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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常言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我道是,霜花落难被那炸了毛的乌鸦欺。

      自从那日他让我以梵天咒自证灰飞烟灭之说后,我便不那么盼着出来了。一是怕再将心事说与他后又落得个背诵抄写的下场,二是待我再次从虚无中醒转才晓得,那夜自己还未撑到第十条就睡过去了。啧啧,真真难堪。

      思及至此,我心中一酸,五内郁结,情不自禁地追思了一番从前的凤凰。那如旭日一般灿烂的金袍,清冷倨傲的吊梢凤眼,那冷冷清清流水溅玉的声音——呃,好像与现今这凤凰没什么分别。

      唯余时机不佳,没得他一个个柔情、温暖或不温暖的怀抱,一声声含着傲慢惊骇的抑或是温柔的“锦觅!”

      ——亦没经历生殉、背叛,没得眼中的复杂隐忍与冰冷恨意。

      每每思及至此,灵魂至深处便灼痛难忍。啧啧,非常人所能懂也。

      正沉陷在忧思之中,忽而听得有人说话,窸窸窣窣的。这感觉很熟,每每要看见或者听见他了,都会有这样的先兆。

      “刹娑决可记全了?无相心经呢?”头顶飘来凤凰懒洋洋的拷问。

      嗳!怎么好端端的又要考我经文?

      正上方有个声音支支吾吾地应答了他,他似觉棘手,“嘶……”了一声,衣袖翻动,墨案撞得叮当响,我正以为他又要发怒,却听竹简摔在案上,这鸟儿又架起了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再背,限你三日内背过。三日后卯时我检查。”

      “啊?三日?”上方的声音震惊道。

      “嗯?”凤凰拖长了声调,漫不经心道,“嫌久便截止明日卯时——”

      “不久不久!我可以我可以!”那声音抢声答,凤凰放下书册,又傲气地“嗯”了一声。委实可恶啊。

      哼,看在那些诀窍尚有几分用的份上且不与他计较了。上方的人一边忿忿地想,一边拾起香墨继续研磨。

      静了片刻,久到我以为这次的‘回光返照’又要结束时,却听得那个流水溅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问:“锦觅,最近没再发梦了吧?”

      这一句温温脉脉的,令人透过这句话仿佛能看到他放下竹简看向我的那双含着温柔的眼睛。

      也就是这万恶的话,教我顿时思绪翻涌,胸口酸痛,一下子被拽出了虚无世界,突破桎梏变回书童站在他那堆满批文的桌前。

      我懵懂地从足尖看到纱衣,看到手里还拿着未磨匀的墨台与眼前那个傲气十足的脸。

      栖梧宫大殿宽阔得很,小到案台灯盏大到墙壁的纹样与石柱皆与回忆中一模一样,教我的心中生出了暖暖的温馨之感——除了这眉目如画的二殿下,若是没有罚背就更惬意了。

      我放下捂住心口的手,努起嘴,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凤凰搁下笔墨重新拉过我的胳膊探脉,狭长的凤目盯着我的眼睛,我亦忿忿然地看着他。片刻后他放开我,好笑地说:“怎么?适才罚你背诵两卷经文就变得如此郁郁寡欢?若这样心浮气躁下去,怎能修得上仙。”

      嗳,凤凰就是凤凰,教起人来永远不忘抬架子。

      只是,能多待在他身边一刻已让我满足,被教训教训又何妨呢?

      转念一想,示弱可以满足亦可以,却要张弛有度,可不能把我们果子的原则丢了去。遂愈加不知好歹地嘟囔起来。

      “殿下亲自授我修习的窍门,我又怎会不知上进呢?只是我不能时常出来,才刚见到你就要被这罚咒生生困回去,委实委屈。”

      我将书册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见他疑惑,又说,“上次那梵天咒我只背了十条就睡过去了,殿下您还笑我,我都听见了。”

      凤凰蹙眉,思索、困惑、严肃、茫然……皆在他的脸上映了一遍,“霜花?”

      “正是。”我点点头,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鸟儿瞥着我的手,脸又黑了黑。

      “罢了,我且信你。”他豁然开朗地笑笑,拈了片竹签敲打我的手背,“却不知那连斗姆元君都未能化解的大劫你打算如何解了?”

      “自有安排。”我神秘地说。

      除了悟禅外,这几日我日夜都在思索灰飞烟灭后落入过去世界的缘由。偶然借光看到凤凰这厮修长的双手时忽而想起,似乎在生命消逝的那一刻看到手心的佛印金光四射。
      那便是爹爹求来的香灰,替我挡了灾,幻出如此化境,予了我重新与他相见的机会罢。

      若真如此,我自当好好做这二世葡萄,不再辜负爹爹与佛爷的苦心。

      只是,怎样才能保证不再重蹈覆辙呢?

      我支着下巴苦苦想着,一丝花粉香气入鼻,定睛一看,原是那沓粉红色的仙姑仙子们送来的情书!

      情书……月孛星使……求亲……穗禾……小鱼仙倌……

      天人交战,一番推衍后我顺手拿了案前的笔墨和白纸,飞速写下:不允月孛星使。

      左看看右想想,又在旁边添了一行:不可脱下锁灵簪亦不可滑过彩虹桥。

      嗯,我收回笔墨,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将只折上几折装入口袋,却被一旁看热闹的凤凰夺了去。

      “嗳呀,这是我写给自己看的。”我忙道,他却将它拿得更远了。

      “飞白书?你这小妖,学术浅薄,字练得倒尚能过目。”凤凰用公文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睛眯得更加细长,“不过这‘不允’和‘不可’却是何意?”

      “啧啧,这都是孽缘呀,孽缘。”我看向他,模仿狐狸仙捶胸顿足的语气说,“若非那月孛星使将我看错男仙来求亲,二殿下也不会当众脱下我的锁灵簪,我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由男变女,不会抢了你六界第一美男的——咳咳、也不会招来后面的许多祸事。至于不越过那彩虹桥……”长长嗟叹,“那就更是为了避免遇到不该相遇的人,应此大劫啊。”

      凤凰安静地看我在他的案前踱步推衍,神情与在姻缘府台下听戏无二,比听戏时更多一分专注。

      “总之就是为你好,为你好啊。”我悲天悯人地说,复摇摇头。

      他“嗤”地一笑,走过来捏了捏我的发髻。我们贴的很近,我亦能嗅见上回趴在他身上时嗅到的熟悉的气息。

      “月孛星使这段乃话本惯用桥段之一。却不知彩虹桥后的夜神大殿与又能生出何干系啊?”

      “婚约错付,朝堂之乱,天魔大战,陈兵忘川……”罢了,此时此刻的小鱼仙倌应还是那个温柔仗义放鹿少年,若现在与他说起,倒像是在挑拨离间。“咳咳,总之亦是一番深重的孽缘。”

      “呵,庸人自扰。”凤凰并不气恼,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眉心淡淡舒展。

      他并不知道他凑近我时会害我胸口酸胀,这笑容更是妖孽。作孽啊。我也回了个勉强的微笑,在酸痛之处拍拍敲敲。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办法将它劈开的,届时看到凤凰将不再难受了吧?这样想着,他扶住了我的左肩。

      “哪里不适?”睁眼却见他的眉头拧成一团,“你且等着,我差人去唤岐黄仙倌。”

      眼见他扭身欲走,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使劲摇头。

      “别去,凤凰,我好了,真的好了。我还有些话没有讲完,你可否不要离开我身边?”我诚恳道。狐狸仙曾教导我要学会‘示弱’,这招对于现在的凤凰还是顶好用的。现在,他瞧着我这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一向锐利果决的瞳中竟生出了几丝为难。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至于锁灵簪,若天宫里人人都见了我的真实容貌,传到长芳主那里,她定是不会放过我,花界又与天界积怨颇深,想来天界的人也不会放过我。如此一来二去,那我可就真真是混不下去,惨上加惨了……”

      说着说着,我鬼使神差地捏住那根别在发间的老葡萄藤,轻轻一拽,真容恢复,长发如瀑地扫了下来。

      “……可好啊?”我嗫嚅。

      安静了,望着我的那双凤目稍稍睁大了,他吞咽了一下,顷刻眉目柔和了一些。

      见我真容,他定是开心的吧?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叫做爱屋及乌的成语,于是又鬼使神差地想起狐狸仙说过他欢喜红色,转身幻了件红色的纱裙讨他开心。

      谁知他的眉头却忽然皱得很深,脸色又暗了暗,仿佛看到了令人懊恼的事物。

      ——我穿成这样,你看着我,心中欢喜吗?

      嘶……我以为他那时自然是欢喜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如此。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四目相对时又恨恨地移向别处,面颊浮现了淡淡的粉红色,咳了两声,声音都透露着‘很不舒坦’四个字。

      据此推断——他定是被气着了。

      我撇撇嘴,自知没趣地将那段老藤条别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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