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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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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在这混沌接缝的世界里无聊得紧,除了日日自省,偶尔还能看到和听到心心念念的凤凰,也着实令我欣慰。
庆幸灰飞烟灭后没有被投到某个凡人的梦境,折子戏中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定是如此理罢。
正洋洋得意地做着如此推想,却生生被忽然爆发生长的五感六识拽了出来。
风声呼啸,天旋地转。先失了重,后身体重重地跌在了一坨不软不硬的棉被上,夜风寒森森地刮过耳朵,前上方有窸窸窣窣夺门而逃的声音,与周围稀里哗啦的书页翻飞声相得益彰。
待我视线合拢清晰,只来得及从门槛与大门边缘的细缝里捕捉到那狼狈仙者飞速离去的白色云纹蚕丝履。
佛爷说,活一命非慈悲,活百命亦非慈悲。
佛爷说,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佛爷说,生又何尝生,死又何曾死。
佛爷说,汝所见皆彼,彼所见皆汝所见。
我困惑地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方才斗姆元君的话犹绕在耳,待我再拾起思量,思绪却被身侧那道寒光粼粼锐如宝剑的目光劈开了。原是凤凰这厮挑眼看我。
春风中花香交杂,地板上情爱天香秘图肆意翻飞,我并未扑倒什么棉被,而是恰恰压在了凤凰身上。
我与他四目相对,谁也不曾先动。这情景真真详熟,凤凰离去那几年我常能梦见,甚至还记得那仙者撞见我们‘研习’后颤抖在风中的话:春天来了……来了……
佛爷怎么说的来着?
食色,性也。
这梦魇里的凤凰与曾经的二殿下并无分别。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面皮生得这般姣好无二,在这天界,怕是许多女神仙也要自叹不如。若不是先前陨丹压着,我怎的后来才瞧出他的好来?
胸口酸酸涨涨的。我仿佛听见自己笑出了声,而他却阴着脸,杀气腾腾地靠过来……捏了捏我的发髻。
太近了,太近了。我的心跳抵着他的心跳,混杂得乱七八糟。说话间他的气息乱了我的刘海。一时间一股暖流自胸口涌出,温柔地打通了四肢百骸。我忽而福至心灵,想起狐狸仙说的“颠、鸾、倒、凤”不过如此罢!
我颇有兴趣地盯着他看。心想我若没有灰飞烟灭,或与他早早联通心意,跳出那滔天的恩怨情仇,是否会如这般平淡度日,千年万年细水长流?想到这里,胸中自然五味陈杂了一番。这梦魇的温暖过于真实,以至于令我产生趴在此处一觉不起也不错的想法。
“怎么了?”他淡淡打断,目光却好像在看令人嫌弃的事物一般,复顿了顿,剑眉一横,冷冷地说:“你预备在我身上趴到何时啊?”
差点忘了,他这会子在生气!
我胡乱答应了一下,胡乱地撑了起来,胡乱地将手背在身后,胡乱地——咦?刚才摸到了一团柔软的物什。再一看,凤凰蹙起眉头,脸色煞白:“……你!”
我也一惊,刚才这触感,莫不是摸到了他的,呃,初次见面我险些剜掉的,那物。
“还好尚在,还好尚在。”视线下滑,又听自己吞咽一声,怯怯地问他,“你还好吧?”
啪!桌子被拍。眼见这喜怒无常的鸟儿正欲蓄力爆发,我苦恼地捂住额头讪讪解释:“我晕,我晕。”
“罚你今天晚上不能睡觉!好好给我练幻形术!”
“唉唷!呜……”
“我……”
我闭上眼睛准备接罚,谁知却没了下文,待身旁的喘息声逐渐平静,我挑开一丝缝隙瞧他,刚才白皙的脸蛋上竟然浮现出一抹粉红。
“……罢了!”他没好气地说。
良久又良久,一只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别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头晕缓些了吗?”
不妙啊,不妙。怎的忽然关心起来。这与我脑中那出“天界美男被占便宜,元凶被连撵带罚七日变形”并不相同。倒教我不知所措了些。
“还未好。”我吸着鼻子委屈道,干脆趴在桌上,一蹶不振。
一声太息。
“那些治梦魇的药,你可有日日服下?”
我犹豫地摇摇头,“并未。苦。”
“那你可还会梦见那些凄苦曲折的故事?”
“嗯。”我乖顺地点点头。仔细想了想,又摇摇头。
其实我并非真晕,对服药也全无印象。只是贪得他话里的温度,顺势麦格乖巧罢了。再说了,爹爹殒身,天界大婚、天魔大战,这些回忆历历在目,每每想起心犹作痛。而近些日子也偶尔梦到过上淸天的斗姆元君,思考过人生的大道理。是以,梦境并不皆苦。
“你这葡萄精。”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敲了下我的脑门,“从明日起,那副去梦魇的汤药你必须日日服下,少一日罚抄一遍梵天咒。”
什么?!那可是七七四十九条啊!我一惊,立即从桌上趴了起来。转念一想,不对。眼前勾着嘴角的高傲少年不过梦中人而已,怎能将我的话记得如此之久?虽我人在回光返照抑或别离地狱的幻境中,这梦也做得委实连贯真实了些。莫非我这灰飞烟灭与其他的神仙不同,误入了燃灯古佛掌管的过去世界?
做如此想,倒觉自己如重入了因果天机轮盘,回炉重造一般。
若果真如此,那我便是二世为人,两世葡萄了。我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一旁的凤凰好笑地问。
“我说我的真身其实并非葡萄,而是一片六、瓣、霜、花。”我一字一点头慢慢地说。
凤凰疑惑地看着我。我伺机凑到他身旁,神秘道:“其实除了陨丹压得我心智不全,我的真身也是被我娘的珈蓝封印给压住了,这才灵力尚浅修为不高。前世有爹爹带我去上清天解印,若你不信,亲自带我去解,一试便知。”
见他不动,我便凑的更近,戚戚然道,“你果然不信我。”
凤凰蹙眉,抓住我的手腕探脉。
“你这小妖,修为不高,胡话倒不少。”他瞥我一眼,认真道,“六界药典中并未记载过什么陨丹,太上老君亦从未听过如此名目的药丸。更遑论伽蓝封印。你怕不是又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发梦了罢。”
他指尖在我手腕处抵着,温度亦是温温脉脉的。我愈发觉得现在所处,所思所感并非梦境,若此情景是南柯一梦,那么我之前经历过的爱别离求不得憎怨会也不过一个四千年余的大梦了。
我抬眼看着他,泫然欲泣,委屈巴巴。
“你且信我,”我拍拍胸口道:“我不是时时都能出来的。”
从前每每我与凤凰亲近或别离时这里总是一阵酸痛。是以,我断定这是陨丹发作的地方。而我能在每每听见他看见他靠近他时挣脱混沌来相见,定然也与这陨丹少不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是锦觅,亦是霜花。还被斗姆元君点拨,是个不日将亡的命理呢。上次误食灵鸟朱雀之卵的时候便与你提及此事,你可还记得啊?”
他的表情松动了些,似信似疑。
我长叹一口气。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本就无法自圆其说,无凭无据,又怎能引他信服呢?
“好吧好吧,我们做果子的自然不能跟一只鸟儿一般见识。”我挥挥手,大方地自圆其说。
耳畔轻笑,他又探了探我的额头。
“罢了,若你的灰飞烟灭转-世-托-生所说不假,且把那七七四十九条梵天咒背与我听听?”
这话如晴天霹雳,将我那颗坚实的心堪堪劈成了灰。
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要知道,我这辈子,不,这两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记咒念书了。是以,在凤凰的注视下,我很有骨气地背起了梵天咒——的前五条。背着背着困意便恶狠狠地翻涌上来,一时云雾缭绕,只听得凤凰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吃吃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