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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生赌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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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赌局
转眼春去秋来,我来楚宫已经是第三年。
这日风和日暖,我同姐姐在宫中闲逛,慢慢来到宫墙边上,隐约听闻一阵歌声,其中几句歌词远远飘来: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歌声悠扬,我手指微微颤抖。我对周围侍者说道:
“这是陈国歌谣,不曾想在楚地听到。”
这首月出,正是当年息侯娶我之初,我们二人合作的歌曲。
我恹恹回到宫中,思绪万千,柔肠百结,铺开一张白陵,指尖蘸上胭脂,写上一个字:
心
楚王再次回宫,不同往日,他怒气冲冲而来,距离我甚远,就扔出一物,虽然使了力量,然而那东西轻飘飘的不吃力道,飘落在我脚边,白底红痕,不看我也知道是几天前写的罗帕。
我抬眸望向楚王,直看进他的双眼,他满脸怒容,压抑声音说到:
“你到我身边三年了吧,我再怎样对你,你都不说话,为什么?”
我盯住他,眼睛睁大,一眨不眨,缓缓开口,一字一句的说:
“我一个女子,嫁给两个丈夫,求死无门,可以说什么?“
楚王眼里闪过一丝落寞,说:
“你一直落落寡欢,是忘不了那个人?”
我只凝神的看着他,并不回答。
楚王忽然扑到我身前,双手夹住我的脸颊,满脸愤恨,我距离他这么近,可以感到他浑身的灼热,清晰的看到额上暴起的青筋,他咬牙切齿,说:
“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的是比你美的女子,我才不稀罕这张脸,我要的是这颗比石头还硬的心。”
我头痛欲裂,却还是定定的看着他,他又说:
“我要刨开你的胸膛,看你是不是有心!”
我的头越来越痛,就在感觉好似魂魄要离开身体的一刻,被重重的扔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缓过神来,看到楚王背影,他使劲摇了一下头,仿佛下定决心,他说:
“既然你一心一意念着旧人,我就成全你的心愿,今夜放你们远走高飞!”
一瞬间,我泪盈于睫,自己都很诧异,我以为自从被弃那夜后,一生都不会再流眼泪,我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楚王面前,站定,对他说:
“你是我唯一的夫君,我们母子能去哪里?”
他先是满脸惊鄂,接着狂喜不禁,一下将我像孩童一样抱离地面,笑中有泪,说:
“可是真的?你有了我的骨肉?”
我微笑,揽住他的脖颈,点了点头,说:
“你先放我下来,等处理完这些,慢慢再说。”
当夜,我派人带给息侯一瓶毒酒和一块木牌。我给他两个选择,他若饮下毒酒,第二天会有人报告朝官,亡国之侯客死他乡,葬礼一切如仪。
另外一个选择,是夜里出城的令牌。他深夜消失,无影无踪,以无名氏消失于人海之中。数天,数月,以致数年后,无人会记得末世之君。
人生不能全得,他若是想要国君身份,就需付出代价,一国之君客死他乡,史官记录前,一定查验,各国史官之位都是世代相传,怎可能偷天换日?
而他若是以无名身份苟活于世,就远走他乡,默默无闻。从此变成一个民间传闻,怎会有人在意?
侍从带回来的是酒瓶,如我所料。我喟然轻叹,我们从来都不是一类人。
息侯从此在世上消失,我心上的枷锁终于摘去。可是那些年的青葱岁月,也许是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一幕幕回放在脑海里。
我永远怀念那段岁月,年轻,憧憬,我爱过息侯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永远都爱着那段岁月里的年轻的自己。
正思前想后,姐姐被带上来,跪在地上。
我看着她,轻轻说:
“有一件事,我总也想不明白,本来你我二人可以安度一生,你为什么要生出这些事?”
她脸露茫然之色。我又说:
“姐姐,事发当日,你嫁给蔡侯已经好些年了吧?他是什么货色?你怎会不知?为什么还力邀我前往蔡国?我费尽心思,想瞒住息侯,可是你还是透出消息,惹出弥天大祸,为什么?”
姐姐忿忿,说:
“怪只怪你美貌之名,传到蔡侯耳中,他百般刁难于我,想要见你一见,我岂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是我有什么办法?”
她又转为凄凉:
“妹妹,你嫁的好,息侯什么都听你的,可是你知道姐姐过的什么日子吗?蔡侯专横,我半点不能忤逆他。他对我非打即骂,又对天发誓,说只要见你一面,以后就好好对我。”
我说:
“他如此对你,为什么不想办法?蔡侯的话,你这就信了?”
她说:
“咱们出嫁的女人,只能以夫为天。我有什么办法?”
我说:
“你可以传信母国,虽然父亲不在了,尚有弟弟即位,岂能不理?我去蔡国一事,你不会明里送信,暗中提示吗?”
她涕泪横流:
“我自幼不如你聪明美貌。我想,你也是嫁过人的,息国又不如蔡国,若蔡侯娶了你,咱姐妹互相依靠,我也不至于被人欺辱,我情愿让出夫人之位给你。”
我手扶前额,半晌,说:
“白绫帕之事,总无人逼你吧?”
姐姐面露狞峥,恶狠狠说道:
“你果然是红颜祸水。即使名节不保,息侯也没休妻,反倒是引楚兵灭了蔡。当日国破,覆巢之下,焉得完卵?我儿死在乱军之中。你又杀了蔡侯,我再也没有依靠,女儿也被人掳去!你却脚踏两船,即受宠爱,又念前夫,我无非是告诉楚王实情。”
我看着她,说:
“姐姐,当日我突逢变故,自身难保,并不是有心杀了蔡侯。至于帕子。”
我取出那方白绫,慢慢说道:
“姐姐,以夫为天,女不如男这些中原礼法,你我自幼耳濡目染,深信不疑,我从前以嫁二夫为耻,所以自设牢笼,三年不语,但是如今我心里越来越疑惑,这些礼教,真的对吗?”
蔡侯龌龊,息侯懦弱,他们那点强过我了?至于英雄一世的楚王,我微笑,说:
“整个事件,是我策划操纵,我听说息侯做了看门人,宫边唱歌的其实不是他,是我早就安排好的,就为了引出这张锦帕。这帕子,你不交给楚王,我也会想法子给他。世上之人,多是薄情寡义。我想看清楚王的心意,就需要这么一个契机。”
我给出一个幻觉,好像我还念着旧人,楚王果然信了,他若是听闻之下暴怒,将我杀了,那么也就一了百了,倒也干脆,他若从此以后待我冷淡,那也不过如此,只是我从来没想到,楚王会放我与息侯离开,此等胸襟气度,才是大丈夫顶天立地。
我收敛微笑,说:
“从今天起,息侯不在世上,我就只有一个丈夫,以后我们血脉会统治这片土地。”
我走到姐姐身边,扶起她,说:
“无论如何,姐妹一场,我总记得你未出嫁前,长姐如母般的待我。人死不能复生,你的女儿我会寻找,好好安顿,至于你,息国虽亡,祖茔仍在,你返回家乡,为父母守陵去吧。”
姐姐听完,一言不发,扑倒在地,对我叩头。
她走到门边,忽然转过身来,说:
“有件事,我本不想说,咱们并非一母所生,我十岁那年,有一天父亲将你从外面带回来,你是裹在襁褓之中的婴儿。所以咱们母亲不甚喜爱你。此话若是有假,我愿天雷轰顶,不得好死。”
说罢,她低头离开。
我浑身如坠冰窖,怪不得母亲自幼对我冷淡,原来如此。我来自何方?若是从宫外带回?那么桃花盛开之事,又从何谈起?
茫茫往事,我陷入沉思。
夜色暗沉,楚国城门先后放出两个人。
楚王听到下属禀报,挥挥手,脸上一抹微笑,暗道:
“是我的女人,做事滴水不漏。就是少了些心狠手辣。”
他慢慢踱步至宫内,推开门,看到屋内窗前,立着一个窈窕背影,长发如缎散满肩背,动人之中却有无限落寞孤寂。楚王心中一动,轻轻走上前去,张开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