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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玉镯 ...

  •   惢心的话如一阵阴寒的风,听着便让人觉得不详。这样的诅咒哀怨,是来自怡贵人失子失宠的怨恨,无奈而可怜,让人不禁觉得这红墙里的风又冷了几分。
      海兰脸色微白,人有些怔怔的。青樱的指尖慢慢捻着一缕细线,不知不觉,竟捻成一个死结,她叹了口气,将针线放下,对着惢心道:“叫宝华殿多颂几遍往生咒,怡贵人也是可怜。皇后最厌恶怪力乱神之事,宫里也忌讳这些,你去告诉底下的宫人,不许再议论此事,叫皇后知道了,又是一场是非。”
      说完,又看向海兰,“快喝盏热茶暖一暖,瞧着你脸色不好。”
      海兰喝了口茶,心有余悸道:“姐姐,你说这世间真有因果报应吗?”
      青樱道:“凡事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金答应与慧妃此番做下的事,焉知没有报应。”
      海兰垂着纤长的睫毛,眼底波光闪动,“姐姐,若真有报应,我只希望都应在我身上,姐姐只管平安喜乐便好。”
      青樱忙握住海兰的手,不让她再说下去,“海兰,不许你自己一个人做傻事,万事皆有我。”
      海兰抿着唇,点一点头。青樱轻吁一口气,将掺了银丝的绣线递给海兰,笑道:“这广玉兰的花瓣洁白似雪,光是用素白一色显不出花朵的玲珑,唯有用银线沿着花瓣细密地绣上薄薄一层,才得那般出尘之姿。宫里,你的绣工最好,这花也唯有你才绣得成。”
      海兰盈然一笑,方才的那些晦暗仿若被轻轻拂去,“姐姐谬赞,从前在绣房里我的手艺不过平平,是如今在宫里成日无事,这才一点点琢磨出来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丝线,捻起银针在绣架上慢慢绣了起来,见此,青樱弯眉一笑,也拿起针线与海兰并头绣着。窗外日光如瀑,隔着万字窗格缓缓流入,殿内极静,只有银针刺破素帛的淡淡声响,时光仿若停滞。
      临近年关,宫中上下一片欣荣热闹的景色,各宫皆装点一新。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个新年,自是要办得隆重喜兴。内务府特意叫人制了大红灯笼,灯纸上描了金灿灿的福字,挂在后宫各处,夜半落雪,晨起时红灯笼上覆了厚厚一层雪,衬着朱墙碧瓦,倒是格外有年味。
      青樱站在一人高的西洋镜前,试着新裁的衣裳。一袭真红色织锦长袍,领口别上一枚赤金凤流苏佩,衣襟和袖口都密密绣上“金玉满堂”纹花边。衣衫上以金丝银线绣了九鸾飞天折枝花卉的暗纹,在日光下折射出柔滑而华美的光亮。
      她今日的妆带了艳色,雪肤朱唇,眸若寒星,整个人仿似新雨当中枝烈艳绝的初绽蔷薇,灼艳而夺目。
      惢心有些看得回不过神,她用手轻轻抚平青樱衣襟上的褶皱,双眼瞄着镜子,笑道:“主儿要是天天这样打扮,怕是宫里旁得主子可要不乐意出门了。”
      “你如今愈发胆大,都敢开本宫的玩笑了。”青樱翘起唇角,浅浅笑着,“这样也好,阿箬走了之后,你闷闷了很久,我还想着,叫江与彬过来开导开导你。”
      惢心的脸霍地红了,欲言又止,“主儿,奴婢和江太医只是同乡,您别多心了。”
      青樱用指尖拨着颈间的一颗镂金如意扣,笑盈盈道:“女儿大了,终是要嫁人的,阿箬现下是生病回了府里,待过些时日,她身子好些了,本宫的额娘亦会着意替她寻一个好人家,日后过太平安稳的日子。”
      惢心仍是红着脸,轻声道:“阿箬姐姐有福气,若不是主子的恩典,阿箬姐姐如何能出宫休养。”
      青樱笑而不语,只看着宫人们殿里殿外的忙活,将年节的赏赐一件件搬到屋里来。那是珊瑚透雕的山水人物座屏,梨花木嵌珠贝雀鸟纹的胭脂盒,还有一尊白玉观音像,那观音慈眉善目,净瓶与杨枝皆雕刻的纤细秀巧,是难得的珍品。
      青樱自知道那观音是皇帝特意送来安胎的,便叫杜若放入寝殿内,杜若将观音放好,方得了空闲,从小厨房拿了新做的甜杏仁酥酪,用青瓷碗碟盛了,送到青樱面前。
      她用银匙舀了,浅尝了一口,味道甜而不腻,舌尖一碰便化了。又舀了一勺,才低声道:“那翡翠镯子的事儿,也该叫慧妃知晓了。”
      杜若神情一凛,道:“已经派了人到咸福宫,只慧妃这两日病得厉害,听去诊脉的太医说慧妃的底子是虚透了的,用得药重了,怕身子受不住药性,用得药轻了,却又无用。单瞧慧妃的身子,怕是知道了镯子的事,也做不成什么。”
      青樱捻着银匙,笑道:“慧妃的性子最是要强,若她知道一直依附的皇后会这般待她,让她此生都再难有孕,她的病这样一激,许是不用太医熬了药喝去,自个儿便好了。”
      杜若点一点头,伺候青樱用完了杏仁酥酪,便退下了。
      宫里这样热闹,咸福宫里却是一片萧瑟光景,前几日落了些雪,那些雪便积在院中,也无人打理。因着没了茉心,内务府便派了个叫琼珠的宫人过来伺候,那琼珠生得平淡,手底下的功夫却利落,晞月的病最是心烦气躁,脾气上来说一两句难听的话,琼珠只受着,出去从不说半句,晞月这才留下了她。
      只是到底不是自潜邸跟着自己的,晞月只吩咐她做些杂事,其余的还是交代给双喜。
      这日里,晞月坐在镜前梳妆,她懒懒地拿起眉黛,有一下没一下描着眉。内务府逐渐开始敷衍她,连素日最不能缺的碳火,都缺斤少两。
      晞月一向畏寒,披着厚实的熊皮大氅,仍是冻得唇瓣发白。
      她用玫瑰色的胭脂点了点唇角,看着镜子里容色妍丽的自己,这才缓了神情。只是目光挪到一枚小小的香丸上,又陡然变得凌厉。
      用手扶正发髻上的赤金流苏凤钗,她偏头问一旁的宫人,“这么晚了,双喜回来了没有?”
      宫人摇一摇头,“双喜公公还没回来,主子别着急,”她窥了一眼窗外暗沉沉的天色,接着道,“眼瞧着宫门要下钥了,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晞月懒懒的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就见一个身影猛地冲进殿内,携了阵刺骨的寒风,吹得晞月打了个寒颤。
      来人却是双喜,只见这样冷的天,他满脸汗涔涔的,身上厚实的棉衣都透湿了。
      晞月见他这样,忙道:“事情可查清楚了吗,怎么回来的这样迟?”
      双喜的表情说不出的难看,晞月瞧着隐隐觉得不好,急切道:“你快说,那镯子里的香丸到底是什么?”
      双喜从怀了取出包了香丸的帕子,喘着粗气道:“回主儿的话,奴才去找了好几家药铺,都说不认识,还是城东边一家小药房的掌柜说这香丸是零陵香,《嘉祐本草》中说零陵香味辛,温,微毒。多用则壅关节,涩荣卫,令血脉不行。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尤其女子,若气血滞缓,便不易有孕。”说到后面,双喜几乎要以头碰地,再不敢看晞月的脸色。
      晞月面色苍白如纸,她单薄的身子微微一晃,几乎要支撑不住。
      琼珠正端了汤药进来,见此情状忙上前扶住了,“主儿,您这是怎么了?”
      双喜接着道:“零陵香香气浓烈,可煅烧后研磨成粉,除去异香,再制成稠厚的黑褐色软膏状,可随意挤入物体之中,待到风干硬化,便成了这一件天衣无缝的东西。这翡翠珠两孔之外都封着孔眼更小的金莲花片,又在珠子上缠以金丝,表面看来是为增其华丽美观,其实是保护翡翠珠不摔碎,不让里面的东西露出来。”
      “这镯子,是皇后赏赐给本宫和乌拉那拉氏二人的,这么多年,本宫一直戴在手上,一日都不曾摘下。”晞月只觉嗓子被人狠狠勒住,沙哑着道:“她是皇后,本宫一直敬重她,可想到她竟要断了我唯一的指望。”
      晞月的泪如断珠滚落,似受伤的兽一般低声嘶吼着。
      她心头一滴滴坠着血,原来这么多年日夜期盼,一碗碗漆黑苦涩的坐胎药喝下去,都是枉费。她做得那些事,玫贵人的死胎,怡贵人的小产,竟都是给他人做嫁衣裳了。偏偏她一颗心还被人弃如敝履,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双喜小心翼翼抬头,看着晞月脸色惨白,似乎连一丝人气儿都没了,吓得几乎要瘫软在地。
      琼珠忙将晞月扶到榻上坐下,将药碗端到她面前道:“主儿,您好歹把药喝了,太医说您发了寒症,一定要按时服药,这样病才能好。”
      晞月伏在榻上,低弱的喘着气,“是了,我是要好起来,若是我就这么死了,可不是更顺了她的心意。污名儿都叫旁人担了,独她一身清清白白,坐在那凤座上。”
      晞月不只是哪里来的力气,将碗夺了去,一仰头,将药喝尽了。
      她哑着声笑了两声,用锦帕拭了拭唇角,满头的珠围翠绕随着身子轻颤叮当作响,她的声音那样低,低的近乎耳语。“这样的深冬,二阿哥的哮症如何还能好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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