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今天也很酸》花筱茵

7、第7章

　　“简直是岂有此理！”

　　“太师，难道我们就这样哑巴吃黄连了？”

　　星月交辉，烛灯四起，谢太师府上客座满堂，却人人皆是愤懑不已。

　　运往各地的赈灾粮，全是建京几大世族全力捐出。眼看着奏报上书灾情已过，天子大喜，依言将充盈后宫之事提上了日程。

　　风声既过，谢氏一党正欲将暗地私扣下的粮食往回倒腾，谁知不过一夜之间，大批粮草被盗匪抢个精光...

　　太师府内，年过半百的谢泰清微眯着眼，手中捻着一串珠子，众人的哭诉并未令他有半分动容，老脸上一如往常般古井不波。

　　下首几位皆是有头有脸的世族家主，在谢泰清面前却全然不敢放肆，众人一时间摸不透谢泰清的心思，眼观鼻鼻观心，都悄悄噤了声。

　　只有吏部尚书姜止于丝毫无惧，兀自立于厅中抱怨：“那么多粮，全被抢了，咱们的人却连匪徒的一根毛都找不到！”

　　“太师，一般的山匪绝没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定是有人在背后蓄意为之！”姜家此次的捐粮是有意下了“血本”的，如若粮找不回来，那可就“血本无归”了。

　　背后之人是谁，众人自然看得出，但他们毫无证据，又如何敢声张？私扣粮草本就是暗地里的动作，自己没本事追回来，又能怨谁？

　　且看谢泰清那样子倒像是在压抑愤怒，世族们皆心照不宣，看来这一次，只能闷头吃暗亏了。

　　姜止于却不懂得察言观色，兀自难消心火，极力鼓动着同样损失惨重的谢泰清：“太师，咱们不如再搜寻搜寻？”

　　谢泰清捻着核桃的手顿住，瞅了一眼姜止于，终于开口：“糊涂。此事已然了结，若再闹出动静，反倒引入注目。”

　　“不过盗匪如此猖獗，也是黎民之祸。军中还得有自己人才是，”谢泰清默了默，有意扫了一眼众人：“也好叫陛下少些忧心。”

　　下首几位官场上混迹多年，一听谢泰清发话，顿时领悟到了话中没有明说的几层意思。

　　卫折风最让世族忌惮的并非其他，正是他那支神秘的玄阙军。

　　数年前北疆一战，玄阙军突然出现，面对蛮横的胡人直如摧枯拉朽,战后却能够立即隐退于大祁的土地上，让人寻其不得。

　　世人甚至将这只来去无踪的军队传得神乎其神，直呼天兵。如此恐怖实力却游离于世族掌心之外，岂不叫人忌惮万分？

　　此次丢粮事小，还远远不足以动摇世家百年积攒的根基，曾经更是得了先帝庇佑，世族只需站稳朝堂这个金字塔，便可高枕无忧。

　　如若兵权也稳握于手，届时只怕世族与帝共治天下也并非难事，又何惧一个势单力薄的卫相？

　　只有姜止于尚未深解谢泰清的话中之意，眼看着众人已然神色明媚地纷纷起身拜别，他不禁愣住：“太师，这……”

　　谢泰清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仕贤，老夫知道你此次损失大，但眼下不宜声张。这样吧，你回去好好准备，待圣上采选时，谢家会全力配合，保举你的女儿入宫。等过些时日，我再举荐你儿子进兵部，算是对你的小小补偿罢。”

　　见姜止于先前还一脸愤懑，听了这话便掩饰不住得意，谢泰清心中不禁有些鄙夷。

　　姜家这一代的家主脑子实在是不够灵光，且目光短浅，在朝堂上只适合做他谢家的一条狗罢了。

　　不过正因为愚蠢好拿捏，谢泰清反而更倚重于他，让他坐上了吏部尚书之位，掌百官升降调任。

　　姜止于身居要职，因着要避嫌，倒不好给儿子谋前程，见太师体贴至此，自然是感激万分。

　　当即深深一揖，涕泪横流，千恩万谢作别：“谢老大恩，仕贤致死不忘！”

　　众人都走后，谢泰清将桌上的御贡茶具一扫而落。

　　卫正卿，你很好。

　　管家守在院门口，闻听屋里的动静心头一跳，连忙上来，只见家主满脸怒容，额头青筋暴起，阴狠而狰狞的目光瞥向他：“把那个贱人叫来！”

　　老管家战战兢兢地领命出去，熟门熟路地吩咐下人：“快去玉兰坊，接小无双公子。”

　　*

　　丞相称病不早朝已两月有余。

　　岭西战事稍休，军队回营休整，千夫长及以上的军职被七七八八地替换成了年轻的世家子，就等着战端再开，好力挣军功。

　　谢党此举，祁桢与卫折风并未多说什么。

　　城外新近增加的千百帐大营，便是征战岭西归来的军队，此时正有一帮刚刚上任的年轻将军结伴儿在其间穿行。

　　年轻的公子哥儿们从小锦衣玉食，金尊玉贵，从来只听闻战场杀敌的血性豪迈，从未见过战后士兵缺胳膊断腿、手脸粗糙红肿不堪的模样。

　　他们心中嫌恶，面上却悲悯慷慨。好几个营中体贴士兵征战辛苦，都放了假。

　　这一日，世家子们游荡的脚步被武场上整齐的喊杀声吸引了过去，已有千人之多正在操练。

　　众人纳罕，回家探亲亦或是找乐子放松，这都是绝佳的时机，怎么还会有人傻乎乎在操练？

　　他们诧异地叫停了令兵。

　　“哟，我当是谁，敢违逆聂大少的吩咐私自练兵呢？”贺涵义眼尖，一眼就看到离他最近的阵中，那排头兵竟是个熟悉的脸孔：“这不是聂三少爷吗？。

　　只见阵列中那身着普通军衣、皮肤黝黑的排头兵，赫然正是建京三大族之一聂家的三公子聂星洲。

　　聂星洲浑身充满热腾腾的杀气，木头一般随着令兵的指挥训练，仿佛没有看到眼前铠甲光鲜的众位闲人，更没有理会他们的嘲讽。

　　见聂星洲没什么反应，贺涵义将令兵手中的旗子一把扯掉：“都给我停下，少将军下令休假，你们竟敢私自训练，这是违抗军令！”

　　聂星洲眉头上一滴汗水滚落眼中，心中冷笑：

　　聂大少，少将军？那算什么玩意？真以为拿根鸡毛就能号令三军了。

　　嘲弄声愈渐多了：

　　“我说三少，何必混的这么惨？跟咱几个说一声，给你弄个百夫长当当！”

　　“就是就是，几年未见，你家大哥是咱们的少将军，你却成了个下等兵，这不给大少丢脸吗？”

　　几人手中抱着新制的纤尘未染的头盔，手中拿着软鞭，一下一下点在聂星洲衣衫汗湿的肩膀上。

　　聂星洲终于走出阵列，弯腰将地上的彩旗捡起，递给令兵，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愤怒，他淡淡地道：“继续练 。”

　　令兵行了个军礼，大声回答：“是！都尉大人！”

　　世家子们一听这个称呼，不禁愣然。

　　这聂星洲，明明有了军职，还混在下等兵里练什么？

　　“三少啊，下等兵也是人，总得让他们休息不是？”

　　聂星洲没有回到队列之中。他一走，世家子们自然也不会停留在这臭气熏天的练武场，立即如苍蝇般跟着。

　　“聂星洲！军令如山你懂不懂？你将少将军至于何地？”

　　“就是，没有聂家的支持，你算哪根葱？”

　　说到聂家，果然戳到了聂星洲的痛处，他懒懒地回身，眼神带了一丝痞态，冷笑着扫视着眼前这些人：“我说孙子们，别吵了，听见你们的声音我都想吐。”

　　“你——”贺涵义见聂星洲说的是众人，手指却独独指了自己，仿佛是只说他个人，登时怒不可遏。

　　这几个人都是京中望族之后，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子当众羞辱，哪里还忍得住。何况他们本就是为了欺辱于他，纷纷将手中抱着的新铁头盔一戴，便打算上来群殴聂星洲。

　　可聂星洲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子了，他们戴了头盔又有何用？

　　他手中的木棍随身一动，只是刷刷几下，扑上前的几个人便觉当胸一棍，痛得喘不过气来，便连哀叫声都滞后了好几个呼吸。

　　贺涵义趴在地上，几乎站不起来，他弱弱地抬头恐吓聂星洲：“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告诉聂大少……”

　　整个聂家都恨透了这个从小叛逆的聂星洲，他就不相信聂大少会放过这个该死的外室子。

　　聂星洲只是仔细擦拭着木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方才所打的人让他很嫌弃似的。闻言他嗤笑一声：“你告去吧，问问他能不能管得到独行军头上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滞。

　　谁不知独行军乃是上将军直属，只听令于上将军一人，世家子没一个能安插进去的。

　　而这个聂家庶子却是独行军中的都尉！

　　哨楼上的扶安看着场下这一幕，对聂星洲方才使出的枪法叫了一句好，不由得同情他的境遇：“爷，要不要替二爷出气。”

　　卫折风一身玄袍，寒风顶着衣袖吹得飒飒作响：“他倒也未必在意几个宵小”。

　　伏安请聂星洲上楼，聂星洲知道卫折风来了，还没近前便小跑起来。

　　待见了面，他早没了先前那股横劲儿，规规矩矩地朝卫折风抱拳行礼。

　　“大哥！”聂星洲很是激动，阔别多年再见，卫折风已然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是他心中最敬服的大哥。

　　卫折风转过身来，脸上表情淡淡，仿佛话家常一般伸出单手：“试试，你都学了些什么本事。”

　　聂星洲一笑，立即双拳生风，脚下端的是稳如磐石，蓄了内力便向卫折风攻去：“大哥小心了！”

　　卫折风侧出半步，聂星洲的拳头便擦着胸口挥出，转瞬间又顺势折回来，将将要勾住，卫折风只是一挡，生生将内劲化为无形。

　　短短数招之间，卫折风已尽知聂星洲的功力，他挥出一掌，把人击退数步，又淡淡收回手。

　　“内力差了些。”

　　聂星洲乖乖受教。

　　城外苍山点雪，山脚已有大片大片的粉红，想来是春意渐浓。

　　“大哥，师父的大事我未能及时赶到，实在是惭愧。”聂星洲眸光暗了下去，心里对于洛棠初的挂念也愈胜。

　　心里想着师妹，嘴上却说反话：“三妹年纪小，想必给大哥添了许多麻烦，回头待我揍她。”

　　两人是并肩往军营外走，且聂星洲个子稍逊，他正侃侃而谈，并未留意说这句话时，卫折风转头瞥他的古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