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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透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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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贵人的孩子死后,皇帝甚少过来安慰探视,即便来了也稍稍坐坐就走了,一心只放在了追查之上。倒是皇后顾念着主仆之情,虽然自己的二阿哥还在病中,倒也过来看望了几次。
怡贵人醒来后一直痴痴呆呆的,茶饭不思,那一双曾经欢喜的眼睛,除了流泪,便再也不会别的了。加之太医说她体内残余未清,每日还要服食定量的红花牛膝汤催落,对于体质孱弱的怡贵人,更是另一重折磨。
青樱与海兰去景阳宫看望时,怡贵人也只是向隅而泣,嘶哑着喉咙道:“到底是谁害了我的孩子!到底是谁!。”说到这句时,她几乎已经咬碎了牙齿:“嫔妾侍奉皇上这么多年才有了一个孩子,他是嫔妾唯一的期盼和希望。到底是谁?是谁这么容不下嫔妾的孩子!”
海兰不忍道:“你放心,皇上和皇后已经派人去查了,一定会把那个人揪出来的。”
怡贵人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只是崩溃的抽泣着。
海兰端过一碗燕窝粥,慢慢地喂着怡贵人,劝慰道:“吃一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等下去,等你想要知道的事。”
一碗燕窝粥还没喂完,伺候怡贵人的宫人便急慌慌走进来道:“三位主子,宫里出大事了。”
青樱蹙一蹙眉,“什么事,别惊着你家主子。”
宫人有些畏惧地看了眼青樱,“贵妃娘娘,皇上下了朝回来,路过御花园时,听……听见御花园的假山石里有声音,侍卫以为是刺客,上前查看,没想到……竟是嘉贵妃娘娘的宫女贞淑和……许太医……”
许是觉得那时的情景太难以启齿,那宫人不禁红了脸,“他们两个人正……抱在一起……行男女之事……侍卫上前查看,还难舍难分的……”
海兰听到这里,俏脸顿时多了不自在的神情,偏过脸去。
青樱道:“贞淑,是嘉贵人从李朝带来的宫人,和许太医有什么干系?”
那宫人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只是皇上大怒,将二人关进了慎刑司。”
怡贵人此时心绪冷静了些,“许太医,那不是给臣妾和玫贵人安胎的太医吗?”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不可置信的寒光,“臣妾怀孕时,嘉贵人总说要我多吃鱼虾,这样生下来的孩子才聪明乖巧。我那时每日鱼虾不断,哪怕口舌生疮,日夜不得安枕,可许太医只说孕妇阳气重,不碍事。若是嘉贵人和许太医勾结起来害我,那我……岂不是任人鱼肉……偏我还那样信她,难道竟是她害了我的孩子……”
“不……不只是我,恐怕连玫贵人的孩子也是如此……”
怡贵人只觉得自己如身至一张密密麻麻的网,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她猛地站起,一旁的海兰吓了一跳,手里的燕窝粥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她原本苍白的脸此刻竟染上些许红晕,似是回光返照,口中喃喃道:“皇上,皇上。”
青樱知道她要去养心殿,让人取了大氅给她披在肩上,用手给她抿了抿鬓发,转头对门外的宫人道:“怡贵人要去见皇上,还不去传了暖轿。”
海兰有些担忧,“怡贵人,你刚小产,还是别走动了,仔细伤身啊。”
怡贵人回握住海兰的手,“好妹妹,我这个身子怕是好不了了,就让我为我的孩子做最后一件事吧。”
海兰见她这样半是清醒,半是糊涂的样子,更是忧心。
怡贵人松开海兰的手,她朝青樱行了一礼,道:“那日惊蛰蛇祸,是娘娘救了臣妾,臣妾无以为报。”
青樱淡淡一笑,“慎刑司的精奇嬷嬷们最是做事老练,审讯之事自有一套法子,若真是有人害你,定是能查出来的。”
怡贵人垂眸道:“多谢娘娘指点,臣妾去了。”
青樱看着她瘦削地仿佛一张薄纸般的身影,渐渐远去,不禁心生由衷的苍凉之感。
她抬头看了看这座为着嫔妃有孕而修葺一新的宫殿,只觉无比讽刺。
怡贵人在养心殿待了许久,皇帝将众人都屏退在外,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隔日,慎刑司便传出消息,许太医受不住酷刑,招认出是嘉贵人不让他说出怡贵人每日所食鱼虾中含有朱砂的真相,无论胎相如何只一律说是母体阳气过重导致,而玫贵人的胎亦是如此。
事情既然已经揭开冰山一角,皇帝并不糊涂,雷厉风行之下,自然便查出喂养鱼虾的小禄子与慧贵妃身边的茉心多有交往。甚至小禄子宫外的家中突然多了好些银钱,父母叔伯正准备举族搬迁一事都被翻了出来。而那些钱,正是从茉心手中流出的,上面还印着宫中大内的纹样,是做不得假的。
事情查到这里,皇帝竟有些不敢再查,慧贵妃一向听命于皇后,他怕再查下去,皇后也牵涉其中。于是,线索查到茉心处便断了,皇后始终是国母,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污点,而茉心也于慎刑司自裁而亡,致死也没有提慧贵妃半个字,只说是自己的主意。
连失两位皇嗣,又查出背后这般阴毒可怖之事,皇帝震怒之余,竟有些脊背发凉。枕边那些温柔低语,软玉温香的背后竟藏着这样的恶毒行径。
他生气,又失望。所以哪怕慧贵妃只着单衣跪在养心殿门口,直至昏厥,他也毫不理会。只是许因着嘉贵人背后的李朝和慧贵妃身后的高斌,皇帝悬而未决,到底怡贵人不是他放在心间之人,权衡之间,怡贵人的失子之痛连筹码都算不上。
而青樱自事发之日,便控制住了阿箬,便是皇后三番五次派人来翊坤宫搜查,也查不到半点朱砂的痕迹。
她扶着惢心的手,一步步走上养心殿前的台阶,天上飘了雪珠子,落在脸上微微的凉。
殿门前,高晞月一身素衣,一点珠翠也无,跪在坚硬冰凉的金砖上,如风中蒲柳般身子不住的颤抖。
她哭得还是那般美,如轻柔的柳烟,留下没有胭脂的清泪。
青樱不禁想起那日在咸福宫,她高傲的仰着头,笑得娇艳而刻毒,将海兰与自己视若蝼蚁,肆意羞辱。
寒风轻轻吹动晞月耳畔散落的发丝,她咬着牙道:“你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我是正一品的贵妃,父亲是治水功臣,侍奉圣驾多年,皇上不会这样绝情的。”
面对这样的她,青樱的心毫无波动,她提起月华般的裙摆,径直步入养心殿。
殿内是熟悉的龙涎香,红罗炭静静地焚烧着,没有一丝烟气。
皇帝的身影看起来十分疲惫,他手里握着书卷,眼神却落在旁的地方。
青樱轻轻走过去,让宫人把冷了的茶换下,重新烹一盏来。她走到皇帝身侧跪下,半扬起脸,“皇上,您若是累了,不如去内殿小憩片刻,臣妾在旁守着您。”
皇帝如梦初醒般抬头,“青樱是你啊,朕不累,你陪朕说说话。”
青樱乖顺得点点头,她将外头穿的披风脱下,只穿着里头淡紫色木樨花的夹袄,袄子领口处镶了圈细软的白毛。一张脸清丽出尘,似乎从未沾染过人世间的尘世烦扰。
皇帝嗅着她身上的沉水香,淡淡叹了口气,“你说怡贵人之事,朕该如何?”
青樱摇了摇头,“臣妾不知,但怡贵人没了孩子,甚是可怜,还望皇上常去看看她。”
皇帝语气清淡道:“你倒是善心,只是怡贵人伤心,朕瞧着也难过,倒不如让她好好养着身子,等她心绪平和了些,朕再去瞧她。”
青樱的声音低低地软下去,“臣妾也是感同身受,毕竟太医昨日来诊脉,说是臣妾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为人母,最看不得这些事。”
“真的吗!”皇帝的表情又惊又喜,他忙将青樱扶到软榻上做好,用手覆上青樱的小腹,不敢置信道:“是哪位太医诊得脉?”
青樱道:“江太医,江太医人虽年轻,但医术老道,上次给太后写得几道药膳,太后用了后,身体好了许多。”
皇帝笑纹都掩不住了,他柔声道:“你既觉得好,那便让他好生看顾着,这个孩子断断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青樱担忧道:“如今宫中人心浮动,臣妾担心胎像不稳,还望皇上不要说与人知。”
皇帝自是点头,“你放心,朕一定会让这个孩子平安降生。”
说罢,他将青樱如珍宝般揽在怀中,笑意舒朗,一扫往日阴霾。
日子继续如水般过去,翊坤宫一如往常,青樱闲暇时依旧是和海兰一起刺绣赏花,后宫的流言蜚语渐渐消了。
等到临近十二月底,皇帝终是传出旨意:降慧贵妃为妃,禁足咸福宫,无召不得出。嘉贵人降为答应,褫夺封号。
“金玉妍犯下这样的错事,皇上却只是降位,当真是可怜了怡贵人的孩子。”海兰一边理着丝线,一边摇了摇头。
青樱淡淡道:“听说金氏有了身孕,皇上才网开一面。再说,李朝又来人了,是李朝世子为她求了请,边境不太平,少不得李朝出兵出力,国家大事为重,相比起来,怡贵人那个没了的孩子,就不那么重要了。”
海兰用牙轻轻咬断一根丝线,叹道:“怡贵人的身子越发弱了,太医说也就这两天了。”
忽地门帘子被人掀开,是惢心走了进来,她面色发白道:“主子,怡贵人没了。她还留下了血书,说做鬼也不会放过金答应和慧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