴天霹雳。“你这话当真？！！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我？”孙翔啪地站起身，眼中满是不相信。

　　“真，真，比真金白银还真，老爷跟戴老爷等着呢，二少爷快过去吧。”阿仁催促。

　　孙翔急匆匆赶往自己父亲的书房，路上碰到人都没注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有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怎么毛毛躁躁的？急匆匆要做什么？”周泽楷平和的声音从孙翔耳畔传来。孙翔正是心烦意乱，看到周泽楷更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父、父亲唤我过去。”孙翔有些着急，看着周泽楷，“听阿仁说父亲想让我娶戴妍琦！”

　　周泽楷一愣，随之不语。几秒钟之后周泽楷冷笑道：“那我要提前恭喜孙二少了。”甩开孙翔的手，不再看他。孙翔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冷水，又好似被人在心尖上扎了数刀，再出声的时候声线都是颤抖的：“周泽楷，你…”孙翔咬咬牙，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倾诉，但是面对周泽楷冰冷的眼神，连去牵一牵周泽楷袖子的勇气都没有。周泽楷袖子中的拳头紧紧握住，摇了摇头，“父亲是为你的将来好。去吧。”

　　孙翔听罢，心中的酸涩泛的自己不知道痛苦为何味，不再犹豫转身就走。却没有看到身后的周泽楷眼睛深处的暴戾，以及差点握出血的拳头。

　　戴父孙翔是见过的，乐呵呵的人，平时跟佛爷一般，对小辈也是异常宽容。“翔翔啊，哈哈哈长高了不少，一眨眼孩子们都长大了。”戴夫先是招呼了下孙翔，后半句却是对孙父说的。“是啊，未来还是属于这些年轻人的，我们这些老骨头，怕不久就要被取代喽。”孙父接上戴父的话，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二儿子。

　　与长子的硬气外漏不同，二儿子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个说一不二的爷们，但是内心深处总还是个孩子，遇事不但容易没主意，还容易心软。偏偏又嘴硬，连跟长辈说句软话都不肯，得罪了不少人自己还不自知，这样的性子，放到政治场上，就是被人生吞活剥的命啊。

　　大儿子的处事手腕倒是不差，就是命中遇劫，偏偏跟一个身份低下的戏子纠缠不清。至于周泽楷…孙父想到自己的私生子，眼神暗了暗。若说心思，怕没人比这个孩子多；若说才能，周泽楷也是顶尖。但是这个孩子，终究不是正统的血统，不然…

　　“父亲，戴伯父。”孙翔有些僵硬地跟长辈问好，心里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思及刚才周泽楷的表现，心底一片麻木。

　　“翔翔啊，戴丫头你是见过的。我记得你们还曾经是同学？那孩子性格好，模样也不错，跟你年龄也相宜。为夫心里很乐意这孩子做我的儿媳妇，才拉下老脸跟你戴伯父求的媒。你瞧着呢？”

　　窗外的阳光开始斜移，几秒钟的时间里，太阳被乌云遮住了光芒，随后又散开。屋里的光线明明暗暗，照在三人的脸上、身上，各有各的心思。

　　即使心如死灰，孙翔还是下意识反驳了自己的父亲。“爹，大哥还没娶亲，我…”

　　还没等孙翔说完，孙父大手一挥：“无妨，咱们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有些老祖宗的规矩是要守，但是儿女结亲是喜事，不妨个前后，你早点成家，指不定你大哥也能回心转意。”孙父看似是商量的语气，实则已经把孙翔的退路封死。戴父在旁边乐呵呵品着茶，接口道：“我家丫头打小被我宠坏了，脾气大的很，翔翔以后还要多担待点。老夫心里也是很属意你来做女婿的，不嫌弃我们戴家小门小户的就好。”

　　两位长辈只言片语，完全无视了孙翔的意见，仿佛这件婚事已经板上钉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始终还是压在这些少爷大小姐身上的枷锁，那些“自由恋爱”的鸳鸯，又有多少能真正走到最后一步？更遑论自己跟周泽楷…孙翔想到自己跟周泽楷不伦不类的关系，又是羞愧又是心痛。

　　即使同为男子，哪怕对方还是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自己也是愿意跟这个人共度余生的。孙翔想起周泽楷动情时候的侬言细语，想起他承诺给自己一生一世时候的眼神。陪自己走过春夏秋冬的每一天，都让自己沦陷地更深。孙翔怎么能不喜欢周泽楷呢？这个人好似有天大的本事，一步步靠近自己，一步步试探自己，一步步牢牢占据自己的心。是自己没用，即便拼尽全力，好似也没有换来对方的真心。那声淡漠的“恭喜”狠狠打了孙翔的脸，更像鞭子一样打在孙翔的心口，汩汩流血。孙翔仰了仰头，却想起那张脸对自己笑着说：“翔翔，我爱你。”

　　骗子。

　　都是假的。

　　孙翔的脸色变了又变，说不出来心头的万千滋味。哪怕是百虫噬心，想必疼痛也不过如此。孙翔脸色苍白，妥协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罢了，自己又苦苦坚持些什么？对方根本就不在意。

　　“父亲跟孙叔这么轻易定下我的终身，可曾问过我的意见？”清脆的女声回响在耳边，孙翔吃惊地回头，看到戴妍琦在丫鬟的搀扶下，不紧不慢走了进来。戴父看到自己的女儿，不禁变了脸色：“胡闹！谁让你来的！”

　　戴妍琦嗤笑：“怎么？您害怕什么呢？怕我自己说出来丑事，败坏了您的名声吗？”戴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呵斥旁边的丫头：“出门前怎么嘱咐你们的！让小姐安心养病，别胡乱出来跑。”丫头哆哆嗦嗦不敢说话，戴妍琦轻轻拍了她两下手背，回头对着孙父说：“不好意思叨扰叔叔，我来呢，也不为别的，就是想反对一下自己的婚事而已。”她盯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说道：“我、有、心、上、人、了，非、他、不、嫁。”

　　孙翔盯着戴妍琦坚毅的侧脸，心下哗然。戴妍琦跟自己的私交一般，但是自己听隔壁唐家大小姐唐柔说过，小戴是个性情中人。敢为真心奋不顾身，哪怕是自己粉身碎骨，也愿意坚持自己愿意坚持的事。这个看似有些柔弱的肩膀，哪怕扛不起来江山，也要寻觅自己想要的自由。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意愿，用力握紧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被反对又如何？孙翔大大触动，心头破冰，好似被一汪滚烫的沸水浇醒。心底闪过万千思绪，上前一步道：“父亲，戴伯父，既然小戴心有所属，我就更不好强人所难。毕竟是倡导自由恋爱的时代，我支持小戴跟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孙翔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下了很大的决心，又说道：“再说，我心里，也有喜欢的人了。”

　　戴家与孙家的联姻最终作罢，双方父亲脸上都没什么好神情，但又不愿意摘下自己“慈父”的面具，退一万步说，自然也是不愿意自己孩子不开心的。儿女亲家这件事，还是要双方的孩子都愿意，之后的路才好走些。约三个月后，戴家传来喜讯，戴妍琦与自己青梅竹马的远方表哥肖时钦喜结良缘，喜帖已经发到了众人手中，邀请这些同辈一块去喝杯喜酒。

　　肖家祖上承蒙清帝照拂，出过几任县令，走的是正统的仕途，后来清王朝灭亡，家道中落，到肖时钦这一代只剩下个“书香门第”的空壳子，并无实权，且家境捉襟见肘。戴父自是不愿女儿嫁给这个穷小子，但戴妍琦打小对肖时钦芳心暗许，多年来不曾变过心意，难得的是肖时钦对戴妍琦也是一片痴情，两人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生。

　　孙哲平孙翔周泽楷自然接到了喜帖，孙哲平大喜，借这个由头可以出门放放风，顺便私会自己的小情人。而孙翔兴趣缺缺，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推了。自从那日后，周泽楷与自己陷入了尴尬，晨昏定省打个照面，双方都是沉默，孙翔有心主动服个软，但是看到周泽楷无悲无喜的面庞，舌尖的话又被自己咽回去。

　　孙父得知自己有喜欢的人之后有过追问，但是被自己含含糊糊带了过去，知道儿子大了自己管束不住，孙父也不再追问，只是告诉孙翔只要对方人品好，性子好，无论家世如何，自己都不会反对。毕竟娶妻娶贤，孙家不差那些权力和金钱，虽说政治性联姻对家族有利，但是还是孩子们的幸福更重要些。

　　孙翔不好再反驳自己的父亲，对于周泽楷有些暧|昧不清的态度心中也存疑。如此这般心中便存在心思，既想问个明白，又怕自己的一腔热血被彻底浇灭。索性鸵鸟起来，对周泽楷避而不见，然而心头始终是心肺纠结成麻花，恨不得破开周泽楷的心看看。一时又手足无措起来，心里没有个正经主意。正乃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胡思乱想中，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孙翔的思路。“谁？”

　　门外传来周泽楷低低的声音：“我。”

　　孙翔一愣，捏着喜帖的手指泛白，“进。”

　　周泽楷进来的时候，孙翔正在漫不经心地翻书，但是耳朵的红晕泄露了他的内心的紧张，拿书的手也不是很稳当。

　　“小戴的婚礼，咱们一块去吧。”

　　“不去。”

　　“去吧。”

　　“不去。”

　　周泽楷且进，孙翔且退，两人拉扯中，周泽楷凑到孙翔的旁边，拿开了孙翔手中的书：“去不去？”孙翔冷着脸，扭过头不看周泽楷。

　　周泽楷双手把孙翔的脑袋掰向自己的方向，低头舔过孙翔的嘴唇。孙翔浑身一震，忙得起身躲避，不料没站稳，跟椅子还有一摞书摔的七荤八素。周泽楷趁机欺身而上，把孙翔牢牢压|在身|下，又亲了一口，戏谑道：“去不去？”

　　孙翔的脸变的通红，嘴上却依然不肯松口：“不去。说什么都不去…唔…”话音未落，周泽楷的唇已经贴上了孙翔的唇，轻轻舔过他的牙端，周泽楷逼迫孙翔回应自己。孙翔感觉到自己已经不能自如呼吸.....

　　“不…周、周泽楷，我、我去…我，放开我…”好不容易能够喘一口气，孙翔手臂终于能用上力气，把周泽楷推开。孙翔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扶住周泽楷的肩膀，喘的有些费力，终于把话说的完整些：“我去，去参加婚礼。”周泽楷摸了摸孙翔的头发，“早这样不就好了。”

　　孙翔有些委屈，眼圈红了，但是绷着脸没有说话，嘴唇有些颤抖，呼吸匀过来之后推开了周泽楷。刚刚站起身就被孙泽楷抵在后面的墙上，撞的自己后脑勺生疼，孙翔倒吸一口气，委屈的情绪转化为愤怒：“你疯了？！”

　　周泽楷伸出双手抱住了孙翔，与他交颈缠绵，静静呆了几秒种后，周泽楷说：“对不起。”

　　孙翔身子一僵，眼神有些不自然，他感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稳了稳心神，回抱住周泽楷，“我也该说对不住。我、我那天，其实想让你帮帮我，我也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后来我想通了，周泽楷，我、我，”孙翔鼓足了勇气：“我们一辈子在一块好不好？永远不要分开行不行？”

　　周泽楷听闻，几秒钟没有答话，正当孙翔以为他不会回应自己的时候，周泽楷加深了拥抱孙翔的力度：“听你的。”

　　戴家独女的婚礼自然排场非常大，进场后孙哲平跟戴父打了个招呼便不知所踪，跟孙翔周泽楷同坐的有唐家大小姐唐柔，唐家领养的兄妹苏沐秋和苏沐橙，叶家兄弟——双胞胎叶修和叶秋，以及叶修带来的黄少天。上流社会的富二代官二代们从小都是一个圈子长大的，彼此之间算得上知根知底，孙翔跟唐柔私交算不错，跟叶秋叶修也蛮熟，苏沐秋跟孙翔不太合拍，苏妹子性格却是不错的，只是不清楚这个黄少天是什么来头，看起来跟叶修非常熟悉，但是他并非富贵人家的孩子，这一点，孙翔还是确定的。

　　“二翔来来来，小戴没看上你别伤心哈，哥陪你一醉方休！”叶修看到孙翔，连忙招呼。孙翔没好气：“就你那一勺倒的酒量，快别丢人了！”几个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没个正经样子，周泽楷坐在孙翔的右手边，一如既往地沉默，偏偏自己旁边坐着个跳脱的黄少天，“哎你叫什么名字啊？之前没有见过你，你是孙家的人？你喜欢吃这个吗？我觉得这个菜很是美味…”

　　周泽楷回答：“周泽楷。”

　　随后不再说话。

　　孙翔看了一眼周泽楷，又看了一眼黄少天，与叶修对视一眼，叶修跳出来打了个圆场：“少天这就是你见识少了，这位也是孙家的少爷，周少爷。以后见得多了就知道了，这位爷厉害着呢。”

　　黄少天哼哼了两下，没再说话，叶修夹了一箸子菜堵住了黄少天的嘴，黄少天不情愿地向叶修身旁靠了靠，开始指挥叶修给自己夹这个夹那个。

　　酒席过半，新娘新郎敬酒，一桌子人各种调戏老实的肖时钦，直到戴妍琦小嘴一撇要发火，唐柔笑着制止了叶秋继续要满上的酒壶，叶修苏沐橙方才作罢。

　　周泽楷不胜酒力，出门吹风。不一会苏沐秋也离席。远远看着周泽楷，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苏沐秋兄妹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苏沐秋的样貌放在圈里，也算是顶尖，许是年少时唱过戏的原因，眼角遮不住的媚态。苏沐秋兄妹身世坎坷，能够被唐家收养是幸事，或者是唐家家教如此，也或者是苏沐秋性格使然，苏沐秋处事相当有手段，圈子里除了孙翔之外，几乎所有人与他都交情匪浅。

　　说起来，自己跟苏沐秋也算是同一个池子里面出来的物种。周泽楷自嘲。毕竟两个人很早很早就在风尘中认识，后来经历种种，不料以这种方式和身份再见。

　　苏沐秋走到周泽楷旁边，春风和煦：

　　“周少好计谋。”

　　言语里多是赞赏，周泽楷平静地看了看苏沐秋，淡然道：

　　“过奖。”

　　苏沐秋笑了笑，微风吹过他的碎发，“没有你及时送信，被软禁在家的戴大小姐，想必不能及时出现在孙家。”

　　周泽楷也笑了，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

　　“我今儿来，是受人所托给你传句话：‘时机成熟了’。”苏沐秋又靠近了些，在周泽楷耳畔说道。

　　周泽楷没有拒绝苏沐秋的亲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回忆道：“我记得，你跟苏沐橙，还没有被唐家领养的时候，应该跟张佳乐是一个戏班子的。”

　　苏沐秋侧头笑的云淡风轻：“周少爷好记性。”

　　周泽楷顿一顿，左手握住右手的戒指——孙翔送的小礼物。耳畔还留着孙翔说过的话语。彼时盛夏已过，秋天将至，周泽楷的衣角被吹起，心底却想起小时候跟孙翔一同在春天放过的纸鸢。自由而又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