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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那时他以为自己只是太湖中的一尾锦鲤,因为白鳞密布生有两角而成为了一个怪胎。
      母亲拔掉他两角,剔除他细鳞,那样的痛苦他承受过无数次。
      “你太弱了。”
      不知是第几次,母亲再次拔取他两角,剔除他龙鳞,在寒冷痛苦中,他却依稀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来自遥远记忆,不在六界之中。
      那次他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并未多想。
      但他再次很快生出鳞角,母亲一身红衣如鲜血,他已经忘了她的神情,好像每次她施加于他痛苦时自己都不记得她的神情。
      “你太弱了。”他却再次听到了上次的声音。
      “你是谁?”他的身体早已因为痛苦而失去了所有支撑,已经无法张合双唇吐露言语,但他的神识好像还可以询问。
      那人没有回应。
      或许真的是幻觉吧。他那样想着。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没有过多久,当他再因拔角剔鳞之痛而发出惨叫声时,那人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回荡,“我可以教你,即使痛苦如斯,也不会发出一丝声音。”
      “我该怎么做?”他的神识再次回应那人,她的声音太过遥远,在痛极之后的昏沉中,显得那样不真切。
      她又没有回应他。
      至少在下一次剔鳞拔角前,他还有事情可以期许。
      他并没有等太久,细密的银白龙鳞被一片一片剔除,这次他主动问她,“你上次答应过我。”
      “将自己的神识沉入黑暗中,脱离于你的身体,最痛苦的永远不是痛苦本身,而是清醒地经历着。”她声音飘渺,仿佛来自六界之外,又或是他记忆彼岸。
      “我做不到。”剔鳞之痛分明还如此清晰。
      她又消失了。
      再下一次与她对话,反而比意料中更快,他的自我恢复能力越来越快,鳞角也越来越难以去除。
      这次的剔鳞拔角漫长而痛苦,却为他赢得了时间,“你骗我,还是很痛。”
      “是你自己无法做到。”她的声音淡漠,他想即使是她站在自己面前,她一定也不会看他。
      “我可以做到,是你教错了。”他回应道,或许是将神识专注于和她的对话,他有些忘了自己正在经历对一条龙而言最漫长残忍的过程。
      “身躯各处,四肢百骸,没有什么痛苦是需要发出声音的,因为不值得。”她如此对他说道。
      “即使我感到疼痛,都没有哭喊的权利吗?”他委屈地问她。
      “权力永远凌驾于权利之上。”她说的话,意味不明,“如果想保持清醒地承受痛苦……”
      她的声音远去,他没有听清后半句。
      那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后来他好像再也没有遇见她。

      后来他消去记忆,成为天帝庶子,母神荼姚常常因为旭凤为难他,他知晓荼姚的担忧,那时他还不懂那人留下的那句话,对天帝之位并无期望。
      今夜如往日般布星,结束后便去往寒水之畔,魇兽在一旁陪伴,那时他尚且知足这样的生活,虽然昼夜颠倒,一身清寒,但无尊位束缚,亦是另一种逍遥。
      梦中他看见了一个人,那人隐在茫茫水雾中,他只是依稀看到她身影,却看不清她面容,只觉得自己见过她无数次。
      然而他还未拨开层层迷雾走近她,便被什么惊醒,睁眸时有一位仙子长发簌簌散开,他一顿,在这素未谋面的仙子身上,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仙子说自己名为锦觅,他看着锦觅的瞳眸,也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里,还有一个人看着这一切。
      锦觅赠予他红线后便离去,后来他与她相见时,再没有感觉到有另一个人存在。
      只是错觉吧。他想。
      后来锦觅回到花界,长芳主将她囚禁在花界水镜中,那时润玉已经隐约看出锦觅之于旭凤与旁人不同。锦觅在天界时,他与锦觅相处,对她亦无不满,只是他总会在某一个瞬间感觉在锦觅身上,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那人似乎在久远记忆中,呼唤过他的名字,拥抱过他羸弱的身躯。
      这种想法太过疯狂,锦觅在天界总有人相伴,他也难以查证。
      这次,似乎是一个机会。
      润玉轻松自如地走进花界水镜中,锦觅看见他流露出一瞬的欣喜,看清他是何人后,又有一瞬的失望。
      润玉一笑,他的确不是她心之所属。
      润玉看着锦觅眉眼,他好像又感知到那个人的存在,那一刻他甚至确定那人通过锦觅的双眸看着他,寒眸清冷,往事模糊。
      于是他终究忍不住问出口,“你是谁?”
      锦觅愣了愣,“小鱼仙倌,你在说什么?”
      他是入魔了吧,居然凭借一丝莫名的感觉生出这样疯狂的猜想。润玉温浅一笑,“没什么。”
      锦觅也并未追问,他且将锦觅当作孤寒岁月的友人,与她闲话日常,却没想到一道身影在下一瞬从锦觅身躯中脱离出来,锦觅毫无察觉,素白衣裙的女子似乎也知晓不会有人发现自己,坐在锦觅身旁,看着周遭一切,神色淡漠。
      那人的身影与梦中重叠。
      原来,你真的存在吗?原来,你是这般模样吗?润玉唇边笑容温润,那一刻他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开心,像是小孩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宝藏,又像是遇到久别重逢的故人。
      那女子对他与锦觅所说的一切都并不关心,他抬手催动灵力,水境外漫天流星划过,这样的天幕让淡漠如她也有了一丝波动,她微微抬眸,眸中盛有漫天星影。
      然后她看着他,淡漠疏离的神色中第一次有了几丝疑惑,他对她笑了。
      对呀,我的确能够看到你。他心想着,连自己都忍不住笑自己如此孩子气。
      她神色微诧,看着他多了几丝探究。
      好像吓到她了。润玉唇边笑容加深,然后不再看她,继续与锦觅闲话。
      她并未纠结太久,站起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回到锦觅体内。
      或许便是那时,他改变原来只是来探视锦觅的初衷,将锦觅带离水镜之外,来到凡间。
      可是,她却一直没有再出现。
      是吓到她了吗?
      天后对他忌惮日深,得闲便试探他是否有谋逆之心,他早已处理得得心应手,可荼姚绝不罢手。
      他想,他必须想办法保全自己。

      得知锦觅是水神与先花神之女实属意外,他来花界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趁着他不在便出现了。
      水神长女,是与他有婚约的妻子。
      而锦觅,既是水神之女,又是先花神的亲女,如今风神也算是她名义上的母亲。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悄然形成。
      荼姚必定会让旭凤与穗禾成婚,即奠定了旭凤的天帝之位,又稳固了鸟族势力。而水神长女,本就与他有婚约,如今他为了保全自己,也算是顺势而为。
      润玉在窗外看着锦觅,他想那人与锦觅之间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淡薄如她,为何会留在锦觅身边?

      锦觅下凡历劫,旭凤与她一道跳进了轮回盘,穗禾也随旭凤而去。
      天界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润玉时常在天界看着这一切,直到有一次,他发现她又出现了。
      锦觅为旭凤诊治时,她站在窗边,看着断线的珠雨,神色淡漠得似乎不曾将任何人事放在心上。
      锦觅将山葡萄递给旭凤时,她垂眸看着桌案上的字画,指尖随笔迹轻轻描摹。
      锦觅为了救治旭凤而犯圣医族规时,她抬眸凝神看着某个方向。
      润玉在灵力凝成的幻镜前微微一顿,她仿佛在看着他,直达内心深处。
      那是错觉。他想。
      这之后他又常常出现在锦觅面前,但她却并不关心他的存在,她甚至很少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他却总是看着她,笑容温润一如往常,她再无那时的惊诧,他想她也早已确定了自己可以看见他,可她却从未对他言语,也许对她而言他只是匆匆过客,不值得她留下太多视线。
      但他看得出,比起初见时的淡漠冷静,最近她总是心绪不宁……她在担忧什么?
      夜色已深,她倚在窗边看着漫天繁星,他看着她一时未曾上前,但他并未犹豫多久便缓步走向她,笑容温润一如寻常模样,“为什么这几次见你,你都心神不宁?”
      她转眸看着他,神色疏离淡漠,她还不信任他。
      润玉浅笑,换作自己大概也会有所猜忌,“若能帮你,润玉自当竭尽所能。”
      她第一次那样认真地看着他,那一刻他心湖微漾,眸中光华轻逝而过,仿佛在遥远斑驳的记忆中,她曾这样看过他无数次。
      每次面对他,他总无平时自持。
      “为何?”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清寒如寂雪。
      润玉浅笑,怎么办呢,他也不知晓这个答案,如今本该保全自己,不该再为旁人费心劳神。天后荼姚虎视眈眈,但凡他越矩一点,荼姚便能将他打下九重天,让他如蝼蚁般苟且偷生。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随口答道。
      “你与我不同。”她的神色又如初见般疏离淡漠,转眸看着窗外。
      “有何不同?”他却不愿这样放过她,浅笑问道。
      她并未回答他,垂眸独自沉思。
      他又吓到她了吗?润玉垂眸,自己的确在无意之间窥视了她太多秘密,于是他看着她清冷容颜,假装疑惑地询问,“你还在吗?”
      她一顿,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你既然看不见我,又怎知我在何处?”
      润玉笑容温和,“……我能看到。我只能看到一位女子在一团云雾中,看得清形态,却看不清面容。”
      这是谎言。
      他能看到,看到她长发垂至膝畔,看到她寒眸清寂,看到她唇如浅樱。
      那时天青,她站在微冷雨水中,透彻的细雨穿过她的身躯,她回眸时几瓣琼华落下,他站在她对面,刹那间明白了惊艳二字何以书写。
      润玉阖眸然后又睁开,他居然会在此刻失神,看向她清冷容颜,他声音温浅,“你是谁?”
      她似乎也刚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对上他如夜的双眸,“陨丹。”
      说完,她便消失,他很久都没有再见过她。
      他立刻返回天界,通过他能触及的所有途径查找关于陨丹的一切。
      多次出入省经阁,又去了一趟花界询问长芳主,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本想立刻去凡间查看陨丹的状况,然而,因为彦佑他先去了洞庭。
      将鲜血淋淋的真相撕开的痛苦远比正在经历时更疼痛,心脏处的伤口还在,龙鳞下交错的血痕还在,斑驳沧离的记忆……也在了。
      恨这个字眼太过沉重,他不愿这样对待生母,可对簌离,他终究无法轻易原谅她,或是他无法承受幼年的记忆。
      当他知晓生母簌离为他隐忍筹谋多年时,他甚至没有再多喊她一声母亲的时间。
      八万里太湖茫茫水泽,数万水滴悬浮而上成为他的武器,他在万千水茫中看着有一瞬惊慌的荼姚,她终究没能想到,被她压制任她摆布的一颗棋子竟敢在某一天对抗至尊的天后。
      水神洛霖拦住了他。
      那一刻他猛然清醒,也许他可以杀了荼姚,然而谋杀天后的罪名却不是一个小小庶子可以承担的。
      “你太弱了。”遥远模糊的记忆中那人的声音显得那样不真切,却清寒如寂雪。
      他想起来,那声音他并不陌生。
      是的,他太弱了。

      此后,他所经历的事情太多,一直到锦觅历劫成功回到天界。他站在芝兰玉树下,柔软的枝条在夜风中抚动。
      那时锦觅来了,他心中知晓锦觅要来与他说明取消婚约的事情。
      可惜,她还有他难以放下的秘密。可惜,在他的计划中,锦觅已经成为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可惜,锦觅是她的宿主。
      他,已经没有退路。
      锦觅终究没能把退婚说出口,他认真看着锦觅的模样,你这次不在吗?

      旭凤终究是他最大的障碍,他无法做到丝毫不迁怒于荼姚之子。
      而荼姚亦不会放过他。
      润玉来到花界,此时夜深,初阳尚远。他垂眸看着熟睡的锦觅,催动灵力探寻陨丹,不出意料看到了裂痕。
      这便是她那时心神不宁的原因吗?
      他轻松地修复了裂痕,几乎在裂痕消失的同时,他感觉她醒了。她并未显出身影,但他却好像还是可以看见她。
      那一刻他突然想把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但他知晓她生性凉薄,只怕不会予以他温柔安慰。
      “我查了所有关于陨丹的记载,却也不知晓你究竟是谁。”他声音平静,一如往常,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无人知晓我存在,自然无人可以记载。”她声音平淡,似乎他说的并不是什么重大之事。
      “我已经修复了陨丹,这样可以帮到你吗?”他终究还是想要触碰她,他轻抚锦觅的脸颊,如隔着茫茫水雾。
      他想她并不满足于这样的存在,她应该在想办法拥有实体。
      他会帮她。
      “我需拿什么来交换?”她轻声询问,他想她是不是在思考与他断绝为数不多的联系。
      怎能让她如愿?
      润玉轻缓一笑,“我还没有想好。”
      “你救我一命,日后我亦会救你一命。”她声音一如既往,吝啬半分感情。
      “可润玉想要的,却不是如此。”他轻声对她说,然而她却再未回应。
      ……又沉睡了吗?
      润玉抬眸,窗外夜色正寒,可惜寒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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