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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笙离 ...

  •   周泽楷记得“父亲”将自己带离“北轩楼”的那天,鼻息间熟悉的香气渐行渐远,沉沉的夜空中有一轮明月,走过闹市区后街道静的可怕。自己紧紧握着父亲的手,心中既是惊恐,又掺杂着丝丝的满足。

      我有爸爸了。他想。我不是没有爹的孩子。

      自己的母亲是个唱曲的,更确切来说,是个艺伎。但是七年前看到父亲的瞬间,心里便情根深种,不管身后有多少富家子弟的痴情眼眸,母亲都再也没有回头瞥过一眼,一腔热情一头栽进情网。

      周泽楷悄悄抬头打量着自己的父亲。京城孙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政界大拿,多年来在波诡万变的政坛占据半壁江山,培养了多位国家重臣。即便是在这乱世,孙家依赖多年的布局,地位依然巍然不动。

      自己的父亲是个俊朗的男人,即使年过四十。眉眼间的凌厉和沉决稳稳当当,步履矫健,身披的绫罗绸缎自己叫不出来名字。周泽楷紧了紧自己身上地厚袍子,快步跟上父亲。

      母亲前几天病逝了,她枯等了这个男人七年,浪费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只为这个人的一句无心承诺:“我会回来娶你的。”

      有些傻,周泽楷想到自己的母亲,这么想到。自己年纪小,但是也知道。

      有些东西,是命,是奢求不来的梦。

      既然知道是假的,又何必欺骗自己的心。

      周泽楷想起来母亲重病,依然死死攥着这个男人给的定情信物。那一方巾帕后来浸满了鲜血,帕子上的鸳鸯都红了头,周泽楷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他隔着透明的窗纱望着自己的母亲,曾经的如花美眷已经变成似水流年。

      窗外小贩的叫卖声从未停过,孩童嬉戏打闹追逐,仿佛从不知晓这个世上的挣扎和死亡。
      隔壁的嘤嘤燕语让他觉得有些恶心,生来有之层出不穷的大红色浸满了周泽楷的眼,硬生生撞出一丝裂缝。

      娘,我走了。

      周泽楷在孙家的日子平淡如水,孙父带回来他,也只是把他带回来而已。他不过是那些万千风流情债的一个小意外。对于诺大的孙家来说,把一个孩子养大而已,又有何难。孙父的嫡妻已经为他诞下两子,家里的几房姨太太也有所出,不过似乎命数不好,几个庶子和庶女都先后夭折。孙父膝下略有些荒凉,为承欢自己的老父亲,特从风尘地把周泽楷接了回来。

      也就是说,孙父一直都是知道周泽楷的存在的。

      得知此事的周泽楷挥挥手示意下人退下。并不感到意外。彼时他已经来孙家七年了,从一个孩童成长为蓬勃的少年,眉眼如玉,身条秀长,随便着着两件长袍,青蓝色的马褂服服帖帖扣在周泽楷的身上,更衬得他五官越发精致。

      孙父对他不好不坏,领回来之后便把自己交给知书达理的二姨太教养,平时的衣食穿着包括读书识字都没落下,跟孙家两位嫡子——孙哲平和孙翔的待遇,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原因比较耐人寻味。周泽楷未改孙姓,也未被纳入族谱,甚至认领仪式都没有。外人提起来也直知孙家大少孙哲平和二少孙翔,家里人对周泽楷倒是都不错,这其中,自然有孙父和孙老太爷的示意。

      都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孙家嫡长子,孙哲平,却因着一个叫做张佳乐的花旦,与孙家几近决裂。

      这其中的曲折周泽楷并不关心,但是挡不住有人关心。

      “你是没见当时场景,大哥和那戏子正在床上颠鸾倒凤,尽行那yin迷之事。大管家跟着下人推门而入,父亲就在门口站着,听到屋里的声响,气的要拔枪杀了大哥净门楣。还好是母亲一声泪下苦苦哀求,父亲才没有打断大哥的腿。”孙翔的口舌利索,总是一五一十跑来跟周泽楷话闲话。有时候会带来街坊闹市的吃食,有时候会带来这个家中隐秘流传的一些八卦,说起来这些琐事,眉飞色舞,还要求周泽楷发表评价。

      “周泽楷你说,我大哥是不是傻,为了一个戏子,啧啧。真真是没把爹和爷爷气死,何必呢。”孙翔摇了摇自己手里装风雅的折扇,挥了两下感觉不甚趁手,又丢在一边,顺身坐在了椅子上,端起丫头沏好的茶解渴润喉。

      “想必那戏子必有过人之处。”周泽楷坐在书桌前练习钢笔正楷,一笔一划一丝不苟,随口又丢给孙翔一个可以发挥的问题。

      “哎可不,你是没瞧见,张佳乐也算是京城里面有名的角儿。那身段和眼神,扮起绝世美人来,一点都没违和感。一个眼神丢过去估计那些看客身子都要酥半边儿。我大哥那个痴情种子,可不就一心陷了进去,总想着一心一意对这个人好,捂好自己的心巴巴给人送过去。”孙翔如周泽楷所愿,又打开话匣子说个不停。手中的茶不过一刻,便见底了。

      周泽楷临完一页帖子,放下钢笔活动了下手腕,起身走到孙翔旁边,右手附上了孙翔的脸庞,一点一点磨蹭着。“我对你的心,跟大哥对张佳乐的心,是一样的。”

      孙翔身体一震,四肢有些发冷,周泽楷用身体把他围在了椅子中,左右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孙翔似乎适应了几秒钟,舔了舔嘴唇,避开周泽楷的眼神,回答:“嗯,我知道。”

      见周遭无人,周泽楷伸出舌头舔了舔孙翔的眼睛,手指划过孙翔的头发,轻轻抬起孙翔的下巴,顿了一秒钟,重重亲了上去,唇齿缠绵。高超的接吻技巧让孙翔有些软,脱力地摊在椅子中,任由周泽楷索取。

      “二少爷!夫人那边叫开饭了!”外头一个丫头来传话。孙翔听到声响猛地推开了周泽楷,脸颊通红,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调节自己的呼吸频率。周泽楷看罢觉得心底有小猫的爪子在挠,一下一下,痒痒的。孙翔从周泽楷的眼睛中读出了欲-望,他定了定神,回握住周泽楷的双手,“我、我先去吃饭。”

      周泽楷不紧不慢在孙翔右耳刻下一吻:“嗯,晚上记得过来我这。”

      正值盛夏,窗外斑驳的叶影和长长的蝉叫让孙翔心都乱了。好一会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心神,呼咚咚的心跳让孙翔无法不去想刚才的片段,眼睛里觉得酸涩,又夹杂着满足。把自己的心,放到别人手里,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孙翔第一次看到周泽楷的时候,自己刚刚从学堂下课,佣人牵着自己跨过长长的走廊,要去正屋给老太爷请安。还没到门前,便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孙翔不记得父亲和爷爷交谈的具体内容了,只隐约听的了“可怜见的”“回来也就是一口饭”“没娘了”一些字眼。再然后,他就看到了周泽楷。

      周泽楷怯生生地站在父亲的身后,许是营养不到位的原因,明明跟孙翔一样的年纪,身量比起孙翔却小了整整一圈,看上去身子就有些虚。孙父牵周泽楷过去给孙翔认识:“翔翔,这是你哥哥,周泽楷。之后除了你大哥,他也是你哥哥。多个人疼你,好不好?”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来着?孙翔想了想,内心有个声音跟自己说,不记得了。大哥对自己尚可,最起码做些男盗女娼事情的时候没带着自己,平时好玩的好吃的也会给自己带一份。不过对周泽楷的态度,是赤裸裸的蔑视。后来周泽楷在学业上的造就让孙哲平感觉到了威胁,对周泽楷更是没好脸色。孙翔从前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哥要对周泽楷有这么强烈的恨意,明明这个木头哥哥不太爱说话,爱冲自己笑,应该是个很好的人才是。

      “翔翔,你要离那个人远一点。”孙哲平经常这么警告孙翔,“那个人的眼底太深了,小心被骗进去,再也出不来。”孙翔听的懵懂,嗯呐应声,回头却总是能看到周泽楷小小的,失落的身影。

      孙翔第一次跟周泽楷说话是因为自己被罚抄书,一首《鹿鸣》总也背不完整,先生有些怒,认定是孙翔没有用心,要罚抄百遍才可。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孙翔一遍一遍抄写着,孙家家教甚严,对于子弟的学业严之又严。在新式学堂实兴的现在,依旧不忘古书诗词的教导。用孙父的话来说,孙家的儿孙,武要能上战场,以一敌十;文要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如此才不负百年家业,也不负诸多先生的教导。孙翔素来畏惧父亲,偏偏对于诗词开窍甚缓慢,回家报了母亲便开始抄写,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叠与自己字体相似的抄写如甘霖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孙翔抬头看到如玉石般皎洁的手指,周泽楷看起来有些紧张,“帮你抄的,用吧!”看架势若孙翔拒绝,下一秒周泽楷便会将东西强行塞进孙翔的怀里。孙翔噗嗤笑了出来,“谢啦,二哥。”

      少年人的友情总是来得很快,孙翔很快便于周泽楷时时腻在一起,两个人一起聊学堂发生的趣事,一起学着毛笔字,又一起学着枪法。甚至孙翔的母亲见两人关系好,索性回禀了孙父把周泽楷接到了自己屋里养,与孙翔同吃同住。

      孙翔不懂什么叫做收敛,也不懂何为挫折。大过天的事儿不过时老子耳听面命让自己多读书,勤练功夫。被一家老小宠着的小少爷,逐渐明白了“嫡出”“庶出”身份的差别,经过母亲的警告,也再不唤周泽楷“二哥”,而是直接以姓名相称。周泽楷习惯了,便不在意。孙翔偶尔抢他东西,自己也默不作声;孙翔心情好分给周泽楷罕见的吃食,周泽楷也只是默默接受。孙翔是需要周泽楷的,特别是在学堂上。周泽楷心底明白,对孙翔也会格外宽容些。

      周泽楷爱笑,虽然是冷冰冰的笑,仪式般的笑,接触过的下人都觉得周少爷是个慈悲的人。但是同辈人中由于孙哲平的压力,愿意与他亲近的也只有一个孙翔。长辈心里周泽楷是理想中的后辈,聪明,乖巧,善于察言观色,将来定会是政场上一把好手。孙父对于周泽楷的赏识也是与日俱增,对于孙哲平的不满也在逐渐积累。

      孙翔和周泽楷这种不正当关系开始是在两年前。少年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心里的池水赶不上身体的变化成长,心中总会有压抑不住的烦躁和干渴。午夜梦回时梦中的景色总是暧昧异常,女人的笑声,柔软的胳膊,殷红的嘴唇,纸迷金醉的氛围让孙翔有些痴迷。梦醒后却是身旁的周泽楷缓缓攀上他的肩膀,向他倾诉自己的烦恼。“翔翔,我这里,不舒服。”

      孙翔的手被动摸向那地方时,自己吓了一跳,触电般甩开了周泽楷的手,“你疯了?”周泽楷亮晶晶的眼睛沾染了情|欲,哑着声音在孙翔耳畔吹气,“帮帮我。”孙翔就算再傻,也明白周泽楷想让自己做什么。自己的身体反应并不比周泽楷慢很多,那些肌肤对于温暖的渴求,孙翔想要,周泽楷也想要。

      两个人自然相拥的时候,带着一些不服输的撕扯,凭着野兽的本能,追逐着对方身体的脆弱。十指交叉,雪白的脖颈耐不住寂寞,交缠在彼此温热的手心中。啃咬和吮吸说不上有多舒服,却是他们能找到的唯一的情感发泄口。

      当天晚上周泽楷的呼吸声响在孙翔耳畔的时候,孙翔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周泽楷帮自己抄写的《鹿鸣》。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自己的承筐,未免也太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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