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今天也很酸》花筱茵

6、第 6 章

　　身着簇新大红毡子的二姑娘叶流月在门口听了许久，得知父亲不再允许她参加采选，又听宛氏像是闹了一会儿也不再作声，心知自己怕是要与从小的梦想失之交臂了，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父亲擅工笔，曾见他描摹今上的样子，是那般风华绝代...

　　父亲曾说，月儿也会有机会服侍那等倾国风貌的今上...她亦是这般信着努力着的。

　　她不知，父亲既早早给她描绘了这世间最幸福的画面，如今又为何要阻她追寻？

　　叶流月抹着眼泪跑出了院门，不期然撞到一个少年身上，她满眼的嫌恶，抬头冲着拘谨的少年撕打：“叶子墨，你这个丧门星，都是因为你！”

　　叶子墨承受着尖利指甲抓裂皮肤的痛意，只是一味躲闪着，却无从辩解，少年眼中的失落又胜一层。

　　“住手！”一声清冽的冷喝传来，叶流月吓得慌忙停住，背着手转身，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懊恼。

　　大姑娘叶盼昕一袭半旧月白色袄裙，衬着那略有些清冷的气质，正朝月洞门过来。

　　叶流月不禁紧张起来，她刚要开口解释什么，长姐已经扬起右手，啪一声狠狠抽在她脸上，打得她头脑发懵。

　　“流月，这是你上一次的承诺，如今兑现给你，再有下次，照罚不误。”叶盼昕的声音清明而和缓，说出的话却狠辣而凉薄。

　　流月懵懵地捂着脸蛋，几乎忘记哭泣，眼看着叶盼昕拉着叶子墨离去，她恨恨地跺脚。又气自己晕了头，捡什么时辰不好，非得趁着大姑娘在的时候教训那个丧门星。
　　*

　　建京软红十丈，寸土寸金，街头一间窄小的铺子，却是城中有名的金玉首饰铺子，人潮如织。

　　掌柜的一早就接下了好几个大单子，直至下午还有几个官家妇人在铺子里头转悠，仆妇丫鬟乌泱泱陪了好些，真把个小小店铺快挤满了。

　　铺子二楼上是个小作坊，中间隔了一道雕花重锦屏风，墙边的书架上摆满了画作。

　　桌前一名年轻男子正握着笔在冥思苦想，地上胡乱扔着一团团作废的画稿。

　　男子名叫裴雪峰，是首饰铺里的画匠，大家伙儿都称他一声小裴。小裴生的清明俊朗，此刻却紧锁着英气的眉宇。

　　他今日已经一连出了七八幅钗环的画稿，奈何却远远应付不了楼下客人的需求。冥思良久却再无新意，胡乱赶出来的只能是俗品，他索性起身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来回溜达。

　　目光不时投向中间那架屏风，上面隐隐映出个清瘦的人影儿，正弯着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那正是铺子里高薪聘来的妙手工匠林大新，专门负责贵重的金玉钗环首饰的精加工。

　　而他画出的首饰，只有经过林大新的手，才能栩栩如生。

　　小裴不自觉地就绕过了屏风。只见林大新生的瘦小，肤色却似凝脂白玉一般，细嫩的手指捻着一只朱玉钗，正在灵活地往上头嵌上流苏缀饰。

　　察觉到有人来，精致如女子般的面庞稍微抬起，这哪是什么林大新，却分明是扮作男装的叶家大姑娘叶盼昕！

　　原来叶盼昕生就一双巧手，在这家铺子做零活儿补贴家用，女扮男装自是为了避嫌。

　　除了掌柜的，就连铺子里也都一概不知她的身份。

　　“做什么呢阿新？”小裴顺手拿了个桌上的小毛刷，刷了一下刚做好的成品。

　　“别动！”叶盼昕急忙阻止了他，这些都是好不容易赶出来的精品，掌柜的催的急，给的价钱也高些，因此她格外小心，生怕叫弄坏了一星半点。

　　小裴眉间总带着一副玩味的浅笑，他不敢打扰叶盼昕，就只在旁边转悠，瞅瞅这个，看看那个。

　　忽听得掌柜的在楼口扯着嗓子呼唤：“阿新，阿新！货好了没有啊？下边又缺货了！”

　　“哎，来啦！”叶盼昕故意放粗声答应一声，便端起小托盘下了楼，早有好几个妇人在楼梯口侯着了。
　　*

　　青果从岭西来时病的也重，故将她寄在城外庄子里养着。

　　如今跟着相府安排来接她的人进城，才转悠不到半个时辰，手上已然抓满了各种吃食，连小厮也帮她拿了几样样，她还边走边左右张望着。

　　街上什么都新鲜，回头她见了姑娘，定要仔细同她说说这建京街头的好处，方便以后再出来玩的。

　　路过一家铺子，只见那边围了好些个丫鬟仆妇，瞧着热闹的紧，不知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青果一时好奇便凑过去，待小厮回头，哪里还有人影。寻了半日，才看见人早已进了铺子。

　　小厮满脸的烦躁与无奈，他就没见过哪家的女使有这么能逛的！

　　碍于那边全是女眷，小厮又不好过去，只得又站在路边苦苦等待。

　　青果身板小，麻溜地钻进人群，便瞅见满铺子琳琅满目的钗环，卟啉卟啉的甚是晃人眼睛。

　　“这支步摇是我们裴匠的新作，名唤流光溢彩，流霞宛光、翩然若彩，配一袭百花长裙最适合不过了。”店内有一名清俊的小厮像是专门为人解答，青果听他一番摇唇鼓舌，竟觉颇讲的有几分道理。

　　便也挑了一对小巧的珠花凑上去问：“小哥，这海棠簪花可也有什么说法吗？”

　　叶盼昕愣了愣，在一众力求时新金贵的妇人中突然冒出个询问寻常头花的小丫头，一时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也只是掌柜的临时叫来在下面帮忙的，那些贵重首饰大多经过她的手，小裴也时常和她讨论些设计思路，且深谙这些买主的心思，故此叶盼昕能说出些门道。

　　“这个……”小丫头满眼期待着，叶盼昕原也不想辜负她，迅速在脑子里搜寻着词汇来描述。

　　旁边的仆妇们都等的急，她们也都是赶着要家去回话的，见这小姑娘手中拿的寻常，便不耐烦地催道：“一个珠花有什么好说的？快别白耽误工夫。”

　　青果立刻就被挤出来了，她明显看见那俊秀的小哥也急着想同她说话，却被妇人们生生围住。

　　妇人们的嘲弄和鄙夷让青果有些失望，却又舍不得放下那对栩栩如生的簪花。

　　此时身后一道男声适时响起，似含了三分笑意：“好眼光，三分梨蕊白、一缕梅魂香，姑娘选的这只珠花乃是初棠含苞待放之时，妙哉！”

　　青果转身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又看了看手中的珠花，心道也真太巧了些个，这珠花不就是给她家姑娘选的么？而且姑娘的名字里正好有“初”、”棠”二字！

　　她这位小哥虽不如那位小哥生的好，但也算得上高大俊朗，心下便也满意了。直接把怀中碎银都掏出来，拍到小裴手上，青果又朝忙乱中的叶盼昕挥了挥手，便喜滋滋地走了。

　　叶盼昕抽空朝小裴投去感激的一瞥，却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眉梢间皆是笑意，不由得默默红了脸。

　　*

　　顾嬷嬷眼瞅着洛棠初面前的一小碗细白粳米粥只用了两口，各样精致小菜更是动也未动，见她总是呆呆地，不由默默心疼，在山庄时何曾见她如此？

　　一日里数次使人上门打听，只盼着青果早些来，两个丫头作伴，或许能纾解一番。

　　正念着，人就被送进来了。

　　青果捧着各种新奇罕见的小食跨进院子，才要大声给洛棠初和顾嬷嬷问安，就被老人家一记眼神杀闭了嘴。

　　“小青果儿，打今日起，收起你那大嗓门。大公子就在前边住着，若扰了他清静，仔细将你乱棍打出去！”顾嬷嬷是生怕两个丫头凑一块闹腾，惹了卫折风厌烦，先出言吓唬青果一番。

　　青果吓得不敢说话，洛棠初拉着她便朝屋里去。

　　“不碍事的，咱们小声些说话便是了。”洛棠初安慰青果，她们的院子在主院的西南角上，虽紧邻着，却都很宽阔，房屋树木也多，倒不至于互相搅扰。

　　青果这才小声小气地凑到洛棠初耳边，捧着双手将声音传过去：“好的姑娘，我还没问安呢，青果问姑娘安？”

　　洛棠初被她的小心翼翼逗笑了：“我好着呢，你怎么样。”

　　二人正说着话，顾嬷嬷跟进来，把青果拿回来的那些吃食挑拣了一番，大部分都要拿走，特别是那些辛辣的热食。两个小姑娘都还未好全，不能吃那些。

　　青果和洛棠初差不多大，性格天真懵懂，两个人方才见面，便如有胶粘上了一般，到哪儿都分不开。

　　青果儿绘声绘色地说着这些天住在庄户家的所见所闻，惹得洛棠初不时好奇地问上一两句，顾嬷嬷瞧着也高兴不少。

　　这高兴劲儿却只持续了半日，晚饭刚过，东暖阁备了洗澡水，回来打发人沐浴时却不见人影儿，只有床前摆了两双绣鞋，床帐严严密密地拉了起来，一看就知道有人在里头。

　　顾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直接上前拉开床帐，果然，两个女孩子又捂在被窝里说悄悄话呢。

　　老人家可不懂得体贴女孩儿家的心思，只觉得青果一来又把人给带坏了，便一巴掌拍向青果撅着的屁股，怒骂：“忒没规矩的野丫头，姑娘的床你也乱爬！”

　　青果不服气地坐起来，气哼哼地抓了抓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鼓着腮帮子抱怨：“嬷嬷，姑娘都准了，偏偏您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