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夜色》芙拉赫萨

16、第十六章

　　润玉问我：“可以吗？”

　　无妨淡薄，但求长久。

　　我，做不到。

　　“我爱亦如我恨，浓烈且痛快。我爱的人不必权势滔天，无需金玉为表，我爱他便是爱罢了。”我对润玉摇摇头，“只是一个人心里的恨太多，爱也会变得不再纯粹。如此这般，不爱也罢。”

　　爱最忌算计，我既然算了开始，就不会妄想结局。

　　从一开始，我便知道润玉的身世，我只是不知道他长得是什么模样。第一次在客栈里见到润玉，他就站在楼梯下望着我，眉目如画。那一刻，我也曾想过要放弃。

　　父兄之恩，昊天罔极。儿女情长，不过如此。

　　润玉颓然一笑，甚是讽刺：“是啊，如此这般，不爱也罢。”

　　可是润玉并没有取消与锦觅的婚约，而是以为生母守孝为由，将婚期延至三年之后。我一直认为那夜璇玑宫中，他与我的片刻纠缠，仅仅是一时伤情之下，失了理智的举动。直到我收了鲤儿带来的锦盒，里头装的是龙鳞。

　　六月初六，鎏英同暮辞大婚。

　　彦佑有些担忧：“自从夜神殿下大病一场，就好似变了一个人，深沉得叫人害怕。”

　　侍从将糕点放在案上，我将鲤儿唤来身边：“来，鲤儿尝一尝这个，这是姐姐幼时最爱吃的马蹄糕。”我抬眼望向彦佑，“别人不了解，你也不能理解他吗？”

　　彦佑自觉，伸手拿了一块糕塞进嘴里：“我不是不理解，只是不想见他同当初干娘一般，活在仇恨里。”

　　我嗤笑：“那你还将簌离留下的龙鱼令交给润玉？”

　　他说了实话：“可他利用锦觅就不对了！”

　　润玉若想为簌离讨回公道，自然是要拉拢水神。我不以为然：“他们本就有了婚约，何来利用一说？”

　　彦佑低声道：“我觉得润玉不爱锦觅。”

　　我翻了一个白眼问：“爱与不爱，有那么重要吗？”

　　他说：“当然重要了。你们魔界之人成亲，还要过验心石。”

　　婚礼之上，鎏英与暮辞滴血验心，情比金坚。这是魔界一贯的嫁娶仪式，过不了验心石一关，婚事便做不得数。

　　我没有理彦佑，只问鲤儿道：“好吃吗？”

　　鲤儿十分可爱：“好吃。”

　　临别时，鲤儿将我拉至一旁，偷偷拿出一方小盒子塞给我：“大姐姐，这是润玉哥哥让我给你的，不能让彦佑哥哥知道哦。”

　　我笑了一笑，轻声地说：“鲤儿真乖，谢谢你。”

　　锦盒搁在枕边，我迟迟没有打开。

　　窗外永夜天，散发出万年不变的幽冥之光，森森青绿。我将锦盒招来掌中，打开一看，星辉包裹的鳞片，流光溢彩。润玉的龙鳞，有他身上的味道。我曾说过要剐下他的龙鳞，他倒真的剐了送来。

　　我骂了句：“傻子。”

　　我不是骂润玉，而是在骂我自己。

　　此番彦佑带鲤儿前来，一是参加鎏英与暮辞的大婚，二是彦佑言语间透露了不愿再待在璇玑宫中。天后荼姚设计重伤锦觅，润玉趁机让众人得知先花神原是死于荼姚之手，太微一怒之下废了荼姚后位，将她押入毗娑牢狱，永生不得再入神籍。

　　荼姚本是鸟族的首领，嫁给太微后，将族长之位传于了小辈的穗禾公主。荼姚一心企盼再与鸟族联姻，好为旭凤铺平一条帝王之路。穗禾公主一直客居天界，疏远本族，鸟族整个翼渺洲几乎早已沦为天帝私产。如今天后失势，鸟族内部积怨日久，过去掩埋的乱象一并发作出来，再无人能弹压。

　　隐雀长老的到来，恰恰说明了一切。

　　我看在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命人设宴款待。

　　他举起酒樽，敬道：“隐雀一路来见魔界欣欣向荣，尊上励精图治，令人佩服！”

　　我开门见山：“长老有话，何不直说？”

　　隐雀举着酒樽愣了一愣。

　　幼时，我曾随我父王到过翼渺洲，那次接待我父王的便是隐雀长老。隐雀在鸟族的能力、资历与人望，远远高过那个穗禾公主。真叫人佩服的应该是他，太微念旧不因荼姚而迁怒鸟族，他却趁这次鸟族权力洗牌之际，想将我魔族当做他山之石，向天帝施压。

　　我一笑，先干为敬。

　　他喝了酒道：“尊上果然快人快语。”

　　那我就更直接一些：“若长老能带领整个鸟族叛出天界，半城定当倾囊相助。”

　　他望住我：“尊上一言。”

　　我道：“言出必行。”

　　送走了隐雀长老，暮辞问我：“尊上真的要与鸟族结盟？”

　　我摆头：“一个各行其是的鸟族有何用？隐雀这是急了，明目张胆地来离城宫，却毫无诚意。他无非是做给太微看，好跟天界重谈条件。”

　　暮辞想了想：“但此番鸟族真的倒戈，对天界而言绝对是重重一击。”

　　我将暮辞望了一望，甚是欣赏：“不错，魔界有没有鸟族无所谓，但天界有没有就不一样了。隐雀有恃无恐，我就不做他的指望了。”

　　我许他一言，他未必敢听。

　　暮辞又问：“倘若鸟族真的来奔呢？”

　　我断言：“不会的。”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太微坐视不理，润玉也不会放过这绝好的机会。我心中纳闷的是旭凤，身为赤焰战神，他就为了一个锦觅，竟全然不管不顾了。荼姚罪有应得，说到底也是在为旭凤筹谋。旭凤有母如厮，却半分不染他一颗赤子之心，真真是难得。不过他秉性刚烈，往日在天界树敌不少，此时不露面，也许更好。

　　还有那个穗禾公主，听说她心仪旭凤良久，一直被荼姚视作旭凤的良配。荼姚一朝身陷牢狱，穗禾没了最大的倚仗，又控制不住鸟族的局面。她会生出什么事来，亦未可知。我答应隐雀长老，无非是想将这摊水搅得更浑些。

　　我同暮辞道：“且看着吧，这天，也该变了。”

　　半月后，信使来报：“夜神殿下亲执赤霄剑，去了翼渺洲。”

　　赤霄剑原本是太微赐予旭凤，命他掌管五方天将府，上可诛仙戮神，下可斩妖除魔。如今，剑和天将府都成了润玉的东西，隐雀自然也成了润玉的人，穗禾在鸟族的权力彻底被架空。

　　我手指敲在桌面，笑了又笑：“这润玉，真的是不好对付！”

　　暮辞在旁一惊：“尊上要对付夜神殿下？”

　　停下手，我说：“对，从一开始，我要对付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